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翰空回神,赶紧小心翼翼将那本古拳谱以丝帛包好,而后放在书架后面的暗格之内。
这一切,他没有瞒着楚凌云。
在他心里,楚凌云比自己儿子还重要,这本拳谱固然珍贵,可若是楚凌云真要,他也会真给。
“哦,是隔壁的古筝馆,每天闲暇时店主便会弹奏古筝,我许多学生都喜欢听。”廖翰空一边关闭暗格,一边对楚凌云解释着。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事。
传闻修罗殿少主最好古筝之音,此刻看来传闻不差了。
“小楚,要不我带你过去引见引见?”沉吟少顷,廖翰空便带着笑容征询楚凌云的意思。
“走起。”
楚凌云一马当先,立刻出了书房。
他的确最好古筝之音。
因为当初师父把自己从断头台上救走后,每次疗伤之时,几乎都是沐浴在古筝音律之下。
经脉重塑。
断骨重续。
那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疼痛。
但古筝之音却让能让他在那剧痛之中,找到些许安宁。
时间久了,他也便喜欢上了。
甚至,他师父曾有玩笑之语。
“你小子,完全就是被武学耽误的音律大才!”
是否配得上音律大才这四个字楚凌云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只是喜欢心情不好之时,弹奏聆听古筝那空灵悠扬的声音,那声音能够让他忘却一切,重回淳朴,重归自然。
“咦,是廖先生来了,快请进。”
廖翰空携楚凌云刚登门,古筝馆的店员便立刻将二人引进室内。
邻里邻居的,店员自然熟识廖翰空。
廖翰空开拳馆,这边贩卖古筝,倒也算是和和睦睦,经常有来往。
“小茹,你忙你的吧,此刻应是陈老头在弹奏吧?我们去看看……”廖翰空笑着对那女店员小茹说道。
“好的,那我去招呼客人了。”小茹笑着点头,而后离开。
此时店里有几位零散顾客,大多都是学古筝的女生,听到内室传来的琴音,纷纷驻足聆听。
廖翰空闲来无事时,经常过来与他口中的陈老头切磋棋艺,是以很熟悉这里。
几分钟之后,两人便出现在古筝馆后院,一处庭院之中。
全然复古的建筑,凉亭石桌,雕栏木椅,青丝幔帐遮住阳光。
音律,便从那幔帐之内传出。
“老陈头,今日好兴致啊。”
还未走近,廖翰空便哈哈大笑。
他是爽朗之人,一向都淡泊虚礼。
“是廖神拳来了啊。”
很快,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只见一名长衫老者掀开布帘,出来迎接。
只是,琴音未停。
弹奏者另有其人。
“哈哈哈,我来给你引荐一位小友。”廖翰空哈哈笑着,将楚凌云引见给陈暮涯。
“陈先生好。”楚凌云点头致意。
“老陈头,我这位朋友最好古筝,今日来我拳馆做客,听见你这边传过去的动静,马上就坐不住了,今天你可不要藏私,我二人可要好好欣赏一番哈!”廖翰空笑着,替楚凌云道明来意。
古筝,弹奏是一种享受。
其音,听在耳中又是另一种享受。
“我倒是第一次从你廖神拳嘴里听到这么斯文的话,你廖神拳还会欣赏音律?那只怕我老陈也要成为一位拳术宗师了,哈哈哈……”陈暮涯打趣着廖翰空,却没忘记请二人入亭落座。
“哈哈哈,还是你老陈了解我,我嘛就是个陪客,主要是带小楚来认识一下你这位音律大师!”
廖翰空笑着,恭敬请楚凌云先坐之后,他才自己落座。
这个不起眼的小细节,让陈暮涯微微惊讶。
这么久的邻居,他当然知道廖翰空是什么人。
廖神拳这个名字可不是他先叫的,而是诸多江湖名宿口中传出来的。
等闲人在廖神拳眼里,根本连屁都不是。
一开始,他还以为楚凌云是廖翰空的什么子侄晚辈。
但现在他才明白,这位年轻后生的背景绝不一般,否则不至于让廖神拳如此!
“小女子衣,问二位客人好。”
这时,音律突停,只见一位身穿白色汉服的女子走来,以古礼问候廖翰空与楚凌云。
楚凌云抱拳回礼,微微点头,嘴角带着笑意。
方才琴音便是此女弹奏,传入他耳中的,此刻自然免不了注目一番。
而廖翰空却是微微一怔,茫然的看着陈暮涯:“老陈头,这是……”
“我孙女,之前都在京都那边读书,平日里住在他父母那儿,这不是许久未见了么,就让她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陈暮涯眼中露出一丝骄傲,对廖翰空解释道。
“我说呢,还以为你就一孤寡老头,没想到还儿孙满堂啊,哈哈哈,好事,大好事!”廖翰空哈哈大笑。
陈暮涯笑着,满意的看着陈子衣,显然是很疼爱自己的孙女。
“小友既好古筝,还不知喜欢听何曲目?还请告知一二,老朽去弹奏如何?”陈暮涯扭转目光,看向楚凌云,语气多了一丝郑重。
“老先生客气了,筝音皆喜,老先生随意弹奏便好!”楚凌云起身,抱拳一拜,温和说道。
他不是那种目空一切之人,对待音律大师,他一向敬重。
“那行,老朽就献丑了。”陈暮涯满意的点点头,就欲起身。
而这时,一身汉服的陈子衣却是拦住了他。
“爷爷,我来吧,正好我刚学了小阳春,你给我指点指点。”陈子衣对爷爷说道。
所谓小阳春,乃是古曲阳春白雪。
此曲分大阳春小阳春两种版本,只是大阳春曲谱已是残本,世人所说之阳春白雪,皆是小阳春。
除了开始的问好之外,陈子衣的目光,便再没有在楚凌云脸上停留过。
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女一样,与凡夫俗子问好不过是出于礼节,却不会以仙女之姿,刻意折节下交。
并非是她傲慢,相反这是一种高雅气质。
“好好好,小阳春最是难学,看看子衣你有几分火候了。”陈暮涯笑着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铮……”
陈子衣优雅落座,葱白如玉的纤细手指,在弦上拨弄,顿时传出悠扬空灵,如鼓击水面之音。
楚凌云闭目,侧耳聆听。
廖翰空面带笑意,懵懂不知,权当陪客。
陈暮涯老眼微亮,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十指放在腿上轻轻叩动着旋律。
只是半途,楚凌云却是轻嗯一声,睁目皱眉,露出几分沉思,似是有些不太满意。
“小友,可是听出了不妙之处?”
古筝之音,变化多端,一个音阶不准,便会让整首曲子都变了味。
显然,陈暮涯也听到了错漏之处,只是他并没有说,反而是起了考矫楚凌云的心思。
“嗯……筝音通透,小阳春全曲,旋律应是流畅,节奏该当轻松明快,但陈小姐显得有些生涩,且节奏稍有暗沉……”
“些许浅见,还望勿怪。”
楚凌云凝眉想了一下,便将心头所想宣诸于口。
“哦?”陈暮涯眼中微亮,笑意也逐渐浓郁。
“小友能听出这些来,足以证明是位音律大家了,子衣这首曲,若是旁人,怕是听不出这些道道来的。”陈暮涯点头赞叹,此时再看楚凌云,已然亲近许多。
爱好音律之人,自然喜欢对音律掌握独到的朋友。
只是。
陈暮涯固然赞许,但弹奏此曲的主人,却是有些不满了。
陈子衣正沉浸在自己的弹奏之中,虽然这首小阳春乃是古曲,刚学不久。
可她自忖已掌握全曲要领,且弹奏也十分顺畅,固有瑕疵,但也不至于被人贬的一无是处。
流畅之曲变为生涩,轻松节奏显得暗沉……
这番评语已然是将她说的一无是处!
就仿似说她是个初学者一般。
要知道,她五岁便开始随着爷爷学习调音,七岁开始弹奏,十岁时便已熟练掌握大部分名曲,十二岁便得过全国性的古筝演奏大奖。
如今虽然主修学业,可她照样还是京都古筝协会名誉会长。
就连许多沉浸在古筝中数十年的名宿,都对她赞誉有加,甚至是自愧弗如。
如今,自己一首曲子才起了一小半,竟然就被这楚姓青年如此贬低。
“呛呛呛……”
顿时,曲调一转,本是轻快的小阳春,突然换了音调。
只见陈子衣左手按弦,右手大力拨冗琴弦,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咆哮之音。
琴音咆哮,怒如苍龙!
她是在以琴音宣泄自己的不满!
好端端的演奏,竟然被人小觑,这也就算了,还评说的那般差劲,纵使她性子温和,气质儒雅,此时也是心有不快。
“哈哈哈,子衣这是不满了!”
陈暮涯当即便大笑起来,而后玩味的看着楚凌云道:“小友,你可要小心了哟。”
楚凌云挑挑眉头,无奈一笑。
他当然知道,陈子衣这突然换曲变调,肯定是恼怒了他的评说。
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宁让人不快,也不能让杂音绕耳三日。
“楚公子既然觉得小女弹奏不好,那不如就请楚公子弹奏一曲如何?”陈子衣摁弦起身,目中带有些许愠怒的直视楚凌云。
“正好也听听,小女到底是何地方弹得不好。”
这话,既有请楚凌云斧正之意,也蕴含着强烈的挑衅味道。
当然,更多的是不服!
这是一种自己所擅长专业,无端被人挑刺的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