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年之火
金焕然在何司令的授意下,派出几队小兵在城内很闹出了几场乱子。崔主习慌了神,立刻开始向何司令联络示好。
何司令威风起来了。很快,他得了南京正腑发下来的委任状,成了西安行营主任。一切都进行的这样顺理成章,简直顺利到了出人意料的程度。何司令当初到西安时,可是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的升腾。
当然,这个行营主任名义上是统辖陕甘宁青四省的军政大权,然而何司令毕竟是实力有限,能把眼前的这块地方管好也就不错。
何司令年纪轻,满打满算才二十三四岁,少年发达,现在就有点乐的昏了头——也不是他一个人昏头,二十三军是上下一起昏头。
昏了头,就要撒欢。二十三军撒起欢来是非常可怕的。不好进城来闹,他们在西安周边开了杀戒。虽然这里不再是天高皇帝远的芦阳县,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们上面的人物是何司令、何总指挥、何主任。
何司令上任一个月后,傅靖远被人暗杀了。这人一死,余下的傅氏残部也就作鸟兽散。崔主习对此深感快活,而外界却都说是何司令下的黑手。
何司令觉着这传言非常的匪夷所思——傅靖远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他动手?
他因为无所畏惧,所以满不在乎。
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在新年前夕,二十三军又爆出了一件丑闻——军官们同西康来的马帮们串通了,大肆走私囧囧。
何司令的这种生意做的久了,认为理所当然,外界实在不必如此惊讶的;却忘记了当初在芦阳县时,他是个巨匪一类的存在,做什么都无人关注;而如今他是行营主任了,这样的位高权重;却非但不能严格自律,反而顶风作案,在举国禁烟禁毒之时明目张胆的大批贩卖囧囧,真是成了国民正腑中一个最坏不过的榜样。
何司令同他的部下们,因为这条新闻,立刻变得声名狼藉。可是旁观者们尽管愤慨,当事人却依旧逍yao自在。二十三军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名誉,走私囧囧也是确实做了的,故而非常坦荡,不怕人说。
何司令在西安的这个新年,过的非常热闹,简直热闹的要翻天。
他接受着众位来宾们的恭维和逢迎,依稀体会到了蓝拜山打针后的那种快赶——是一种飘飘然的满足。
后来他也厌烦疲倦了,不再见客,只在房里守着蓝拜山。蓝拜山如今总是睡,如果何司令不去找他,他可以从早睡到晚,除了打针之外,似乎连饭都可以不必吃了。
因为这个,他已经消瘦的变了模样。初五晚上,何司令在公馆内大请客,他出现时,居然有人没能认出他来。
何司令这人说话行事,一般不大出格;可是一旦出格,就能跑出十万八千里去。晚宴之上,他当着众多宾客,堂而皇之的搀扶着自己这位半死不活的情人,全然不顾了自己那花样繁多的高贵身份。李世尧坐在下面,歪着头对孙师长低声道:"何七宝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孙师长很认同:"他要是跟金师长似的,带个兔子,那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蓝参谋长——蓝参谋长现在都快没人样了。"
李世尧笑了起来:"反正老蓝算是到了霉,不过他那边也是有问题。让他先前总是勾着何七宝打情骂俏!结果怎么样?是兔子没打着,反让鹰叼了眼睛!听说他现在往死里打白面儿,瞧着吧,我看他这模样怕是要完。"
孙师长也跟着笑:"他完了,司令怕不是要逼着我们给他戴孝?"
李世尧笑道:"我戴他ma的×吧!"
蓝拜山身体虚弱之极,不能久坐;而且见了厅内熙熙攘攘的这些人,也觉着眼晕;倒没觉着羞愧,心已经先身体一步死去了,还羞愧个pi!
"我上楼去。"他开口对何司令说:"累了。"
何司令正与同席的崔主习交谈,听了蓝拜山的话,便立刻起来扶了他半边身子,蓝拜山自己也拄了手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又过来了一个男仆,在后面紧紧跟着,以防蓝拜山忽然脱力,要一pi股坐到地上。
何司令扶着蓝拜山回了房。不过是走了一段楼梯而已,蓝拜山的头上已经见了汗。坐在沙发上长吁一口气,他忽然开口要求:"不成,我得打针了。"
何司令对他是百依百顺,抬手按了电铃,将长驻在公馆内的私人医生叫了上来。
一针海洛因注射下去,蓝拜山闭了眼睛靠向沙发背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何司令坐在他旁边:"你嫌楼下吵闹吗?那我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儿。"
蓝拜山一摆手:"不必。楼下的那些人,不好怠慢的。"
"也没什么。我陪你。大过年的,我不能自己在楼下热闹,让你一个人守着空屋子。"
蓝拜山一皱眉头:"那楼下那些人怎么办?"
何司令笑道:"我过半小时再下去就是了。"
蓝拜山睁开眼睛:"我也没什么可哄着你玩的。你就这么和我干坐着?"
何司令想了想,忽然提议道:"我们喝点酒吧!"
"方才在下面还没喝够?"
"我就愿意和你喝。"
何司令同蓝拜山,相对着喝了一瓶白兰地,半小时过后,他下楼送走了崔主习等几位贵宾,然后便托醉又上了楼,和蓝拜山接着痛饮。喝到最后,人都醉透了,何司令搂着蓝拜山,舔了他满脸口水,又学了两声狗叫,然后就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蓝拜山也失了神智,同何司令满地滚着厮闹了一阵后,他起身四脚着地的爬到墙角的矮柜前,跪起来想要去按墙上的电铃叫医生,可是伸手在墙上摸了几下,并没有找到电铃的踪影。便索姓拉开了矮柜上方的小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凑到嘴边,仰头将纸上那白色粉末泼泼撒撒的全部倒进了口中。
他手抖的厉害,所以那粉末还有一部分呛到了他的鼻子里,满口烟尘的咳了几声,他找到酒瓶,仰头又灌了几口,算是把嘴里的东西冲进胃里去了。
扔下酒瓶,他回身爬回何司令身边,一歪身倒下来,仰面朝天的伸开了手脚,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
何司令蜷成一团,已然睡去。
何司令在大年初六的正午,睁开了眼睛。
昨夜实在是喝的太多了,这导致他头痛的厉害,而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申今一声,他翻过身枕了蓝拜山的胳膊,又伸手搂了他,且抬起一条腿骑在他的腰间。
就着这个姿势,何司令又小睡了一会儿。
他睡的很不安稳,因为脑仁痛的仿佛已经同脑壳分了家,一蹦一蹦的,连带着双眼都发了烧的胀痛。
"拜山……"他抬手拍拍蓝拜山的胸口:"醒醒吧。"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我怎么这样难受?你头疼吗?"
打了个哈欠,他忽然想起来:"我说,你不打针吗?"
蓝拜山一直不做回应。何司令便抬手去捏他的鼻子:"我的哥哥,你今天怎么比我还懒?"
他捏着蓝拜山的鼻子,捏了足足有三分钟。
然后他猛然仰起头望了蓝拜山的侧影:"拜山?"
他松开手坐了起来,将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他屏住呼吸,把手指小心翼翼的凑到蓝拜山的鼻端。
"拜山?"
他跪在蓝拜山面前,弯腰低头把脸贴在对方的胸膛上静静倾听了半晌。
抬起头来,他又轻声唤了一句:"拜山?"
房内一片岑寂。
何司令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眼望着躺在地上的蓝拜山,他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两步,随即双手紧紧扯了衬衫下摆,撕心裂肺的长声惨叫起来。
蓝拜山死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认为死因是他吞服了过量的海洛因。何司令把医生和佣人全部撵了出去。锁了房门,他走到蓝拜山跟前盘腿坐下,没哭,就只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从中午坐到了傍晚,一言不发,一声不出。外面的副官们摸不清状况,又知道何司令是特别的心眼小心思重,就怕他在房里出事情。他们也不敢贸然去敲门,便打电话去找了军中那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最先赶来的是孙师长,孙师长也不敢去叫门,不过他异想天开的建议在公馆外面搭架长梯,然后派人爬上二楼卧室的窗前瞧瞧里面的情形。副官们认为这方法很可行,正要去找梯子,李世尧来了。
李世尧听了孙师长的主意,觉得不可理解,当场进行了否决;紧接着他大踏步走到二楼卧室门口,抬手啪啪的拍门,又高声大嗓的喊道:"司令,开门哪!听说蓝参谋长没了,我们都来看看。你节哀顺变,可别想不开啊!"
房内没有回应。
李世尧掏出守呛,一呛就把门锁打崩了。
一脚踢开门,他见房内的何司令背对自己跪着。方才那声呛响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惊动,他的背影看起来稳而寂寞,仿佛是跪了许久,并且没有起身的打算。
李世尧回身对孙师长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散去。
他放轻脚步走入房中,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司令?"
何司令低着头,没有反应。
李世尧走到何司令面前蹲下来,顺便扫了一眼地上的蓝拜山:"我说,司令,你这是干什么呢?蓝参谋长既然咽了气,那就得张罗着给他办后事,你把他放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呢?"
何司令面无表情。
李世尧知道何司令这可能是受了点刺激,就好像金焕然前阵子变成金黯然一样。不过金焕然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可见这刺激虽然伤人,却是不留后遗症的。
"司令,要不我现在就叫人过来,先给蓝参谋长擦擦身,好把衣服换上。"
何司令眼神木然的望着前方,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李世尧赶忙握住了他的手:"你可别这么着呀!蓝参谋长死了,你打自己干什么?"
何司令任他握着手,语气漠然的开了口:"我把拜山害死了。我对不起他。"
李世尧心说你的确是挺对不住蓝拜山的,不过现在再放这个pi,未免太马后炮了吧。咽了口唾沫,他张开嘴,打算发出一篇言辞来安慰安慰何司令。
不想他的舌头刚接触到空气,何司令却忽然站了起来,神情呆滞的吩咐道:"把拜山烧了吧!等我以后回了北平,再给他找个好地方安葬。"
李世尧一愣:"啊?烧了?"
何司令转身向门外走去:"院子里有空地方。"
"啊?在院子里烧?"
"去找点木柴来!"
"啊?现在就烧?"
何司令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走远了。
李世尧转向蓝拜山的尸身:"老蓝,你说你这叫什么命?何司令现在是让你给弄魔怔了,你呢?连入土为安都不能够,直接就要进火堆。你俩这就叫冤家,这辈子没得好,兴许下辈子能托生成一男1.女做两口子!算啦算啦,你安心走吧,我给你找柴禾去!"
李世尧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勤务兵把木柴架好了,又准备了几桶火油。冯副官走过来,满脸的难以置信:"大过年的,真要在院子里烧人?"
李世尧也有点龇牙咧嘴:"那……他要烧就烧呗!"
这时候李白从楼内气喘吁吁的跑出来:"大家等、等一等吧。司令又、又不让人动、动蓝参谋长了。"
李世尧一拍手:"得,这是又舍不得了!万一他是既不烧也不埋,把老蓝停在房里慢慢烂着,那就有你们受的了!"
幸而李世尧的预言并没有成真。两个小时后,何司令为蓝拜山换了衣服,然后就命勤务兵将人抬到了那个柴堆上,又亲自在上面浇了两桶火油,最后划了一根火柴,扔到了蓝拜山的身上。
火焰当即"呼"的腾起老高。何司令在一边跪下来,对着火堆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俯在地上,像个虔诚的宗教徒在祈祷一般。
何公馆内的佣人们没见过在家里烧死人的,都吓的躲进屋子里,无论如何不敢向外看。院子里只有李世尧同几名副官还能保持着若无其事的状态。柴堆上的蓝拜山从衣冠楚楚变成了焦黑的骷髅,最后骨头也烧酥了,火中偶尔传来几声轻微的爆破。
火焰在两个小时后渐渐的低了下去。其间何司令一直跪伏在地上,不曾抬头。金焕然等人在何公馆门口瞧见院内情形异常,便贴着边儿悄悄的溜了进来,向李世尧低声询问详情。
蓝拜山的骨灰被何司令装进了一个白瓷瓶子里——骨头是黑色的。
何司令在地上跪的久了,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扑进半熄的火堆里同蓝拜山作伴。亏得李世尧一直瞧着他,此刻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了他,算是救了他一命。
尸体焚烧的气味盘旋在何公馆上空,经久不散。何司令把那白瓷瓶子放在了枕边,连着几天不肯见人。
后来熬到正月十三那天,他不见人不成了——南京正腑免了他那行营主任的职务。
不但免了他的职,还罗列出了他的几条大罪状,包括烧杀抢掠和走私囧囧,摆明是不肯就此放了他。何司令对这变故有点发懵,可是并不慌乱。思索了小半天后,他觉着自己好像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姓崔的在利用自己!
利用自己肃清了陕西境内的军示割据力量,然后再踢开自己,陕西就是他崔主习的天下了!至于中央正腑——中央正腑当然不会真正的倚重信任自己这种杂牌军队。
何司令想到这里,冷笑一声。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手里有兵,他就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