海兰本低着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由于她跪在最末尾,倒并不显眼。只是嬿婉此话一出,众人视线齐刷刷投向她,令她如芒刺背,心内充满恐惧。
弘历沉浸在自责与伤心中,但当听到嬿婉这话,他抬起头来,初是感觉困惑,随后意识到嬿婉并未生他的气,心中一喜。他像一只求宠的小狗,赶忙上前帮腔道:“珂里叶特氏,令妃问你话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海兰焦急不已,边思索着魏嬿婉这个狐媚子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边祈求长生天保佑令妃不知具体情况,向旁边的如懿投去安抚的眼神后,她慌张叩拜道:“回皇上,回令妃娘娘,嫔妾不知......”
嬿婉轻轻一笑,真真是“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再次给了在场男子心房一阵暴击。
她的嗓音轻柔而娇媚,却不容置疑、掷地有声:“珂里叶特官女子真的不知吗?本宫也着实不解,苏妃明明是整个宫里唯一对你好的人,你为何非要置她及其子于死地呢?”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窃窃私语,海兰急忙磕首,作出一副无辜神态:“嫔妾没有啊!令妃娘娘,您为什么要诬陷嫔妾......”
弘历怒火中烧,不论嬿婉所言是否属实,他都会站在她这边——他深知嬿婉小孩子心性,喜欢看他为她出头,加之自已方才惹她不悦,于是他上前狠狠踹倒海兰,咒骂着,甚至觉得御舄都沾染了污秽,命进忠将珂里叶特氏拖下去严刑拷问。
嬿婉却摇了摇皇帝手臂,撒娇道:“不嘛~元寿不要让他们拉她下去......”皇帝立时明白了嬿婉想看的戏码还未落幕,便示意进忠暂停行动,同时向正要将苏妃抬出殿门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他们忙将苏妃抬回殿中央,可心则轻推绿筠,将她唤醒。
绿筠骤然惊醒,口中还迷迷糊糊地唤着“皇上...皇上......”待她稍稍恢复清醒,瞧见眼前站立着神情冷漠的皇帝、饶有兴致盯视她的令妃,以及跪在自已身旁的两个儿子和海兰。
她尚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又想哭诉着向皇上求情,却听见嬿婉缓缓说道:
“数日前,珂里叶特氏在宫墙转角处见到了五阿哥,故意趁三阿哥路过时说起,若有皇子能在今日祭礼上表现得不喜不悲,皇上就会更加看重他。之后,又暗中提醒五阿哥今日须得哭泣。故而,大阿哥和三阿哥刚才会有如此举动。本宫说的对吗?”
绿筠惊愕,难以置信地望向身侧的海兰,海兰则呆愣住,尴尬地撇开了脸。尽管绿筠素来老实本分又不够聪慧,但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也非愚不可及,她一下子领悟到了自救及救子的法子,忙爬上前,想要抱住皇帝的腿,却被他避开。
绿筠无奈地咽了口唾沫,而后高声道:“令妃娘娘明鉴,事实确是如此啊!臣妾承认,臣妾有望子成龙之心,但绝无逾越本分、对先皇后不敬之意!那日,永璋来钟粹宫告诉臣妾,说无意中听到珂里叶特官女子对永琪的教导,臣妾愚钝,未深思熟虑,只当她对自已儿子的教导定不会有错,便叫永璋学着,臣妾断断没有别的企图啊!”
弘历搂着嬿婉,他自然对婉婉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即便是虚假之事,他亦愿意动用自已的权力使其变成真的;而此刻,他环顾永璋、永琪等人的神态,已有所感确有其事。为了保持明面上的公正清明,他命永琪出列,肃然问:“永琪,你老老实实告诉皇阿玛,果真如此吗?”
永琪带着恐惧瞥了一眼自已的额娘,可面对眼前如仙女般的令娘娘,他避开了海兰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低下头,声音微颤地答:“回皇阿玛......额娘确实这样对永琪说过。”
弘历闻言,毫不意外地冷哼一声:“那便是了,来人......”
海兰崩溃而不可置信地瞪向永琪,怨怪他没良心。然而,为了姐姐,她必须争取一线生机。海兰试图爬向前,却被侍卫们团团围住,遂放声大哭:“皇上,冤枉啊!嫔妾并不知三阿哥也在场,嫔妾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呀......”话音未落,便被捂住了嘴。
弘历见此更是气愤,又想上前踹她,怒声斥责:“你还敢狡辩!”
嬿婉从皇帝怀中退出,轻移莲步,感受到身后皇帝和进忠炽热的视线及面前众人的注视,她俯视着海兰那充满怨毒的眼神,笑了。弘历的反应比她更为激烈,几乎要即刻下令挖去珂里叶特氏的双眼,却听到嬿婉说:
“今个儿是孝贤皇后的丧仪,本不应提及这些无干的事儿,扰了她的安宁。只是本宫有一件相关的事情,想要问一问珂里叶特官女子。”
海兰似乎意识到嬿婉将要揭露什么,惊恐地挣扎着想要阻止她,但一切都是徒劳。嬿婉继续道:“端慧太子的死因是哮喘,他确实患有此症,宫中人尽皆知。可是,将芦花缝入玩偶,借苏妃之手送与端慧太子,最终导致太子薨逝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殿内一片哗然。嬿婉转过头,眸光落在苏妃那趋近崩溃的面容上,莞尔一笑:“说起来,苏妃,她陷害你可不止一次两次了,且回回都是死罪啊。”
绿筠泪眼朦胧地望着嬿婉,满是悔意,继而转向海兰,尽是仇恨:“珂里叶特氏!自打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对你以礼相待,许多事都帮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害我和我的孩子!”
如懿同样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地注视着海兰,而海兰的双眸已然黯淡无光,显然近乎放弃了抵抗。嬿婉被皇帝重新拉入怀中,讽刺地瞥了一眼如懿,那副清白无辜的模样,仿佛对海兰利用前朝皇后势力之事一无所知。
不过,为了确保如懿短期内能够存活,嬿婉还是运用了心想事成技能,让人察觉不到这些事儿同乌拉那拉氏在宫中的势力有牵连。
皇帝的怒火,不仅源于对苏妃和两位皇子的错怪,毕竟他方才发火主要就是因为怀疑两位皇子有夺嫡之心;更令他忿恨难平的是,这么多皇亲国戚见证了皇室丑闻。
弘历面色阴沉,却丝毫未对嬿婉有所责怪,反而认为一切都是珂里叶特氏这个毒妇的错。他越想越怒,又不敢在嬿婉身旁大吼或用力捏拳,担心会惊吓着她;思绪万千间,他蓦然忆起先前珂里叶特氏诬陷嬿婉,导致她被赶到花房受尽搓磨,他气得声音颤抖,冷冷下令:
“珂里叶特氏,戕害太子,陷害皇嗣宫妃,犯下欺君之罪,还敢栽赃令妃,来人啊,将她打入冷宫,赐以骨醉之刑,诛其九族。从今往后,永琪与珂里叶特氏再无瓜葛,他的生母就是贤妃。朕绝不容许史书记载这个贱妇的名字。另外,给朕彻查她,若她还犯下其他罪行,便将珂里叶特氏一族夷除!”
天威震怒,四座生寒。众人纷纷跪下叩首,身不由已地瑟瑟发抖。
永琪目睹此景,心中也很不是滋味,试图为额娘求情,却被皇帝断然驳回。他开始自问是不是做错了;可在看到令娘娘温柔浅笑时,他不由得心跳加速,开始坚信自已维护柔弱的令娘娘、伸张正义、说出实情,定是正确的。
这时,如懿跪步而出,海兰似乎预料到她的意图,不顾一切地急切摇头,眸中满是感激。如懿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面对皇帝和令妃时,内心虽有些许惶恐,但很快便坚定起来。
她忖着,若是自已的少年郎真的变得面目全非,一点儿正义和礼法都不顾,那也不值得自已如此深爱了。她开口道:
“皇上,珂里叶特官女子固有过失,但依大清律法,也不应当如此重罪,况且珂里叶特氏的族人们是无辜的,他们......”
弘历正欲发作,打算连同如懿一并惩处,却听见怀中小人儿发话了:“啧,乌拉那拉官女子同珂里叶特氏情谊真是深厚,皇上,不如将珂里叶特氏的骨醉置于乌拉那拉官女子房中吧,也好叫她们日夜相伴。”
弘历宠溺一笑,刚才他只怕嬿婉过于仁慈,想要为她们说情,现在听到她的话,也就放心了,这证明婉婉心中有他。皇帝轻咳一声,瞥向一旁的进忠:“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你令主儿的话吗?”
进忠连忙赔笑:“是,奴才这就去办。”
永璜忧虑地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如懿,可在这种情形下,他不敢冒险为她求情,随后带着复杂的心情望着皇帝怀中的佳人。
帝妃这样不顾他人死活的恩爱引人侧目。在场的男子们觉得,尽管令妃的做法有些残忍,但定是珂里叶特氏做过更出格的事儿;而且,令妃这样带着几分邪气,配以她柔弱妩媚的外表,更是充满诱惑,叫人心生征服欲,难以抑制内心的痒动。
汪由敦投向嬿婉的目光亦叫人捉摸不透。自幼,他被灌输的教育便是倡导善良宽仁,对于帝妃这般行径,他实难苟同。
况且,家中对他的期望始终是要找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按理说,令妃这样狡猾的蛇蝎美人,尤其还是皇帝的妃嫔,他应当避而远之。
然而,他并非毛头小子不识情爱。他深知自已此刻心跳加速、难以控制的凸起所为何来,只得在心中默默叹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