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吧,没有颜色的花季
这座都市六月初的温度已经高达三十**度,尤其下午四五点钟,西下的红日余热尽放,更加炽盛炙人。最后一科考试散场了,正值十**岁花季的少男少女们被从警戒带里面放出来,每人脸上各带着不同的表情。
落莲是最后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的,她磨磨蹭蹭,似乎是在享受从牢狱里走出来那短暂的过程带给她的释然和痛快。她从考场大楼里走出来,在门口站住,慢慢地解开头顶的发髻。从来没有见过她散发的同学和老师从她身旁走过,全都镇住了,傻傻地望着她,她的发髻散开,从双肩落下,落到遮住膝盖,在风中蓬松飘逸,在阳光下金光闪闪,连曾经勒令她剪发的老师都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头难得的好发,他们从未有幸亲见。
落莲还听到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一句话:“落莲,你真的好美!从前都没有发现哦。”
还有一个女同学过来问她:“同学,你是在哪里做的头发啊?你平时用什么洗发产品啊?吃什么营养品呢?”
落莲哑口无言,她自己都要食不果腹营养不良了,头发却如此茂密有光泽,除了老天,谁也给不出答案。
落莲昂首阔步地向学校大门外走去。场外那些比孩子们更紧张的家长们连忙围拥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使方才还寂静得只有知了声的考场外,顿时吵吵嚷嚷。似乎所有学生都有家长来接,落莲却没有,她也并不在意,各式各样的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塞满了校门口,落莲瘦,从车辆和人群的缝隙中挤出去,一路小跑向家去。
路人用阳伞、墨镜、纱巾全副武装起来,只有落莲完全暴露在酷日下。道路旁种着长茎的花草,她折一把五颜六色的,拼成花束,拿在手里一边摆弄着,一边行走。
到了家,用叮叮当当的钥匙打开门进去,家里依旧只有年迈不便,常年不出家门的外公外婆。外公喜欢半睡半醒地听广播,外婆就在他旁边不言不语地躺着,他们总是这样,似乎醒着,但早已经睡着,只有广播还在大声哇哇地叫。落莲径直到自己的房间去。所谓自己的房间,其实是她和妈妈一起住的,这个房子里总共只有东西两屋而已,外公外婆住东屋,她和妈妈住西屋。西屋里只有一张土黄色的大床,一张土黄色的圆餐桌,两把折叠椅,和一个带盖子的枣红色卧式柜子,样样皆可堪称古董,却也不是好的古董,漆已经一块块掉了不少,陈年的污垢也擦不去。落莲写作业,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不过是把圆餐桌上的剩饭咸菜往一旁推一推,空出个书本大的地方,有时候落莲也会把书本放在红柜子的盖子上,自己坐在床头写作业。她常听人说,一个人房间的风格能够体现这个人的内心,落莲觉得这话一点都不正确,至少从这间屋子,一点都看不出她心底隐秘的甜美与热情。
落莲片刻都不歇,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所有课本、练习册、模拟卷,统统塞进纸箱,她惊异于自己六年里竟然啃破了那么多本书、写满了那么多套卷,整整地塞满了十个大箱子,这十箱沉重的书本,是唯一忠心耿耿陪伴她这些年的东西,她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快结束,六年宝贵的时光竟都献给了这十个箱子。她努力啃这些书本,不是喜欢它们,而只是想考上大学,从此再不碰它们。她用宽胶带紧紧封死箱口,就像童话故事里所罗门封印妖怪,封死代表压抑中学的东西,同时也封死不会复生的花季,“再见吧,你们这些无聊的东西!你们这些枯没有颜色的花季!”她使足劲,将那箱书推到了床底最里面,紧紧地贴住了墙。
就在这时,有个东西顺着床头的缝隙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