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留老吴吃晚饭,但是老吴执意要走。
老吴走了之后,李玉就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他做饭虽然有点儿模样,但是从来没有用心钻研过,然而这顿饭他却做得异常仔细。他知道一顿饭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能在简隋英面前有一丁点表现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他就想,他还这么年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他还固执得要命,如果他一直努力,一直真诚地对简隋英好,总有一天他能被重新接受。他已经意识到自已前段时间逼得太紧,惹得简隋英更加反感,所以他现在要沉住气,要表现得稳重,要让简隋英相信他能成为可以依靠的男人。
他在做饭的时候,简家爷孙俩正在书房进行一场尴尬的谈话。
“隋英啊,你不要以为身边三天两头换人就是本事,你能把一个人留在身边一辈子,让他不起外心,那才叫真本事。”
简隋英叹了一口气:“爷爷,哪儿跟哪儿啊?”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想起我刚知道你稀罕男的的时候,没把我气死。但是我后来就想通了,我管不了你,我也懒得管,比起你爸爸干的那些事儿,你起码不伤天害理。你吧,年轻,条件好,社会诱惑又大,选择自然就多,但是你别以为这么过下去就是好事儿。早晚有一天,你得觉得累,你得觉得身边儿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而且不会来来去去的,就是跟在你身边,定在你身边,晚上回家还有人给你留盏灯的那么一个人。你不结婚我不管你,但是我不希望我死那天,周围人都有伴儿了,就看着你还一个人瞎晃悠。”
简隋英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已的指骨发愣。
简老爷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那天小李找上门儿的时候,我开始还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不过后来想想,我觉得这孩子对你挺真的。他们李家是书香门第,家里个个出类拔萃,都有点儿自视甚高,怎么说呢,就好像他们家不能有一个不优秀的,不然在家里就是个异类。你想想啊,在这样的家里长大,这小子敢坦白自已,得需要多大的勇气,连你也没敢当着全家人面儿说你是那个吧?”
简隋英沉声道:“爷爷,我们已经掰了,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老爷子皱眉道,“李家还不知道是你把人家孙子拐带歪了,如果知道了,我得豁出这张老脸去给你请罪去,就这样我还不能说说你?”
简隋英偏过头去:“爷爷,我不用您请什么罪,如果李家要找我麻烦,那也是我自已的事,没什么事是我简隋英不敢当的。”
老爷子用力拍了下椅子的扶手:“这是敢不敢当的问题吗?你去招惹别人家的宝贝孙子,然后你现在又不要了,人家还不值得咱们低个头道个歉?你耍混蛋也得有限度,你别惹我生气!”
简隋英无奈地垂下头,有苦难言。
老爷子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看小李哪儿都挺好的,哪儿也都配得上你,你要找个男的过,也得找个这样优秀的,不能找那种男不男女不女……”
简隋英不敢置信地看着老爷子:“您这是把他当您孙媳妇儿了怎么的,处处为他说话。我告诉您爷爷,我们俩走到今天,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是他……他,我们、我们合不来,您什么也不知道,您就别瞎掺和了行不行?”
老爷子拔高声调:“你嫌我烦是吧,你嫌我老了不中用是吧?”
简隋英也想顶他两句,但是还是忍住了,他哭笑不得:“得了,我不想跟您吵,您跟您孙媳妇儿吃吧,我出去了。”
老爷子在他身后嚷道:“我又没逼着你跟谁好,我说说你都不行了?你这臭脾气,谁他妈给你惯出来的!”
简隋英烦得想拿棉花塞耳朵。他一把拽开房门,李玉正好迎面走了进来,一把搂住他的腰,稳住了他急往前冲的身形。
“简哥,吃饭了,上哪儿去啊?”
“不吃了。”简隋英推开他就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简老爷子一声吆喝,声如洪钟,一点儿都不显老。
李玉赶忙打圆场:“爷爷您别生气,简哥就这脾气。”他跟在简隋英后边儿,一把按住他肩膀,“简哥,别这样,你们难得见一面。”
简隋英怒上心头,心想你算哪根葱,充个屁大头,他一个回身拳头就跟了过来,往李玉脸上砸去。
李玉皱了皱眉头,没躲。
简隋英的拳头在贴上他脸颊之前刹住了车,他想他这一拳要真下去了,他就麻烦大了。
他爷爷倒未必真愿意站在李玉一边儿,但是他们祖孙俩都有个致命的毛病——不服软,简隋英越是这么跟他对着干,老爷子就越想把他打压趴下,从小到大这样的情节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回,俩人胜负参半。
果然一转头,他爷爷就在俩人身后,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李玉握住简隋英的拳头,慢慢把他的手拉了下来:“简哥,吃饭吧,别闹了。”
简隋英怒瞪了他一眼。
老爷子从他们身边走过,稳稳坐在了餐桌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还没个小孩儿懂事。”
简隋英在原地僵了半天,忍着气坐了下来。
李玉翻出了一瓶茅台,啪嗒往桌上一放,摆上三个酒杯,咕噜咕噜往里倒酒。
简隋英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李玉抬眼看着他,为他主动跟自已说话而暗自兴奋着:“简哥,我不是不能喝,只是不太爱喝。”
简隋英斜了他一眼,恶气道:“哦,那你能喝多少?”
李玉抿嘴一笑:“没试过,不过你喝不过我。”
简隋英明知李玉拿话激他,但他奋斗的小火苗还是噌噌往上冒。他强压下好胜的心,扭过头去,举起酒杯敬他爷爷:“爷爷,别生气了。”
老爷子又哼了一声,举起杯一口干了。
杯酒下肚,俩人就没事儿了,老爷子开始乐呵地尝菜。
李玉没想到简隋英这么沉得住气,不禁有些失望,默默抿了口酒。
爷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李玉在旁边儿夹菜添酒,画面非常和谐。
简隋英快吃完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撂下筷子,接下了这个陌生号码。
“喂?”
那边没有人说话,只有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简隋英蹙眉:“喂?”
“……哥……”
简隋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又听到了这个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去回忆的声音。
“哥?你在听吗?”简隋林的声音有些无力,但很稳。
简隋英沉声道:“你还活着呢。”
“呵呵,让你失望了哥,我没死成,我又开始犯贱了。”
简隋英紧紧握住颤抖的拳头,压低声音道:“简隋林,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也不想再见到你。”
“可我想跟你说话,也想见你。哥,我对不起你,我做了你无法原谅我的事情,但是我不后悔。”
简隋英咬牙切齿地说:“对,我永远无法原谅你,你赶紧去死吧,你想见我,除非在你的葬礼上。”说完这段话,简隋英迅速挂了电话。
那些面目可憎的回忆,时不时在他的噩梦中出现。可以说简隋林对他的侮辱,比李玉的背叛更让他痛苦,如果说李玉将他的尊严扔在了地上,那么简隋林做的,就是将其踩了个粉碎。
当简隋英调整好情绪,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谁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房间很安静,电话的声音很响,在场的另外俩人,都知道那头说话的人是谁。只不过老爷子仅仅是生气和不屑,李玉则是暗自把拳头放在了桌下。他恨电话那头的人,恨之入骨。
简隋英脸色苍白地坐回到椅子上,李玉的脸色并没有比他好多少。
俩人四目相接,彼此眼中的情绪,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然而他们一一读懂了。李玉满眼哀伤嫉恨,简隋英眼中一片荒芜。
李玉心痛得说不出话来,每每想到简隋英遭遇的一切,悔恨便如一把利刃,来回切割着他的内脏,分分秒秒逼他面对血淋淋的事实——他已经失去简隋英这个事实。
老爷子垂下眼帘,对电话的事只字未提,而是拿起酒瓶,给俩人斟满:“喝吧。”
简隋英抢过酒杯,一饮而尽。
李玉看着他疲倦的眼角,难受得想哭。
简隋英那晚上醉得一塌糊涂。他第一次和李玉拼酒,白的红的轮番上阵,把家里所有的好酒都翻了出来,可劲儿糟蹋,光白酒他就喝了八两多,就这样他也没喝过李玉。一开始简老爷子在的时候,他们还比较克制。等老爷子走了之后,简隋英已经有点儿晕乎,他把外衣一脱,穿着个棉质背心儿,甩开膀子和李玉拼了起来。
俩人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但是简隋英一句都没记住。他就记得李玉哭了,然后他好像也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他觉得跟喝多了水要上厕所一个道理,只不过这回从眼睛出来了,这种问题不值得他深究。
他还记得他真要上厕所的时候,是李玉把他弄去了洗手间。如果是他清醒的时候,他绝对不愿意和李玉这么亲近,可是人喝上酒,胆儿大心不细,什么都考虑不过来了,全任人摆弄。
最后能记得的,就是晃眼的灯光,一直旋转的天花板,和李玉哭得红肿的眼睛。
简隋英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呼吸不畅,有什么特别重的东西压在他胸口处,快憋死他了。他睁开眼睛一看,一条拳击手的肌肉结实的胳膊横在他胸前,形成一个抱着他的姿势。
他扭头一看,李玉年轻漂亮的脸蛋儿近在咫尺,凌乱的头发散乱在额前,长长的睫毛打下扇形的阴影,鼻尖几乎贴着他的肩膀,总是红艳艳的嘴唇微启,均匀地呼吸着。
李玉觉浅,简隋英一动他就醒了,慢慢睁开迷蒙的双眼。他眼睛肿得不像话,努力睁开眼睛,也就一条缝,而且特别干涩难受,于是只能眯着眼睛看着简隋英。
简隋英把身子往后挪了挪,然后用双臂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
李玉本能地抓住他的胳膊,“简哥。”他一张嘴,才发现自已的嗓子哑了。
简隋英一起身,被子从胸前滑了下来,他愣了一下,扭头瞪着李玉。
李玉晃了晃脑袋,和简隋英凌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尴尬道:“我……喝多了,我不记得了。”
“我衣服呢?也他妈被狗吃了?”
李玉无奈道:“你昨天把我们俩的衣服都吐了,我扔了。”
“你扔了你让我穿什么?谁让你管我?我就爱穿吐过的衣服,也比光着屁股强。”
李玉光溜溜地站起来,指着衣柜:“里面有我的衣服,你先穿吧。”
简隋英更来气:“这他妈你家还是我家啊,我自已的衣服都搬走了,你凭什么放这儿?你丫到底什么时候滚蛋。”
李玉走过去打开衣柜
这小子以前的品味就让他不满,外形条件这么好,却只喜欢穿运动服,仿佛在着装打扮上花半点时间能要他命似的。后来俩人在一起后,他没少给李玉买衣服,现在俩人掰了,他又回归运动服大部队了,大半个柜子都是这些东西。
他有些嫌弃地套上身,烦躁地拉上拉链。
李玉看着他锁在一起的眉,本来打算去拿运动服的指尖顿住了,他想了想,把简隋英给他买的一套休闲西服拿出来穿上了。
简隋英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他懒得和李玉说话。
李玉微微一笑:“你喜欢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他挑起两条领带,“戴哪条?”
简隋英愣了愣,然后讽刺道:“你没病吧。”说完转身进浴室了。
李玉僵在原地,手顿在半空,心脏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不需要简隋英一遍遍提醒,他也不会忘记,简隋英跟他分手了。他巴不得自已能忘了。
简隋英洗漱完,走出卧室,就看到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他看到简隋英出来,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愣住了。
简隋英忍不住摸了摸脸:“怎么了?”随即他想起来李玉还在卧室里,老爷子肯定怀疑俩人昨晚睡了。他刚想回去阻止李玉从同一个卧室里出来,李玉已经走出来了。
简隋英尴尬地别过头,问道:“有吃的吗?”
老爷子指指桌上:“油条浆子,我刚下去买的,热的。”
简隋英一声不吭地坐到餐桌上,闷头吃东西。
李玉一出来就殷勤地跟老爷子打招呼,问他昨晚睡得怎么样,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派头。简隋英不爱听他们和和气气地聊家常,一口喝完碗里的豆浆,打算去书房呆着。
路过冰箱的时候,金属柜门光滑得像一面镜子,他不经意的多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他凑近了看,发现自已没看错,脖子上好几处吻痕,别提多明显了,特别讽刺地停驻在他皮肤上招摇。简隋英咒骂了一声,当着他爷爷的面儿,他有气发不出来,等把老爷子送走了,他不打李玉一顿他就不姓简。
老爷子招呼他:“过来坐一会儿。”
简隋英捂着脖子走过来。
老爷子斜了他一眼:“别遮了。”
简隋英冷冷看着李玉,李玉跟没事儿人一样,温和地笑了笑。
老爷子看了看表:“一会儿老吴来接我,我今天就回去。”
“爷爷您难得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去?”
“你不嫌我管你吗?”
简隋英讪讪道:“您回去也一样管我,多呆几天吧。”
“不呆了,我这一身老器官受不了,一会儿就走。我就跟你俩说几句话。”
简隋英蔫蔫地答道:“哦。”
“咱们两家背景都不一般,要是闹起来得两败俱伤,你们能处就处,不能处,都这么大人了,别把俩家的关系搞坏了。”
俩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你们要想处,俩家的长辈,我去给你们说,不想处,就安安静静的各走各地,别掰扯不清,惹一堆麻烦。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们自已好好想想吧,走吧,隋英,把我那兜子给我拿着。”
俩人默默不语地把老爷子送到了小区门口,老吴的车早就等在了那里。
天气已经转暖,但是大清早的,风依然有些刺骨,老爷子看简隋英冻得有点儿抖,忙说:“回去吧别送了,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没事儿,不冷,吴叔,开车小心点儿。”
“放心吧少爷。”
“爷爷您先回去,过段时间我忙完了就去看您去,正好到时节钓鱼了。”
“行,回去吧。”
李玉也弯下//身,轻声道:“爷爷,谢谢您。”
简老爷子叹了口气:“没啥,你们回去吧,怪冷的。”
李玉突然倾身向前,在老爷子耳边迅速地说了一句话。
老爷子愣了愣,点了点头。
车开走之后,简隋英扯着李玉的脖领子叫道:“你刚才说什么?”
李玉抓住他的手:“简哥,外边儿太冷,咱们进去说吧,你看你手这么凉。”
“谁要跟你进去,我车钥匙都带出来了,我现在就走,你到底跟我爷爷说什么了?”
李玉眨了眨眼睛:“你想知道,我们进屋说吧。”
“操,你是不是找打,你现在怎么这么烦人……”
一阵急促的车喇叭声突然横进了两人之间,那阵响声夹杂着明显的怒意。俩人一起转头,就看到不远处停着的SUV里,坐着简隋林。
他们同时愣住了。
简隋林开门下车,他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但是脸色白得吓人,眼中孕育着风暴。
简隋英看着他,手微微抖了起来。
李玉也看着他,他从来没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过这样沉重的恨意,这样疯狂的情绪。
“你们,和好了?”这几个字从简隋林嘴里吐了出来,几乎字字泣血,字字锥心。
俩人从一套寓所出来,简隋英穿着李玉的运动服,脖子上有明显的吻痕,即使俩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在简隋林眼里,也不过是一次小小的争执,就如同他们以前在一起时一样。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因为经历了如此多的事,犯了那么多的错,遭了那么多的罪,他依然只是这两个人爱情里的一个跳梁小丑,他再怎么兴风作浪,也撼动不了他们的关系,俩人历经磨难,又走到了一起。他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他丧心病狂是为了什么?他抛弃简隋英对他的信任和亲情,铤而走险,做出那样的事,都是为了什么?
他们依然在一起啊!
他简隋林算什么东西?他只是个卑鄙的阴谋者,活该一辈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简隋林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他恨,恨简隋英,恨李玉
李玉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咯咯直响,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很想质问简隋林,怎么还有脸出现,可他没有说话,他怕自已暴戾的情绪一旦从身体里泄漏出去,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正如简隋林对他恨之入骨一样,他也恨不得简隋林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他无法解释自已的心情究竟有多复杂。曾经他还喜欢过这个人,他们有过单纯美好的童年,他偷偷幻想着能一辈子保护他,可是现在他只希望再也不用见到他,否则他无法控制自已想杀人的欲//望。
世界上再也没有一张脸,比仇人的脸更加面目可憎。这是此时李玉和简隋林共同的想法。
三个人木然站在小区门口,曾经他们能笑着一同吃饭喝酒,如今却对彼此充满了憎恶。
他们像一个永远没有终点的环,各自追逐着不属于自已的东西,马不停蹄,磕磕绊绊,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如同做了一场噩梦。简隋英是这场噩梦里,最大的受害者,而每个人所承受的痛苦,没法称出斤两。
不过两年时间,毁灭了一切。
没有人回答简隋林的问题,尤其对于看到他已经瞠目欲裂的简隋英来说,他甚至没有想要教训简隋林的欲//望,他只想远远地躲开。有简隋林在,周围的空气都带着罪恶,让他无法呼吸。他用毅力支撑着自已的身体,一步步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哥!”简隋林叫了一声,那声音不大,颤抖得不像话,但听上去却撕心裂肺。这一声里究竟有多少哀求,多少渴望,多少悔恨,多少不甘,没人说得清楚。
李玉冲了上去,抱住简隋英的肩膀:“不要走……简哥。”他不知道他这样拉住简隋英有什么用,他只是凭着本能,就好像两个人在拔河一样,一旦他松了手,就会被对方抢去。他再也无法接受简隋英离他更远了。
简隋英把他推开,继续往前走,他走得不快,几乎双腿发软,但他必须离开这里。李玉、简隋林,如果有一个人肯放过他,也许他还能多活几年。就在他快要走到入口的时候,汽车猛然发动然后急踩油门的声音一下子钻进了他耳朵里。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初始他精神恍惚,就像是人钻进了水里,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来自另一个世界,可是当那种粗暴的声音穿透鼓膜,钻进他大脑的时候,他像是猛然被人推醒,感官突然回归本体,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有了知觉。
他的心预感到了什么,那种脚底发凉的恐惧感,让人毛骨悚然。他猛然回头,简隋林开着车,以疯狂的速度朝李玉冲了过去。
一切都像是在慢动作播放。他看到李玉原本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此时也转过了头,脸上的表情变幻成惊讶。
简隋英只觉得脚底生出一股力量,他猛然蹿了起来,疯狂地朝李玉跑了过去。
“李玉——”
眨眼就到了眼前的车,马上就要从李玉身上碾压过去的车,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车头调转了方向。
接下来是刺耳的急刹车声和噩梦一般的砰然巨响。
小区门口那棵参天大树,被撞得哗哗啦啦地下起了树叶雨,遮天蔽日。
流畅的前盖已经完全变了形,浓烟从破损的车身不断冒出,车祸现场的狼狈和可怕,一览无遗。
简隋英只觉得双腿发软。他几乎是动用起全身的力气,才跑到了车旁边,看着扭曲的车身,慢慢瘪下去的安全气囊,以及一身是血,生死不知的简隋林,他几乎跪在地上。任何恩怨是非,在真正的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有人慌慌张张地喊着叫救护车的,把他的神智拉回了现实。
车前头已经着火,时间是争分夺秒。
简隋英伸手去拉车门,金属的高温让他本能地缩回了手。他咬着牙重新去握把手。但他的手还没碰到车门,一只手已经率先握住了滚烫的金属,皮肉烧焦的味道即使是在浓烟中,依然易于分辨。
李玉痛得大喊了一声,用力去拽车门,撞击时车门已经自动解锁,但是车门完全变形了,死死地卡住,无论怎么拽都只能打开一条仅仅够伸进胳膊的细缝。此时李玉的手已经烫出了脓血。
简隋英喊道:“砸玻璃!”
李玉脱下衣服缠在拳头上,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击向车玻璃。
车窗如蜘蛛网一般碎裂开来,俩人连砸带踹,终于把整块玻璃给弄碎了。
李玉探进车里,在简隋英的帮助下,把一身是血的简隋林给慢慢抱了出来,幸好他并没有被卡住。俩人把简隋林弄出来之后,手臂都被车玻璃划出了口子,不住地淌着血。然而这些伤跟简隋林的惨状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简隋林被抬上车后,简隋英是被李玉和一个医护人员搀上车的。简隋英一辈子都没法忘记这一刻。那种直面死亡的巨大恐惧,让他几乎无法自已走路。
他看着自已身上的血,看着李玉身上的血,看着昏迷不醒的简隋林,他强迫自已冷静,却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分分秒秒。
简隋英到了医院之后,已经镇定下来了。
简隋林被推进手术室之后,他和李玉站在手术室外面,相对无言。他满脑子都是如何给他爸打这个电话,以及如何处理简隋林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弟弟。他即使再恨小林子,也没有办法接受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何况那是他亲弟弟。
只要能保住一条命。简隋英只希望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
李玉也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
简隋林是认真地想要他命,如果简隋英不冲出来,简隋林绝对不会调转方向盘,那么现在被推进手术室的就是他自已。
简隋林对简隋英的执念有多深,他已经彻底了解了,而他也明白,亲兄弟永远都是亲兄弟,即使简隋英对简隋林避如蛇蝎,危急关头也不会放下他不管。
他是为了简隋英才去救人,但他希望简隋林永远也别从手术室出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三人会走到今天的困境,那种悲伤和无力感,充盈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看不到他和简隋英的未来,他害怕和简隋英越走越远,他不知道这种形同陌路的关系,何时才能看到转圜的曙光。
就在他为能稍微靠近简隋英而窃喜的时候,又出了这种事,他几乎要绝望了。看着一身血污的简隋英焦躁得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被汗水沾湿的碎发贴在额头上,整个人明显的萎靡,他心痛得更加厉害。
他对于简隋林做出这种极端的举动,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如果自已换成今天的简隋林,恐怕也……
正在俩人在原地不知所措时,两个护士走了过来,要求他们包扎伤口。
简隋英处于沉思状态,不听人说话,也不动弹,小护士最后没办法,把他推走了。
李玉的手掌烧伤比较严重,先被带去消毒了。他心里的东西太多,完全没感觉到疼,等到反应过劲儿来,才发现手掌已经肿成两个大,几乎不听使唤了。
等他处理好身上的伤口,重新回到手术室外的时候,简隋林的爸妈都已经到了。
赵妍哭得浑身直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简东远坐在长椅上,不停地抹眼泪,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简隋英沉默地靠墙站着,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拿着烟的手,依然微微地颤抖。
李玉挣扎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赵妍看到他,就哭着过来拽住他:“李玉,李玉,你告诉阿姨,你跟阿姨说实话,究竟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
赵妍一直对他不错,此时此刻,李玉没办法用冷漠对付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他只能拍着她的胳膊安慰她:“阿姨,你过来。”
简隋英抬眼看了他一下,李玉回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
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如何和赵妍解释。她不知道这其中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他如何告诉她,她的儿子本来是要开车撞他,但是为了闪避简隋英,自已撞到了树上。
俩人走过转角,赵妍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就像在攀着一根救命稻草,她哭着说:“李玉,你说实话,你说实话。他好好的,他刚出院,他怎么会出车祸?”
李玉沉声道:“阿姨,你别瞎想,我和简哥都在场,但这件事和简哥没有关系。”
赵妍满是泪水的脸怔愣地看着他,半晌,她道:“那隋林为什么……”
李玉垂下眼帘:“阿姨,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对隋林不利。”
“你说。”
“隋林他……他是想撞简哥。”这已经是李玉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这样的解释,才能息事宁人。
赵妍惊恐地瞪大眼睛。
“但是也许他临时后悔了,所以他打了方向盘,但刹车已经来不及……”
赵妍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还好李玉及时扶住了她。她凄切道:“我的儿子……”然后她就说不下去了。她现在悔不当初,从小在简隋林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她万万没有想到,简隋林能做出这样害人害已的事情,亲兄弟走到反目成仇这一步,她难辞其咎,她已经不知道该恨简隋英,还是她自已。
手术做了六个小时才结束。
简隋林目前还在昏迷,但好在他的大脑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断了几根肋骨,腿骨骨折,还有不同程度的皮肉伤。最严重的就是内脏出血,但是就医及时,手术结果不错,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
赵妍知道简隋林的情况之后,终于稍微放心,累得直接昏了过去。当晚上简东远也因为血压太高留院观察了。
简隋英处理完医院的事,又要应付警方的调查,忙得彻夜未眠,李玉给他买了饭回来,发现他坐在椅子上直接睡着了。
李玉把饭菜放到一边,悄悄靠坐在他旁边,轻轻把他的头放在了自已的肩膀上。
俩人一身血污,形神狼狈,一看就知道经历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因此李玉格外珍惜和简隋英如此亲近的一分一秒。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医院发黄的墙壁,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让他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简隋英并没有睡太久,他心里太多事,眯了一会儿就醒了。醒来看到身边的李玉时,他愣了一下,似乎才发现这个人在场似的。
这三十几个小时对于他来说太难熬了,他已经忽略了很多东西,包括一直在他身边晃悠的李玉。看到那辆车冲向李玉时,自已那焦急绝望的心情,突然被他回忆了起来,他心里一阵酸涩。如果现在躺在加护病房里的是李玉,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手怎么样了?”
李玉怔了一下,哑声道:“没事。”
简隋英看了一眼他缠了厚厚绷带的手,闭了闭眼睛:“你和赵妍是怎么说的?”
“我说他本来想撞你,但是反悔了。”李玉想了想,补充道,“她相信了。”
简隋英点了点头,沉声道:“不管怎么样,得谢谢你。”
李玉苦涩道:“我只是不愿意你伤心。”
简隋英躲开他直白的眼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你回去休息吧。”
李玉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在这里陪你,看能帮上……”
“你帮不上什么忙,回去吧,如果他能醒过来,也不会想看到你,我想你也不想看到他。”
李玉嘴唇微微颤抖着,简隋英给予他的这个背影,充满了生硬的拒绝,让他感觉自已呼吸都停滞了。
他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简隋英。
简隋英身体僵了僵,但这回他没有推开李玉,他现在分不出力气去和李玉计较。
“简哥,你别赶我走,我不能离开,尤其是现在,我要问清楚。”
“问什么?”
李玉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他脖颈间贪婪地呼吸着:“我要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不是还爱我?”
简隋英深深吸了口气:“李玉……”
“别说其他的,我只想知道这个。简哥,你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你承认吧,你还爱我,你为什么不能承认。”李玉的语气中充满了渴望,“我求你了,你承认吧,只要你承认,你让我现在去死都行。”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对于简隋英的回应,他又期待,又恐惧。
简隋英忍着心痛,艰涩地说:“李玉,我现在没劲儿和你争辩什么了。我爱你又怎么样呢,我又不靠这玩意儿吃饭,没有我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儿。我是个生意人,一次赔本儿买卖就够我受的了,我不会再做第二次,就像一个东西我再喜欢,我他妈负担不起,我干脆不要了。李玉,发生这么多事后,咱们没有心平气和地谈过一次,今天在这种不能大声喧哗的地方,我正好跟你说句心里话。”
李玉突然害怕起来,他紧紧搂住简隋英的腰,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他搂着这个人的腰,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懒懒地看着他刮胡子,和他聊天。那个时候甜蜜的分分秒秒,他愿意拿一切去换。
简隋英空洞的眼神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医院走廊,心如死灰:“咱们不可能了,现在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我不是个大方的人,只要一想到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就觉得我要是原谅你,就是对不起我自已,我这个人最自私,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已。再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我不想再把精力浪费在你身上,费心去猜你在想什么,你会不会又害我?俩人在一起,不过图个开心,我再喜欢你,我想到你就一脑门子烦心事儿,我跟你在一起是何苦呢?”
李玉哽咽道:“可我不会再害你,我一定会……”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我也没有义务让你反悔。我这辈子最大的宽容和退让,都给了你李玉,结果你还是辜负我。你要是还对我有点儿感情,你就别再来烦我了。我现在过得挺好挺顺心的,你别再出现,我的心情就能好点儿。”简隋英说这段话的时候,真有种心在淌血的感觉,可他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即使经历了这么多操蛋的事情,昨天那惊险的一幕,还是让他没办法再蒙蔽自已。他就是这么贱,他恨李玉,恨得咬牙切齿。可对他的喜爱,也从来没有停止。他从来没觉得自已是个重情义的人,也不知道在李玉身上着了什么魔,能对一个人执着到这种程度。这让他又厌恶,又恐惧。所以他要离李玉远远儿的,最好永远别见,这样才能避免他再次丢人现眼,沦为别人的笑柄。
爱情不是他的必需品,他不能为这个把自已的尊严和生活再次搭进去。他得承认,他输不起了。
李玉又一次哭了。
简隋英的肩膀被浸湿了,他能尝到那眼泪里的绝望。
李玉感受到了简隋英要和他一刀两断的决心,他没有办法再抱着侥幸的心理,期望简隋英能软化,能再转身看看他,能重新回到他身边。他连拿幻想安慰自已都已经不能了。
简隋英说得太清楚,不留余地,不给他臆想的空间,不让他自欺欺人。他们彻底结束了,简隋英表达得不能再明白,态度不能再坚决。
李玉没有办法不哭,他已经被悲伤和痛苦淹没,即使他紧紧抱着这个人,他的心却远得他无法企及。
他已经彻底失去简隋英了。
他和简隋林明争暗斗,最终致反目成仇,忙活了这么一大圈,落得一身狼狈,却谁也没有得到这个人,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也是上天给他们最大的惩罚。
李玉只有二十一岁,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消解这样巨大的悲伤,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抱着简隋英,不再伪装,不再算计,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哭他的感情,哭他的错误,哭他的悔恨,哭他的得失。
简隋英感觉到眼角渐渐湿润,便奋力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耳边的抽泣声和肩头的湿润,仿佛把他的心都给打透了。
李玉走了,没有再联系他,也没有再在医院出现过。
简隋林在昏迷了四天之后醒过来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想见简隋英。
简隋英并不感到意外,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开车去了医院。
简隋林二次入院,把简东远也打击得住了院,简隋英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接管了已经卖给简隋林的他从前的公司。事出意外,他已经无暇去抱怨,他只知道作为简家的长房长孙,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袖手旁观,越是危难的时候,越需要能肩负起一切的人出头。
家里的事,他还瞒着爷爷和一众亲戚,只有他两个叔叔知道情况。
公司和家里的负担,一下子又落到了简隋英身上。同时兼顾着三个公司的运营,对于简隋英来说,无论是精力上,还是资金上,都有相当大的压力,他忙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简隋林能顺利醒过来,无疑让他松了口气。
简隋英在黄昏时分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周围很安静,静得让人心里倍感压抑。他推开病房的门,看到赵妍坐在床前,翘首看着简隋林,脸上带着关怀和心痛。
屋里的俩人听到开门声,齐齐看向门口。
简隋英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简隋林张了张嘴,小声说:“妈……”
赵妍看了简隋英一眼,站起身,从他身边走出病房,并随手带上门。
屋子里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简隋林先开了口,他哑声道:“哥,你过来坐。”
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简隋林,简隋英此时既感觉不到惊恐,也提不起力气怨恨,他习惯性地想掏兜里的烟,又想起来这是医院。拍了拍口袋,他抬步走到床边,坐到了赵妍刚才坐的椅子上。
简隋林脸上白得几乎找不到血色,连嘴唇都透着不正常的青灰,他看上去非常虚弱,似乎连说话都很费劲。
简隋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波动。
简隋林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充满了依恋,可他知道自已必须死心了,他艰涩地开口:“哥,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吧。”
简隋英淡道:“原谅你哪样?原谅你坑我公司,还是原谅你杀人未遂?”
你做的哪一样,值得原谅?
简隋林的眼眶湿了:“哥,我以前以为........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我宁愿你一辈子把我当弟弟,至少你还跟我说话,对我笑,愿意使唤我,而不是这么恨我。”简隋英对他的冷漠和憎恶,让他陷入了更加疯狂的境地
他多么想一辈子保护这个人
他早就后悔了。
简隋英沉声道:“你好好养病吧,我不想给你管公司,我忙得很,你早点起来,别再增加我的负担。”
简隋林费力地伸出手,想去抓简隋英的手,却被简隋英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简隋林哽咽道:“哥,陪我坐一会儿吧。你离我太远了,我够不到你了。就算……就算你和李玉在一起,我还是你弟弟,不要这样对我。哥,原谅我吧,求求你,原谅我吧。”
简隋英终于忍不住掏出烟点上了。他以前不那么爱抽烟,也没有瘾,只在场面上来两根。但是现在他几乎烟不离手,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为了保持清醒,他不能老喝酒,除了抽烟,他不知道还有什么途径能纾解。
简隋林终于握住了简隋英的手,用他最大的力气死死地攥着,握得掌心出汗都不放手。
简隋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任凭简隋林握着,如果不是抓住他的那只手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力道,他会以为他被一个小孩儿攥着,就像攥着必须抱着才能入睡的玩具。
他抽完烟之后,把手也抽了回来。他给了简隋林一根烟的时间,他都要为自已的仁慈而惊叹了。
他把烟扔进垃圾桶,站了起来:“记住我说的话,赶紧起来,别给我增加负担!”
简隋林忍着眼泪,手心空了,心更是一片荒芜。
简隋英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他握着门把手:“我跟李玉早结束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简隋林在医院的那段日子,简隋英着实难熬。家里家外的事,都由他一个人扛着,项目资金上巨大的缺口,逼得他几乎天天马不停蹄地去融资,舒适温暖的五月天,已经把他晒黑了。
隋林在医院无所事事,经常给他发短信,但不敢给他打电话。他一条都没有回过,也没有再去看他。
他知道等简隋林出院了,早晚还是会想要挤进他的生活,他现在实在无暇理他。
偶尔空闲的时候,他会想起李玉。自从医院一别,李玉就彻底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没有李玉的消息,也没有再见过他,更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李玉,这种感觉很奇怪,一个人走得这么彻底,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有时候简隋英会有种恍惚的错觉,觉得自已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其实从来就没有李玉这个人,他只是工作太忙了,产生了幻觉。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会觉得身边太空了,根本不像他简隋英该过的逍遥生活。
小朱倒是给他打过电话,在电话里装作不经意地问他要不要过来吃饭。
他当时很直接地说:“我没有时间。”他其实是真的没有时间,没有别的意思,但也许是太累了,语气比较硬,小朱在那边儿立刻就不说话了,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明白了。”
就算隔着遥远的距离,简隋英也能听出他的难,他立刻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最近是真的很忙。”
小朱轻声说:“我明白的。”
到最后简隋英也不是很确定,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还有他究竟明白了什么,总之从那之后,小朱没有再联系过他,而他忙得也没有时间去想小朱。
简隋英从小锦衣玉食,可能这辈子也没有为钱这么发愁过,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以前公司的项目已经启动了,眼巴巴地等着继续注资,现在公司的项目也筹划得很好,就等着资金到位,和李文逊合伙的担保公司,更是需要钱才能运作。
他现在一睁开眼睛满脑子都是上哪儿去弄钱,怎么去弄钱。
公司里还养着不少他以前的下属和职员,还有他的几个亲戚,眼看着项目就要进行不下去,面临更加严重的亏损,简隋英无奈之下,把本来准备要投入担保公司的一份资金,注入了这个项目里。
简隋英考虑得很长远,虽然暂时自已这边的生意有损失,但是如果能度过这次难关,这个项目价值肯定要大幅增长,到时候再用它去融资,就能解决很多问题。既然公司重新落到了他手里,他也不会白给人干活儿,他简隋英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除非他捞够本儿。这样虽然解了燃眉之急,然而担保公司这块儿的缺口,他一时半会儿是真补不上了。这段时间他的反常和运营上的停滞,终于引起了李文逊的注意。
那天他在办公室和两个属下讨论项目,李文逊不请自来了。
简隋英想到最近他在资金上各种拖延,就知道他来者不善,他草草嘱咐了下属两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并且让新聘请的美女小秘书给李文逊倒了杯茶。
李文逊笑眯眯地看了看小秘书,又看了看他。
简隋英也笑了笑,等秘书给他们带上门,他才道:“阿文,你知道你想说什么,给我两个月时间吧,我保证把项目资金凑齐了。”
俩人虽说是多年的朋友,但是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涉及到这么大笔资金的事情,不能在情分上含糊,再说他们白纸黑字签了合同,如今已经逾期付款了,这件事情上他理亏。
李文逊抿了口茶:“隋英啊,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我相信你的手腕和能力。你既然说两个月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两个月就两个月。我今天来其实也不是来催钱的,主要是想给你提个醒儿。”
“哦?提什么醒?”
李文逊表情有几分半真半假的严肃:“提醒你小心我哥那个疯子。”
简隋英品了品这话里的意思,托着下巴沉思了几秒:“我主动去找耀哥吧。”他知道李文逊说这话并不是威胁他,只是在他告诉他,他这里好打发,他哥不好打发。
李玄李玉两兄弟从小是优等生,长大是精英,聪明又体面,堪称楷模。
李文耀李文逊这两兄弟,却不太老实。李文逊不老实的程度,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起码没有什么大是大非,无非是精明狡猾过了头,但李文耀却是个提起来就让人闹心的主儿。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投错了胎,家境如此优越,却不学好,从小就跟父母对着干
这个李文耀自已很混,但是对弟弟要求却特别严格,从小要求他弟弟上最好的学校,考最好的大学,成绩没考好李文逊爹妈都不舍得打,他哥先把他揍一顿。他似乎就是想把从自已身上丢掉的老李家的脸,都从自已弟弟身上挣回来。
李文逊活了二十多年,李文耀就加护了二十多年,这个世界上谁敢让李文逊吃亏,谁敢给李文逊的精英成功道路添一点儿堵,李文耀的狗鼻子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李文逊自已也阻止不了他哥,所以知道这些门道的人一般都不惹这个疯狗。
简隋英觉得与其等李文耀找到他头上来,他还不如主动去找他谈一谈,以前俩人关系还可以,拖延点儿时间应该没问题。当然,李文耀要真敢跟他撕破脸,他简隋英也不是吃素的。
李文逊摇了摇头:“不好,现在还不算难办的事,你如果去找他,他肯定要特别上心地盯着你。”
简隋英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半晌道:“行了我明白了。你不用操心这个,耀哥我自已会解决,钱也不用担心,我自已也投进去了不少,不会做赔本儿买卖的。”
李文逊笑呵呵地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走,陪我吃饭去。”
“晚上有饭局,改天吧。”
李文逊走后,简隋英坐在椅子里,有一丝心慌。他的阵子铺得太大,如果收不回网,损失会异常惨重。但他必须放手一搏,否则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