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识浅薄?不敢班门弄斧?
吴教谕失态了,他有点想不明白,这个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即便是自己,怕也做不到吧。
可是人家都一脸谦虚的样子了,你能怎么样?还能声色俱厉吗?
方先生就在看着呢,这么多生员也都被震撼住了,没有人敢露出嘲弄,只是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凯之,像是看妖怪一样。
“啊……好……”吴教谕憋着身体里的内伤,总算是勉强地叫了一声好:“陈生员……陈生员学的很好,本官心甚慰之,嗯,嗯……”他显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丢人啊,丢大人了,人家倒背,自己居然都没听出来,现在倒好,颜面丧尽……
他勉强一笑道:“本官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再会,再会……”
脚步匆匆,吴教谕已逃之夭夭。
只有那张如玉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因为他发现许多同学,都是敬佩地看着陈凯之,令他顿时生出了许多的嫉妒。
陈凯之坐下,心里并不觉得得意,自己距离学霸还早着呢,以后还要多努力才是。
坐在一旁的杨杰膛目结舌,竟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一直以为陈凯之和自己一样,都是学渣来着。
方先生别有深意地看了陈凯之一眼,已是从容起身:“时候不早了,今日的课就讲到这里。”
这个恩师,脾气倒是古怪得很,陈凯之心里想,今日听了他的课,方才知道恩师的厉害,自己虽能倒背,可是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却是差之千里,不成,得向他好好请教才是。
现在陈凯之生活困顿,虽然勉强安生立命,可现在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哪里肯放过?方先生前脚一走,陈凯之就在同学们的震撼目光之下,急急忙忙地收拾了笔墨和书本,便跟了出去。
等方先生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居所,陈凯之便上前去叩门。
门子开了门,狐疑地看他,陈凯之道:“学生陈凯之,乃是方先生的门生,特来拜见。”
这门子便入内通报,没多久就请了陈凯之进去。
这显然是县学专门给方先生安排的院子,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青藤攀爬在庭院的篱笆墙上,带着盎然绿意,陈凯之则被请进了书房,书房里没有桌椅,只有几张长案,和几个蒲团,架上都是书,南墙处,悬挂一方古琴,字画也有,不过陈凯之来不及细看,因为此时方先生已换了一件宽大的道袍,盘膝坐在蒲团上。
穿了道袍并非是道士,事实上,在大陈朝,道袍因为宽松,所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爱将它当……睡衣穿。
方先生似乎也在打量着他,不过这目光,欠缺了兴趣,却多了几分慵懒。
陈凯之上前道:“学生陈凯之,见过恩师。”
“噢,来坐。”方先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陈凯之也不客气,这恩师一看就很牛逼的样子,能作为他的门生,还是很有前途的。
方先生淡淡道:“凯之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恩师这个逼装的也很好,果然一看,就有大家风范,恩师就是恩师,难怪县里的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陈凯之心里想着,啧啧称赞。
随即,他道:“学生是来向先生学习的。”
方先生面上没有表情,只是左眉微微一挑:“原来如此……”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仿佛已经超凡脱俗,和这个滚滚红尘,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
哎呀,这个逼已经可以给满分了。
陈凯之很佩服地看着方先生,虽然深谙套路,可是和恩师一比,自己还差那么点火候,以后一定要多多学习。
略一沉吟,方先生道:“不过,老夫没空,你自学吧。”
什么?
陈凯之呆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揣摩,这是恩师端着架子呢,还是恩师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呢?
他不甘心啊,得死缠烂打,学到真材实料的本事才是,陈凯之便道:“学生有幸蒙恩师不弃,收学生为徒,恩师若能教诲一二,学生感激涕零。”
方先生此时却是轻吁了口气,摇头道:“哎,倒不是有幸,说来惭愧,只是因为老夫不幸,和江宁县令打输了个赌。”
话说到这里,点到即止。
陈凯之的脸色就精彩了,我去,只因为打了个赌,若是再稍加深思,陈凯之就明白了。
原来这方先生,未必想要收徒,也不想来这江宁县学里教授功课,是啊,人家是一等一的大名士,走到哪里都有饭吃,受人礼敬,凭什么来这县学呢?
而先生之所以困在这里,只是因为……因为特么的打了个赌,还特么的打输了。
陈凯之有点懵逼了,这就好像有一天自己的爹跑来和自己说,之所以这个世上会有你,只是因为在一个很不幸,且风雨交加的夜晚,十分不幸的中招了。
怎么听着,跟后爹一样?这……不能忍啊。
陈凯之深呼吸,心里安慰自己,不打紧,不打紧,虽然这是美丽的误会,可好歹生米煮成熟饭了,自己是他的门生,你还能袖手不管吗?
陈凯之挤出微笑道:“这样一说,倒也是恩师与学生的一段缘分,学生天资尚可,平时也很努力,若是恩师悉心调教一番,或许将来也能像师兄那般,鲤鱼跃龙门,金榜题名,恩师一人教授出两个进士,岂不美哉?”
脸皮厚怎么了,凯哥脸皮就是厚,方才那一次倒背,想必是让恩师很是难忘的,这个天份,想必对恩师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粗鄙!”方先生突然轻喝一声:“难道人生的意义,就只有金榜题名吗?”
陈凯之呆住了,恩师,你这是要闹哪样?
方先生风淡云轻地道:“你倒是有几分天资,能令人刮目相看,可是你名利心太重了,只求金榜题名,这和行尸走肉何异?”
陈凯之一头雾水了:“那么恩师的意思是……”
方先生眼高于顶的样子,道:“来人,取老夫的琴来。”
门外侍立的童子听了,忙走进来,将南墙上的古琴取下来,送到了方先生的案头。
方先生瞥了陈凯之一眼,也不打话,保养极好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起来。
顿时,音符便充裕了整个书房。
琴音缭绕,亦扬亦挫,深沉,婉转而不失激昂。
陈凯之认真一听,一脸懵逼的样子。
这……不就是他给那荀家小姐吹的那首《高山流水》吗?这高山流水,怎么又被方先生弹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