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郑谦之脱掉了西装,只余一件黑色衬衫。他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修长的手臂随意搭着。看向江鸢的眼神莫名锐利。
“没回来。”他说。
那……蝴蝶酥哪来的?
恒昌号的蝴蝶酥,四种口味,一盒十二个。每次江文修去港城出差都会给她带。
江鸢记得那天给郑子尧发完消息,到了第二天人家才回了她一句,“有空再说。”
料定郑子尧没放在心上,她也无所谓。若不是今天赫然出现在桌子上,她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大哥给我买的?”
这个猜测过于胆大,江鸢嘴角抽了抽。说完便开始眼神四处乱飘。总之没飘到郑谦之身上过。
“嗯。”
从喉间发出的单音节沉闷磁性。
她和郑谦之,好似天生有壁。
在青松楼住了这么久,这张平淡克制的脸上总寻不到表情。连偶尔接到的工作电话,都是一大堆她听不懂的名词。
可一向成熟寡淡,看上去没有七情六欲的郑谦之,最近竟然这么有“人味”?
变着花样的准备早餐,今天又惊现奶茶和蝴蝶酥,这操作这完全是哄小孩啊……
连江文修就做不到这样。
不愧是郑家培养的接班人。地主之谊尽得如此滴水不漏。江鸢连连叹服。
两杯奶茶,一杯芋泥麻薯,一杯抹茶牛乳。
江鸢想了想,为报答大哥连日来的“献爱心”举动,果断献出了她心尖子上的芋泥麻薯。
“哥,这杯给你。”
插好吸管,恭恭敬敬递上。
搭在椅背上的长指无意识轻点,看着这杯送到眼前的奶茶,在接与不接之间反复横跳。
半晌,郑谦之抬手接过。又在江鸢一脸期待的眼神下,低头吸了一口。
“好喝吗?我喜欢芋泥。”
郑谦之动作微顿,化在嘴里的芋泥确有醇香。
“江小姐,把喜欢的芋泥给我?”
江鸢点点头:“礼尚往来。虽说大哥是替郑子尧照顾我,但这人情我记下了。将来有机会必会报答。”
报答。
好小众的文字。
江鸢说完,心中还洋洋自得了一番。暗自佩服自已用词精准。
郑谦之几乎是被气笑的。
生意场上再多变数,明里暗里刀光剑影不知道接了多少,他都游刃有余。
唯独事情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不但难办,甚至称得上棘手。
他从椅子上起身。肩背舒展,袖口和领口都整齐的一丝不苟。
唯一与一身矜贵不配的,只有捏在手里的奶茶杯。
江鸢嘴里咬着蝴蝶酥,出于礼貌问候了声:“哥,这么晚了还要走吗?”
郑谦之拿了一旁落地衣架上的外套,向江鸢走了几步。疏淡狭长的黑眸定在她脸上。
“江小姐,希望我留下?”
这是什么话。
距离拉近后,天然的压迫感也逼近。男人身上的雪松味绵延开,不知怎的呼吸有些紊乱。
江鸢脚尖绷直,讲出的话开始语无伦次。
“当……当然可以留下。这不是你家吗?我都可以,我这人很随和的……”
冰原般的脸有了丝松动,离开时,背对着江鸢扔下一句。
“郑子尧明天回来。”
-
老宅主楼。
刚在机场被姓林的莫名其妙揍了一顿,郑子尧脸上挂了彩,笑起来依然玩世不恭。
“你们把人拐到家里来,是不是得跟我商量一下?”
郑长明气得脸色发青,颤抖着手指,指了郑子尧半天,没说出个囫囵字来。
婚事早几十年便定下的。且不说这时候悔婚,没办法跟江家交代。单是外面风言风语,都足以让郑家抬不起头。
落魄时上赶着求,如今身居高位了再一脚踢开人家,连指腹为婚的婚约都弃如敝履?若是只有郑江两家知道还好说,可现在不知怎的传得满城风雨。
如今再来谈什么悔不悔婚,他郑长明脑子还没发昏,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江家在南城商界举足轻重。自古官商难分,江家对政商两界局势的影响,远比想象深远。
这桩婚事,郑家实在说不上吃亏。
“我都不知道江家小姐看上你什么!整天不务正业,出个差都可以把自已脸搞成这样!”
郑子尧在沙发上坐下,两腿敞着。笑意未达眼底。
“我也想知道她看上我什么。您二老帮我问问?”
“逆子!逆子!”
郑长明连叹两声,水杯重重砸落在茶几上。
事已至此,大概郑长明也知道,让小儿子妥协已经不是上上之策。郑子尧的脾气他清楚,看着随性不羁,他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拽不回来。
之前去美国搞乐队就是个例子。
江家小姐若是他一眼就中意的,那还好说。若是不中意,凭谁都没办法。
“滚出去好好想想。这门婚姻关系的是郑江两家的脸面,不是由得你任性的。”
踏出老宅大门时,郑子尧看到黑色迈巴赫停在侧门喷泉前。
郑谦之眉眼很淡,人靠在车门上,手上捏了一支烟。
郑子尧两手插在兜里,缓缓踱步过去。
“哥。”
郑谦之“嗯”了声,将烟拿远些,“事情办妥了?”
大哥比他大了八岁。扛着郑家继承人的包袱,从没见他行差踏错过。
一个沉稳有礼,一个天生浪荡。外界对两兄弟的标签定得明明白白。
很多年里,郑子尧跟他这位大哥“不太熟”。
印象里,大哥似乎总是很忙碌,成年以后从老宅搬出去,两人之间联系便更少。
直到去美国念大学。
有一年春节回家,因为搞乐队的事被郑长明一通训斥,几乎要动手。晚归的郑谦之拦在他身前。
“郑家有一个被牺牲的人就够了。”
郑谦之心思深沉,从不轻易展露喜恶。可经过那一晚,完美面具像被撕开了角,郑子尧终于窥到一点真实。
“差不多了。和这群精明似鬼的商人打交道真不是我的强项,哥,下次别派我去了。”
郑谦之不置可否,微眯着眼,平淡的视线落在远处。
“去见过江小姐了?”
“这不刚被老爷子一通教育,正准备去。”
冷白英挺的五官上看不出情绪。郑谦之掐了烟,转身拉开车门。
“去吧。她等你多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