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广州的夏天相当难熬。李程秀在公车上被挤得晕头转向的,下了车就晃晃悠悠地往家走。
快到家楼下的时候,他突然就听到一声激动得语不成调的叫声。
“程秀!”
李程秀浑身一凉,热气仿佛一下子就从他身体里跑干净了。
他以为自已是不是热晕了,幻听了,可是当他转过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时候,才知道自已不是在做噩梦。
邵群真的就站在他眼前。
李程秀心猛地抽痛起来,被强行尘封的记忆一下子破开了封印,瞬间涌上心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就跑。
邵群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他拦腰抱住。
李程秀脸色刷白,激动地挣扎了起来:“放开我!”
邵群紧紧抱着他,颤声道:“我不会再放开,程秀,我绝对不会再放开。”
李程秀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肚子。
邵群闷哼一声,依然没放手。
李程秀回家这条道儿人少,但是不代表不会有人经过,两个男人这么抱在一起,始终不是个事儿。
李程秀又急又怕,眼泪都快出来了。
又来了,他左躲右藏,恨不得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为什么这个人就是不能放过他?
他只想平静地生活,不再招惹任何人,这么卑微的愿望,为什么都实现不了。邵群是想把他逼死吗?
邵群激动得手都直抖。
这近半年的时间里,他真的不知道自已怎么熬过来的。
他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没有一天不想这个人,他真恨不得拿自已的一切去换李程秀的消息。
长久的失望已经把他的幻想给折磨光了,他现在只希望能看到李程秀,知道他在哪里。无望的思念能吞噬人的灵魂,他绝不想再尝第二遍,无论如何,他都要待在看得到李程秀的地方。
他狠狠嗅着李程秀脖颈间传来的温暖好闻的味道,感受着拥抱这个人时那种安稳和满足,生怕这一切都是幻觉,醒来后又是一场空。
李程秀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放开我。”
邵群犹豫再三,终于松开了手,但是依然紧紧贴着李程秀,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消失。
李程秀转过脸来,邵群就迫切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浓浓的悲伤。
“程秀,我很想你,你一声不响就走了,也太狠了吧……”邵群说完这句话,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
李程秀跟他拉开距离,看着短短几个月就削瘦憔悴成这样的邵群,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他沉声道:“邵群,我跟黎朔,分开了,你还想,怎么样?”
邵群难过道:“我只想我们回到从前。”
李程秀觉得心如刀割。
回到从前?多久以前的从前?
如果时间真的能倒回,他希望一开始就不要认识邵群,他宁愿一辈子一个人过,了无牵挂,也好过心被挖了一个大洞,在剩下的时间里,独自缅怀镜花水月的过去。
可惜没有哪个从前是能回去的。他只能选择保护自已,不要重蹈覆辙。
李程秀轻轻摇摇头:“邵群,你放过我吧。”
邵群抓着他的胳膊,哑声道:“程秀,我找了你这么久,不是想听你说这句话。我不可能放弃你,你明不明白,我真的喜欢你。你给我个机会吧,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你一个,我以后也真的只对你一个人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啊?程秀,你给我个机会,我求你了,你让我好好补偿你。”
李程秀痛苦地闭了下眼睛:“邵群,我不能,再相信你,你放过我吧。”
邵群急道:“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不会再骗你。我他妈要是骗你,至于把自已弄成这样吗?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去找你?程秀,我,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我太混蛋了,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也爱过我的,是不是?你给我一次机会,你让我好好对你,你愿意把我当什么使都行,我只求你别跑了,你让我看得到你,我就满足了,程秀,你给我个机会吧。”
李程秀猛地推开他:“别说了……邵群,我不想,再搬家,你别,别逼我,我,我们……”
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邵群眼中的伤心和期许,是那么的明显,他不是看不出来。这个人曾经多么的意气风发,多么的目中无人,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自已又拿什么相信,这是真的?
他实在是害怕了。邵群也许是不习惯被人拒绝,也许是一时兴起,谁知道呢。就算是真的,邵群能真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之后呢?他总归要结婚,要传承子嗣,早晚有一天,他会落到比当初更加不堪的境地,他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他知道自已肯定承受不起了。
邵群看着李程秀那种避之不及的神情,真觉得剜他心一样的难受,他强忍着心痛,抹了抹脸,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他看到李程秀,一激动,就有些乱了步调了。
来之前已经警告过自已很多次,要慢慢来,不能太急躁,别把人逼急了又跑了。结果一见到人,就什么都忘脑后去了。
他甩了甩头,努力镇定下来,沉声道:“我不逼你,你也不要再跑了,好吗?”
李程秀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来:“只要,你别再来。”
邵群露出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程秀,这个我真做不到,你让我看看你也不行吗,我不会再逼你,也不会勉强你,我只是想能经常看到你。”
李程秀颤声道:“我不想,看到你。”
邵群听着这话,真有拿脑袋撞墙的冲动:“好,你他妈不用看我,我看你行不行,程秀,你给我留点念想也不行吗,我就这么点儿奢望了,你给我留口气不行吗?”
李程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
邵群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已也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道:“我不逼你,你不要防备我,也不要怕我,我只是想补偿你,绝对不会再伤你的。你,你就当没我这个人,你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我没事儿的时候过来远远看你一眼,这总行了吧?”
李程秀没说什么,他胸口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连退了好几步,也不敢抬头看邵群,就那么转身走了。
邵群直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仓皇的背影,觉得身体空荡荡的,恐怕一辈子都填不满了。
李程秀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季元祁一听上楼的声音就知道是他了,摇着尾巴就从自已房里出来了,直吵吵着“好饿”。
李程秀像根本没看见他似的,进屋就要关门,门板差点儿拍他鼻子上。
季元祁骂了一声,跟着进去了:“干嘛呀你。”
李程秀仿佛这才注意到他,转头看了他一眼。
季元祁一眼就看到他眼睛通红,好像哭过。
他一下子就紧张了,走过去坐到他旁边问道:“怎么了?哭了?为什么呀?”
李程秀摇摇头,就要起身:“做饭……”
季元祁一把拉住他:“你别走,你说清楚,为什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李程秀继续摇头:“没事。”
“放屁没事,没事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你是不是嫌我帮不了你,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你说,谁欺负你了。”
李程秀转过身往厨房走去,沉声道:“没事。”
季元祁气得直揪头发:“你肯定有事,我不管,你跟我说!”
李程秀不理他了,埋头做饭。
小茶杯这时候从窝里蹦了出来,围着李程秀转了两圈,然后开始仰着脖子汪汪叫。
季元祁上去抱起它揣兜里,把李程秀的身子扳了过来,拿手掐着他下巴,认真地说:“李程秀,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你告诉我,我保证给你出气。”
李程秀被迫看着他,季元祁发现他眼里那种悲伤和绝望,是他从未见过的。
尽管李程秀经常若有所思地发呆,他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什么秘密,可是这样难过的他,他真的从来没见过。
李程秀哑声道:“小季,你帮不了我,你别问了。”
季元祁一瞬间想发火,却又发不起来。
他是真的想为李程秀做些什么回报他,可是对方显然对他没有信心。
也是,自已现在没钱没势的,凭什么叫人相信他。他现在几乎就是处处被一个他一开始瞧不起的娘娘腔照顾着,而自已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这种强烈的心理落差,不仅很伤他自尊,也让他很伤心。
季元祁颓然地放下手,坐回沙发。
他看着李程秀落寂的背影。
他想要帮他,保护他,他想跟李程秀相处这么久,能不能自已也爷们儿一次,能不能两人换一换,不让他照顾自已,而是自已去照顾他。他心里有些恨自已现在的处境,他开始挣扎起来。
李程秀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到了晚上,连灯都没开,就坐着想事情。
他考虑再三,实在是不愿意再躲下去了。
仿佛不管他躲到哪里,邵群都能把他找出来,既然如此,他何必再折腾自已,折腾小茶杯呢。
他记得他接小茶杯出院的时候,医生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以后可不能再那么频繁地换地方了,别说这么小的狗吃不消,人都要吃不消。小东西生个病都是听天由命的事,不可以再冒险。
小茶杯这病才好了没多久,李程秀真是怕了。
他刚凭自已的能力找到了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又有合适的住所,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对于搬家,他实在心力憔悴——他不可能躲一辈子。
而且明明他没有害人,为什么反倒要东躲西藏呢?
李程秀打定主意后,反而轻松了很多。
他不相信邵群会纠缠他多久,邵群拥有太多的好东西,愿意在他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呢?恐怕他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倦,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可以了。
从那天之后,邵群一天至少会给他发十多二十条毫无意义的短信。说什么的都有,李程秀一条都不敢看,他知道看了一天都会心神不宁,索性收到了马上就删掉了。
过了几天,他在屋里做饭,季元祁在客厅和小茶杯玩儿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李程秀心里瞬时跟打鼓似的,他几乎立刻就想到可能是邵群。
在他开口想阻止的时候,季元祁已经起身去开门了。
邵群没想到李程秀会给他开门,听到脚步声靠近的时候他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只是这兴奋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全都消失殆尽。
邵群看着眼前英挺的少年,眉心突突直跳,他微微退回身看了眼门牌号确认自已没敲错后,才皱眉道:“李程秀住这里?”
季元祁上下打量了一下邵群。
不知道怎么的,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却都能感受到对方明显的敌意。
季元祁用身子挡住大门,面无表情道:“你是谁呀。”
邵群眼里迸出寒光,冷道:“你又是谁?”
李程秀系着围裙走了过来。
邵群一看到他,心里就一凉。他再也控制不住,推着季元祁的肩膀就要进去。
这个动作算是把两人都点着了,季元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去拧他的胳膊。
邵群把他的手臂压下来,抬起膝盖就要撞他。
李程秀还没走到门口,两个人已经在门口狭窄的空间里撕扯了起来。
李程秀急叫道:“住手!”
两人身体一怔,对视着瞪了对方一眼,悻悻地放开手。
李程秀把季元祁拉进屋里,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邵群被这个动作给激红了眼,咬牙切齿地指着小季道:“他是谁?”
李程秀淡道:“邻居。”
邵群愣了一下,但显然不太信,拿怨毒的眼神看着季元祁。
季元祁年轻气盛的,最受不得挑衅,忍不住骂道:“你谁呀,找打是不是。”
李程秀见邵群眼里冒火,挡在两人之间,冲着邵群道:“你有什么事。”
邵群抿着嘴委屈地看了李程秀一眼,把手里拎的东西递到他面前:“这个是今天刚打上来的吞拿鱼,我朋友给挑了它身上最好的一块儿,很新鲜……”
李程秀看到没看,开口打断他道:“邵群,我说了,你不要再来。”
邵群低下头,沉默了两秒,又抬起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东西你收下,我不进去总行了吧。”
李程秀摇头:“我不要,你的东西。”
邵群张了张嘴,苦笑道:“程秀,我开了快三个小时的车过来,你不用这么狠吧?一块鱼肉而已,收下吧。”
李程秀还是摇头:“你不要,再来。”说着作势就要关门。
邵群突然抬手,猛地撑住门板,漆黑的双眸越过李程秀直直瞪着季元祁:“程秀,你告诉我,他是谁?”
李程秀闭了闭眼睛:“我说了,邻居。”
元祁不甘示弱道:“你又是谁,李程秀都让你滚了,没长耳朵啊?”
邵群眼里全是挣扎,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还是颓然地放下手臂,把袋子往他的门口一放:“你不吃就扔了吧。”说完强迫自已转身。
李程秀突然叫道:“邵群。”
邵群身子一怔,心中充满期许地回过头。
李程秀眉头轻蹙,犹豫道:“黎朔,还好吗?”
邵群的肩膀瞬时垮了下来,脸上是浓浓的失望,他低声道:“好得很,已经回国了,而且他已经有人了,你不用再想他。
李程秀身子轻轻一颤,心里有些酸涩。
不管怎么样,黎朔能够回国了,就说明他没事了,这是好消息。他能够找到合适的人相伴,这是更好的消息,他应该为黎朔高兴。
李程秀点了点头,没有再看邵群,轻轻关上了门。
关门的一霎那,他听到了邵群带着哀伤的叹息声,这声音击打在他心上,他关门的手就直颤抖。
他一关门,季元祁就颇为不满地讽刺道:“真看不出来,你感情史还挺丰富的,一个赛着一个帅,真有魅力啊。”
李程秀心里闷得喘不上气来,对于他的嘲讽充耳不闻,抬脚就要往厨房走。
季元祁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他压在了门板上。
他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怒气。
季元祁愤愤道:“你到底几个前男友啊,还有几个我没见过啊?”
李程秀头痛欲裂,刚应付完邵群,已经让他双腿发软,他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的逼问,再说,他有什么理由要把自已的过去跟他坦诚?
他试图推开季元祁,语气不太好:“跟你,没有关系。”
季元祁抓着他的手,沉声道:“你到底看不上我什么?你是对你那些前男友余情未了吧?”
李程秀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小季,我有隐私,请你别逼我,你,你成熟一点,好吗?”
这话把季元祁惹得不轻。
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自以为足够成熟稳重,最忌别人说他们幼稚,尤其是自已在意的人。
季元祁这时候就火上心头,似乎急于证明什么一般,突然卡住李程秀的下巴,贴上他的唇。
李程秀眼前一花,突然季元祁放大的脸就近在咫尺,嘴唇上多了一种柔软的压力。
李程秀浑身一震,用尽力气狠狠推了季元祁一把。
季元祁其实也只是那么不轻不重地亲着,对于和男人的接吻,他完全没有经验,还无措着思索着没敢做出下一步动作,就已经毫无防备地给推了个踉跄,险些没坐地上。
李程秀怒瞪着他,脸颊都因为愤怒而微微红了起来,他退进客厅,指着大门颤声道:“你,你出去。”
这反应相当伤人自尊,季元祁觉得既难堪又紧张,脸涨得通红,又委屈又不甘地瞪了李程秀一眼,粗暴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李程秀给惊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他当季元祁是小孩,不管是胡闹或是耍赖,他可以不计较,但是他不能一味容忍。
可是想到季元祁那种和邵群几乎如出一辙的执拗和任性,李程秀觉得相当头痛,恐怕他又给自已惹麻烦了。
他把季元祁赶跑了后,也没在意,觉得他肯定过几天又跑来了。
过了两天下班的时候,李程秀就看到自已右手的隔壁的门大敞着,搬家公司的人正在往里搬东西。
他右边一直没人住,今天看来,是终于搬来人了。
他也没在意,拿钥匙开自家门的时候,就多看了两眼季元祁的房门,想这孩子会别扭到什么时候。
晚上他正做着饭呢,门又响了。
他就想应该是小季,想也没想就打开门了。
门外是穿着一身家居服的邵群,手里捧着一瓶酒,微笑着看着李程秀。
李程秀愣住了。
邵群举了举手里的酒:“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喝这种白葡萄酒,我拿酒换你一顿晚饭好吗?”
李程秀抿了抿嘴,退回身子就想关门。
邵群一个箭步上来撑住门板,死皮赖脸地挤了进来。
李程秀皱眉:“你……”
邵群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兴奋,能看到李程秀已经让他高兴得不行,何况是进到他住的地方。
他进来之后,先是谨慎地扫了一眼屋子,发现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松了口气。
李程秀沉声道:“邵群,你……”
邵群“嘘”了一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程秀,你别急着赶我,让我把酒放下,你不欢迎我,我自已会走。”
李程秀似乎松了口气,握着门把手,等着他走。
邵群觉得自已的心脏,是打击着打击着,就强健了不少,再怎么难受,也能忍过去了。
他把酒往桌上一放,轻笑道:“从今以后我也是你的邻居了,留我吃顿饭都不行吗?”
李程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起白天看到的搬家工人,竟然搬的是邵群的东西。
李程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邵群,你到底,想怎么样?”
邵群皱着眉,勉强笑道:“程秀,你别这么防备我好吗?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你看,你说我不尊重你,好,我尊重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我滚蛋,我现在就滚,可是……可是你至少让我待在你旁边好吗?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想对你好,我只想照顾你,你让我待在能看着你的地方,好好照顾你,我就满足了。”
李程秀撇过头去:“邵群,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不会,再上当。我也,不需要照顾。”
邵群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让你相信。程秀,不管我说多少遍,你可能都不信,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对你,真的是真心的。你不信,咱俩走着瞧行吗?我要是能对你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呢?你信不信?到时候你能不能再对我笑一下,能不能再心甘情愿地给我做一顿饭?我要的就这么多,只要你待在我身边,不再离开,我真他妈什么都能给你,但是我不会再让你跑掉的,你跑到哪儿,我都能跟过去。”
李程秀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出,出去。”
邵群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程秀,你只要踏出一小步,真的,你只要稍微点一下头,我什么都能为你做。你再试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辜负你,程秀,这一点都不难,你给我一点甜头,就他妈够我乐一年的,你再试试好不好?”
李程秀脸色苍白如纸,低着头看着自已的脚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群心里一痛,点点头,遂听话地往门口走,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俯身亲了下他的头发,轻声道:“我不会放弃的。”
李程秀如遭雷击,狠狠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邵群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星期一到星期四白天要回深圳上班,星期四晚上就会回来,一直待到星期一早上,你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就来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多远我都会赶回来。”
李程秀在他走后,“砰”地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他就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邵群这是在干什么?暴力和胁迫不管用了,就打算对他好了吗?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程秀觉得自已平静的心,又给搅乱了。
他简直是慌乱不已,对于这样的邵群,他甚至觉得比阴翳的,暴戾的,只会大声嘶吼来掩饰自已的心虚的邵群,还要可怕。
至少那样的邵群,让他毫不犹豫,只想逃。
小季果然是没几天就忍不住了,在走廊等着李程秀下班。
李程秀那天下班很晚,眼看就是五一要放假了,走货的全都想在节前把生意办妥,不然一放假连快递都得歇两天,所以这段时间就特别忙。
他们公司虽然小,但是账目特别繁杂,这种时候其实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们老板又特别抠,也不肯多雇个会计,李程秀这几天在办公室对账对得眼睛都花了,起来上个厕所的时间都嫌浪费。
连续这么几天后,身体就觉得有些吃不消,走路都直打飘,也没有工夫应付季元祁,看到他,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季元祁略带埋怨地说一句:“怎么这么晚下班啊?”
说完了见李程秀没答话,表情就有些紧张,厚着脸皮跟着进了门,然后在他后面别别扭扭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对不起。”
李程秀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小季自觉地坐到饭桌前:“你吃饭了吗,你饿不饿?”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程秀,“我饿了。”
李程秀又困又累,勉强揉了揉眉心,稍微坐了一下就起身去做饭。
季元祁大概也发现他看上去精神很不好,就过去问他:“怎么了?”
李程秀摇摇头:“没事,有点累。”
季元祁歪着脖子看了看他:“要不我来做?”
李程秀失笑:“你会做什么,坐着吧,我很快,做好。”
季元祁表情舒展开了,刚才的紧张似乎也退了下去,半开玩笑地说:“李程秀,你可真贤惠。”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季元祁正眉飞色舞地讲今天在电视上看的某场特别精彩的球赛,李程秀突然就问:“小季,你什么时候回家?”
季元祁愣了一下,放下筷子:“你赶我走?”
“我?我没有赶你。但是,你早晚,要回家吧?”
季元祁撇了撇嘴:“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我在这里挺好的,没人管。”
李程秀正色道:“你早晚,要回家。”
季元祁脸拉了下来,瞪着他道:“你这不就是在赶我?我都跟你道歉了,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的。”
李程秀也放下筷子:“跟那个,没关系。”
季元祁想了想:“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
李程秀觉得头痛。
季元祁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真的,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你去我家……当厨师怎么样?保证比你现在赚得多得多,怎么样?”
李程秀摇摇头:“别胡闹。”
季元祁脸又拉了下来,闷头塞了口饭,嘟囔道:“我要回去了,就吃不到你做的东西了。”
李程秀一听这话,心就有点软,轻声道:“以后,可以来看我的。”
季元祁“哼”了一声,脸色很不好:“你巴不得我早点儿走,你就轻松了,既不用给我做饭,又可以跟你那前男友再续前缘了。”
这话说得有点儿伤人,李程秀想反驳,又实在没有力气,也懒得再说了,就低下头去吃饭。
季元祁也知道自已又说错话了,可是他实在憋不下这口气。
他其实不知道自已究竟想跟眼前这个人怎么样,他只知道自已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不想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也不想跟别人分享。
如果李程秀能一直只给他一个人做饭,而自已能顺理成章地霸占他闲余的时间,那该有多好。
他本来以为俩人能这么风平浪静地相处很久,直到那天那个男人出现,他看李程秀的眼神充满了深情和向往,那种看法,证明两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他那时才猛然惊觉,李程秀不是他的,他有过去,跟别人的,与他无关的过去。
而在李程秀眼里,他只是个“邻居”。
他有种李程秀就要被抢走的感觉,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失落。
季元祁偷偷看着李程秀低垂的眉眼,突地就回味起了那个嘴唇柔软的触感,一时心跳得跟打鼓一样。
等到五一放假之前,李程秀基本上已经累得不行了,一整天都晕晕乎乎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了,觉得身体烫得厉害,眼皮重得直往下坠,怎么都睁不开。
邵群提前下了班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李程秀家门都没关,就那么大敞着,里边儿传来狗叫声。
他心里猛跳了一下,试探地在门口叫了一声:“程秀?”
进屋一看,李程秀倒在沙发上,脸蛋儿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小茶杯在旁边儿对着他直叫唤。
邵群心就跟着紧了一下,赶紧跑过去,一摸他脸,果然烫得吓人。
他一把把人抱了起来就往外冲。
刚冲出门,季元祁正拍着球走上楼梯,一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叫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想干什么?”
邵群没空跟他扯皮:“他发烧了,你去把门关上别让狗跑了。”说着绕过他就往楼下跑。
季元祁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李程秀,知道确实是有问题了,忙去把他家门带上,跟着邵群跑下了楼。
这地方房屋密集,停车位特别难找,邵群每次都得把车停在两三百米外,此时心急如焚地抱着个人跑,一会儿工夫就下来一身一脸的汗。
季元祁看着眼红,忍不住开口道:“你把他给我吧。”
邵群眼皮都没抬一下,跑到车前,示意季元祁从他兜里掏钥匙,顺便问道:“能开车吗?”
季元祁“哼”了一声:“当然会。”
邵群沉声道:“那赶紧的。”
季元祁给他打开后车门,邵群把李程秀放进去后,自已也跟着钻了进去。他一边探过身子把导航拿过来找最近的医院,一边催促着季元祁开车。
孩子有点儿不服气自已开车,让李程秀躺那人怀里,可是眼下显然不是争论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开车的时候,就忍不住老拿眼睛从倒车镜里往后瞄。
只见那个人脸上都是汗,小心地把李程秀摆成一个尽量让他舒服的姿势,轻轻试探着他的体温,一脸的谨慎和怜惜。
季元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仿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气场,太过强烈了,以至于他觉得谁站他们俩旁边儿,都自动成了局外人,而自已可能一点突破的缝隙都找不到。
车开到医院后,邵群依然抱着人往里冲,一边儿吩咐季元祁去挂号。
季元祁以往家里有人生个病什么的,都有家庭医生,就算需要住院,也不可能需要他来打点,对于邵群说的“挂号”,他听都没听过这么个词儿,一时就愣住了。
邵群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把李程秀放到长椅上,抹着满头的汗跑来跑去,等把手续都弄完了,才把李程秀带进单间的病房。
感冒发烧什么的,说来不需要住院,只是邵群不愿意李程秀待在嘈杂的环境里,一再坚持下才弄来了个病房。
等到护士来给李程秀输液的时候,邵群才算忙活完,坐在床前看着他。
季元祁抿着嘴坐在旁边,眼里满是不甘。
他不禁想着如果是自已带李程秀来医院,结果会是怎么样。
他不仅身上没钱,更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怎么办,恐怕只会抱着人干着急。
他觉得自已完全被这个人比了下去。
他一向自视甚高,可是牵扯到李程秀的这一系列事里,他处处尝着挫败。
李程秀和这个人的关系,已经让他产生了被排除在外的尴尬,如今在李程秀生病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行动力,又输了个一败涂地,难怪……难怪李程秀不喜欢他……
季元祁有了这个想法,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他一直拒绝接受李程秀不喜欢他是因为他不够好这个理由,但是现在在这个人面前尝到的那么点难以启齿的自卑,就让他无法回避这个可能了。
季元祁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那种局外人的强烈感觉,让他既难过,又不甘。
邵群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回家给程秀拿些换洗的衣服来,然后喂一下狗。”
季元祁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凭什么指使我。
邵群冷哼了一声:“你什么都不懂,程秀如果需要什么,你留在这里顶什么用?”
季元祁脸憋得通红,却反驳不出一句来,因为对方说的是对的。
邵群掏了下李程秀的口袋,钥匙果然在里边儿,他把钥匙连着自已的车钥匙都拿出来扔到季元祁手上:“赶紧去吧。”
季元祁捏着钥匙,犹豫了半天,最后瞪了他一眼,起身走了。
季元祁走了后,邵群的肩膀立刻垮了下来,那种武装起来的冷静沉稳一瞬间在他脸上消失了。
他上半身趴在床上,歪着脑袋轻轻亲了下李程秀的脸颊,亲了一口之后,忍不住又亲了第二口,第三口。
那些都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那种谨小慎微的态度,仿佛在他眼前的是易碎品。
邵群露出一个苦笑,喃喃道:“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可得抓紧多亲几下。”
他抚着李程秀额前的头发,把他白净但疲倦的脸露出来,然后仔细端详着。
这个人总是会用软弱的外表迷惑他,让他一时忘记这里面藏着的,是多么倔强的灵魂。
他知道他的生活有多么的辛苦,工作有多么的累,可是即使他再辛苦再疲惫,都不会向自已妥协。
自已就算是哭着求着,都换不回来这个人的依赖,无论他多想照顾他,多想对他好,都被拒之门外。这种无力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现在想来,只有李程秀这样昏迷的时候,才是毫无防备的,才不会一身是刺,刺得他从里到外地疼。
邵群就那么看着,抚摸着。他期望能通过碰触,让这个人更近一些,再近一些。他觉得自已已经被李程秀给伤得麻木了,如果能得到哪怕一丁点温暖,他就觉得够了,值了,哪怕只是在他身边看着他,他也还能撑得下去。
邵群觉得鼻头有些酸。
他知道他没人可以抱怨,没人可以责怪。
如果他知道有一天他会爱这个人到这种程度,他会少走多少弯路?
是他亲手把这段感情给毁了,他悔之莫及,他恨不得抽死自已。因为当自已敢承认他爱着他,然后换位思考,把自已对李程秀做的那些事想成是发生在自已身上的,他才明白他伤李程秀有多深,他做过的事有多混蛋。
他想挽回,想和李程秀回到从前,尽管他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远,多久,但他邵群认定的事,没有放弃的道理。他把他这辈子最珍贵的感情给摔碎了,所以他要一点点往回拼,哪怕花他个一辈子,他也要拼回来。
邵群把李程秀的手握在手里,眷恋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流连在他的脸上。
小季回到家后,还一肚子怨气,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先进李程秀的屋子,收拾了他的几件衣服,给小茶杯的碗里放了点儿狗粮。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已的篮球还丢在走廊里,于是捡起篮球打算扔自已屋子里。
他刚把钥匙插进门锁,突然就感觉不对,他才反应过来,屋子里的灯是亮的,而且门也根本没锁。
他愣了几秒,有些想不起来自已走之前关灯锁门没有。
正在犹豫着,门突然从里面被大力地打开了,四个穿着黑西装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季元祁脸色一变,把篮球狠狠往地上一砸。
为首的那个人恭敬道:“少爷,我们来接你回家。
李程秀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光睁开眼睛这个过程,就吃力得难以想象。捂在被子里闷得他觉得呼吸都难受,喉咙又干又哑,特别疼。
他觉得太热了,就想把手伸出被子,刚一动,身边也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邵群有些疲倦的脸立刻出现在他朦胧的视线里。
李程秀张了张嘴,邵群马上俯下身,紧张道:“程秀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要什么吗?”
李程秀喉咙太难受了,哑着嗓子说:“水……”
邵群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自已试了试温度,才把手臂伸到他背后把人扶了起来,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儿。
李程秀皱着眉头,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虽然温水流过喉咙时跟什么东西碾过一样,但好歹水下去之后舒服了很多。
李程秀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反应过来这是医院,他问邵群:“我的,手机。”
邵群连忙从抽屉里给他抽出手机。
李程秀翻着电话本,眼前有点儿模糊。
邵群按住他的手:“程秀,现在半夜三点多,你要打电话给谁呀?”
李程秀愣了愣,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手机。
他知道自已住院了,得给公司请假。
邵群知道他还不清醒,就把他按回床上:“你先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醒了再说,好吗?”
也许是因为生病了烧糊涂了,李程秀这时对邵群的靠近并没有抗拒,迷迷糊糊地就被邵群重新塞进了被子里,不一会儿工夫就又睡了过去。
邵群自小季走了后,看了李程秀一会儿也趴在他床上睡着了,醒来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子还没回来。
邵群皱了皱眉头,心想不会开着自已的车跑了吧?
他倒是不怕人偷他的车,那车上有防盗定位,开哪儿都能找回来。但是让李程秀一直穿着硬邦邦还被汗浸透了的衣服,该有多难受啊?
邵群等李程秀睡着了,起身打算亲自回去一趟。
他回到他们住的地方,才发现那个小子的房门半掩着,灯也没关。
他推开一看,屋子里一片狼藉,好像打过一场架一样,他和李程秀的钥匙被甩在沙发上。
邵群过去把钥匙拿起来,心想这是不是遭抢劫了,应该报警吗?
转念又一想,他遭抢劫了关他屁事,他巴不得那个成天围着程秀屁股后面转悠的玩意儿早点儿消失。
他进了李程秀屋里,给他拿了两件睡衣和洗漱用品,临走又给小茶杯碗里添了点儿狗粮。
回到医院天已经乍亮了。李程秀睡得正沉,邵群把手伸进他被窝里摸了摸他的衣服,果然潮乎乎的。
他轻轻掀开被子,解开李程秀上衣的扣子,打算把他的衣服给换下来。
李程秀白皙的胸膛露出来的时候,邵群觉得心跳陡然加速,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一样剧烈。
他这人虽不算滥交,但看过的男男女女的裸体真不算少,多漂亮的身材他都看过,但是没有一个能让他紧张成这样儿的。
李程秀这个时候看上去,真的是毫不设防,闭着眼睛平静沉睡的姿态,仿佛任他摆布一般。
邵群脑子里止不住地回想着俩人还好着的时候,他对这具身体做过多少让人脸红心跳的荒唐事,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已都快烧着了。
他把李程秀的肩膀微微抬起来换衣服的时候,李程秀迷迷瞪瞪地就有些醒了。
李程秀半眯着湿润的眼睛看着他,脸上一片潮红,嘴微微张着,身子软得跟烂泥一样,头发乖巧地贴在脸上,睫毛轻轻颤抖着,这么幅任人宰割的画面,叫人血都沸腾了起来。
邵群脑子嗡嗡直响,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就自顾自地解释着:“我,我给你,换衣服,就……换衣服。”
李程秀好像根本没听懂,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邵群松了口气。他对这个人的渴望,已经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只有靠近他的时候,才觉得自已真的活着。可惜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儿,李程秀对他已经够排斥了,他哪里再敢招他烦。不过不趁着换衣服的时候多摸几下,他就不叫男人。
给李程秀换完衣服,他也出了一身汗,虽然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此时也睡不着了,起身就去给李程秀准备早上吃的东西。
到了当天中午,李程秀才又醒了过来。
护士给他量了体温,温度已经降了不少,他人也稍微精神了些。
邵群把他扶起来,把保温饭盒打开,笑着冲他说:“酒店刚做出来的粥,很香,吃点儿吧。”
李程秀鼻子塞住了,闻不到味道,他也没看粥,而是先看着邵群,问道:“茶杯呢?”
邵群安抚道:“放心,我喂过它了。”
“那……小季呢?”
邵群皱了皱眉:“不知道。”
李程秀叹了口气,疲倦道:“我的,收据呢?”
邵群愣了愣:“什么收据?”
“住院的……给我吧,我,出院,给你钱。”
邵群端着粥的手僵了一下,默默地放下,难受地看着他:“程秀,你跟我还需要计较这些吗?”
李程秀摇摇头:“我不想,欠你。”
邵群脸色沉了下来,僵持了半晌,才弯下身从床底下拽出垃圾桶,把上面一个揉成一团的纸挑了出来递给他。
李程秀接过纸团,心里想着不知道公司能不能给报销。
他双手无力,勉强拿出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板那边儿正忙得喘气儿的工夫都没有,一听他生病了更是直哀嚎,但是也没有办法,敷衍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就挂了。
邵群还捧着碗看着他。
李程秀看着他手里的粥,伸出手。
邵群脸上动了一下,赶紧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儿。
李程秀反射性地把身子往后一退,看着邵群脸上的尴尬,自已也低下了头。
邵群把粥递到他面前,柔声道:“你自已能吃吗?”
李程秀抬手接过了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吃着粥。
邵群不自在地没话找话:“医生说明天应该就能退烧了,这个季节得流感的很多,没什么大碍……你慢慢吃,别烫着……烫吗?好吃吗?”
李程秀没说话,粥也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他刚放下,邵群就接过手,然后拿了张纸巾轻轻地给他擦嘴。
李程秀有些受不了邵群这样的殷勤。
他长这么大没有人对他这样简直是讨好般的殷勤,更别说是生病的时候。
这个人是邵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邵群给他多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轻轻地握着他的手:“程秀,你觉得好点儿了吗?”
李程秀默默把他手抽了回来,闭上了眼睛。
这个安静的病房,只有他和邵群两个人,要他跟这个人接触已经够他难受,何况是独处,他有种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逃的惊慌。
他只能尽量不听不看,才能压下内心难言的躁动,维持表情的平静。
邵群被他忽视得也习惯了,抬手给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五一放假了,你也不要想工作的事了。好好休息,我会陪你的。”
李程秀静静看着他,哑声道:“邵群,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邵群心里一痛,表面上竟然还笑了一下:“花在你身上的,怎么能叫浪费。”
李程秀一脸疲惫:“我们,不会回到从前,你放过我吧。”
邵群的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瞬间黯淡了下来,他低声道:“程秀,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我已经说了,我不会放弃,也不可能对你死心,你甩不掉我的,我邵群就打算缠你一辈子了。”
李程秀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邵群,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你放过我吧。”
邵群眼眶酸涩,视线瞬时就模糊了,他咬牙道:“程秀,你这么说不公平,我什么都能给你,你却不肯要,我没有你,我才是一无所有。”
李程秀闭了闭眼睛,眼神中满是怆然之色。
邵群苦笑道:“程秀,既然你想说,那我们就谈谈。很多话我想跟你说,但你一看到我就烦,正好我们现在谈谈,好吗。”
他觉得这也许是好机会,都说生病的人心里比较脆弱,比较容易对人产生依赖,如果他这时候多努力,李程秀说不定能软化一些。
邵群把他的手紧紧握着,不让他抽回去,眼中满含深情地看着他。
“程秀,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信,可是有些话我必须得说。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李程秀看着他。
邵群道:“我去了你老家。”
李程秀身子一颤,怔愣地看着他。
邵群沉声道:“我去了你老家,见到了你邻居的张老太,还有你四姑。”
李程秀表情有些动容:“她,她们,好吗?”
邵群安抚地摸着他的手:“她们都好。我找到你四姑后,联系到了给你母亲看坟的人,你给他汇钱的时候,我追查到了这附近的银行……程秀,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想尽办法找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我只是让你从黎朔那儿搬出来,哪知道你一下子走得无影无踪,你也真够狠的。”
邵群露出一个苦笑。寻找他的那段日子,恐怕是他这辈子最灰暗最无法面对的一段时光,他哪怕是现在回想起那种陷入思念痛苦无法自救的心情,都遍体生寒。
他这辈子都不敢再体会一遍了。
李程秀深吸了口气,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
邵群续道:“她们,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我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混蛋,如果不是我,你不会……不会那么倒霉,我……我没想到,我当时只是……”邵群脸上现出痛苦和愧疚。
李程秀身体颤抖起来。
年幼时的记忆,几乎没有什么美好的成份,唯一值得回味的,便是和邵群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可惜即使是这么点好看的回忆,也被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彻底抹杀了。
现在想起来,当邵群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应该毫不犹豫地远离,而不是惦记着那点儿卑微的甜蜜的假象,再次忍不住被他吸引。
邵群抹了把脸,哑声道:“程秀,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不仅小时候混蛋,长大了也……又,又伤了你。可是,我现在说的话都是真的,我邵群一辈子没跟人谈过恋爱,我没有经验,我不知道怎么对你好,我做了很多错事,我其实都没脸见你,但是我敢说,我,我是真的爱你,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李程秀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一时甚至尝到了窒息般的痛苦。
这个人,说爱他。
把他推进了深渊,然后伸出手,说其实他爱他。李程秀闭上了眼睛,唯恐眼泪下一秒会倾泻而出。
邵群眼睛通红,强忍住眼泪,他紧紧地握着李程秀的手,仿佛这是一块浮木,撒手了他就会顷刻间溺毙。
“程秀,你信也好,不信,也是我他妈活该,可是你赶不走我。我早就想好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既然一辈子我都确定了,我就不怕等你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你可以把我当牛马使唤,我自愿的,只要能让我看到你,我什么都他妈自愿的。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跟别人好,来几个我赶跑几个,我也不会让你再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你去哪儿我能跟到哪儿。程秀,我就是这么个人,你真的赶不走我。既然你赶不走,你就让我照顾你吧,这都是我欠你的,我应得的,你说你什么都没有,我把我给你,你就什么都有了,对不对?你让我照顾你,你用得着我就用,嫌我烦了我就离远点儿看着你……”
“你别说了……”李程秀肩膀塌了下来。
邵群看着李程秀似乎有了松动的痕迹,忙续道:“程秀,其实你想想,你没有这么排斥我的。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我们以前多好啊,我只是想回到从前那样。我每天回家能看到你,我累了一天,能吃到你做的饭,放假了我们到处走走,就跟寻常夫妻一样,我就想这样和你过一辈子,我就想,我们能有个家……”
“别说了!”李程秀突然叫了一声,用手抱住了头。
三十九度的高烧也许把他的神经烧得过于脆弱,他仿佛瞬间情绪就崩溃了,嘶哑着叫着:“邵群,你是畜生!你只会,只会骗我……你,你结婚,你还,侮辱我,我,我不相信你,你滚!邵群,你是畜生!”
邵群有种心在滴血的错觉,他一把抱住李程秀,哽咽道:“我是畜生,可是我真的喜欢你。程秀,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要是骗你,我用不用把自已弄成这样来骗你,我图什么?我他妈图什么?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了,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再也不会骗你,我没谈过恋爱,你得允许我犯错啊,程秀,你得允许我犯错,我错了,我真他妈错了太多了,你给我条路走吧,你让我们俩有个机会走回去,我们一定要走回去,别说回不去,老子就是把道劈出来也要走回去。只要你点个头,只要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你只要再给我个机会。”
李程秀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迅速地缩回被子里,拿被子盖住了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邵群的怀里空了,心也空落落的,他狠狠抹了把脸,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人,脸上全是痛苦。
谁能给他指条明路,他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人把心封起来了,他哪怕在外边儿又哭又叫,急得直跳脚,他都不愿意给他点儿缝隙。
他不禁想起以前李程秀对他千依百顺的生活,那仿佛是做梦一样。
他曾经拥有这个人的全部……现在哪怕把自已的心掏出来,人家看也不看一眼,人生就他妈这么操蛋。他都不知道自已还能撑多久,有一天会不会给逼疯了,再做出什么让李程秀恨他一辈子的事来。
到了下午,李程秀执意要出院。
他觉得自已烧退得差不多了,最起码能走路,他就宁愿天天跑医院打针,也不想在这里花着床位费,和邵群干瞪眼。
邵群拿他没办法,只能把他接回了家。
李程秀回去的时候小茶杯高兴得围着他上蹿下跳。它一整天没见着人,也确实是憋坏了。
邵群把他扶到床上后,就赶紧给他烧上水,还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李程秀脸色白得没有血色,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已,能照顾自已,你……”
不等他说完,邵群已经打断他了:“你现在走路都直晃悠,还说能照顾自已?你现在烧还没退呢,躺着好好休息,你别说照顾自已了,狗谁照顾?你别逞强,你让我再在你眼前晃悠几天吧,等你好了,我就滚回我自已屋子里,这总行了吧。”
李程秀拗不过他,也实在没有力气跟他争这个了。而且确实,他全身无力,恐怕锅都端不起来,自已饿一两顿没关系,狗怎么办?
李程秀难受地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时候眉头还皱着。
邵群就忍不住伸手把他眉心给抚平,贴近他柔声道:“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养病。”
李程秀抿了抿嘴,转过了身去。
邵群给他盖上被子,转身出去张罗晚饭。
李程秀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的,被邵群摇醒的时候,天果然已经黑了。
他被邵群扶起来坐在床头,眼睛还没睁开,热乎乎的粥就递到了他嘴边,他听到邵群轻声说:“张嘴,吃点东西。”
李程秀机械地张开嘴,热腾腾的粥就送进了他嘴里。
邵群道:“吃完饭医生过来给你打针,要多吃点好得快,来,再吃点。”
李程秀没什么胃口,被他逼着吃了大半碗,吃完之后身体果然舒服了一些。
吃完饭后邵群就要给他换衣服。
屋子里热,但是他生病了不能吹风扇,这时候已经一身汗了。
但是他现在好歹是醒着的,怎么也不愿意让邵群给他换,就一定要自已换。
邵群没办法,把衣服递给他,李程秀就缩在被子里,慢慢腾腾地脱衣服,再把衣服套上,整个过程花了有二十分钟,看着邵群都着急。
换好衣服医生也来了,给他量了下体温,吊上吊瓶,嘱咐邵群到什么时候拔针,就走了。
李程秀睡了太多睡不着了,邵群就坐在床边陪着他。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李程秀这时候觉得,跟邵群待在同一个空间,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自记事以来,也只有他爸还在的时候,曾经受过这样的照顾。
十多年来,生病了也都是自已熬过来的,因为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烧到三十九度也要自已硬撑着起床,不然就会饿死病死。
生病了床前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种恩惠,比平日里对一个人的好,还要放大好多倍。
就算是李程秀多么不愿意面对邵群,也忍不住觉得,这个时候,这个他既要照顾自已,还要照顾茶杯的时候,生病了有人照料,哪怕这个人是邵群,也总是比没有的好。
邵群因为自已不会做饭,就去网上搜了一堆营养粥的食谱,让酒店做好了送过来。
五一假期哪儿也没去,净围着李程秀前后转悠,伺候他吃饭吃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照顾过别人,此时却伺候得挺得心应手的,每天都很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