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在。”今日当值的,乃是刘钱。
弘治皇帝淡淡道:“准备一下,朕要出宫。”
“陛下,又要出宫?奴婢这就去都知监……”
都知监是专门负责跟随陛下,并且引导清道的,若是陛下要摆驾,一般是都知监安排好,同时安排金吾卫、锦衣卫等伴驾。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不用,微服私访吧,朕想去南和伯府,再见识见识这个方继藩。”
他是打算去取经,他现在这满脑子都想知道方继藩怎么让三个普通秀才成才!
教育乃是国之根本,朱厚照更是他的一块心病,或许可以从方继藩那获得一些心得!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弘治皇帝便怦然心动,再无法忍耐了。
刘钱一听陛下要去见方继藩,心里便沉甸甸的。
不过上一次吃了教训,却不敢再搬弄是非了:“陛下既要微服私访,可是陛下去了方家,倘若被人认出来,这消息一传开,满大街的人便都晓得陛下去见了那方继藩了。他虽教出了三个举人,可名声却不太好,陛下乃圣君……这……这……”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觉得刘钱的话也很有道理。
“那便需有个身份才好。”
朱厚照听到出宫,便觉得精神百倍,龙精虎猛,于是忙道:“这还不容易,换一身宦官的衣衫,就说是去方家传旨的,料来也没人瞧得出来,方继藩那小子即便晓得,他敢胡说吗?”
弘治皇帝却是瞪他一眼:“胡闹!”
朱厚照一下子萎了,低头不敢做声。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怎可以宦官的名义去……嗯?”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么:“朕记得,方继藩得了脑疾是不是?不如,就以御医的名义去吧,就说是宫里派了御医,给那小子治病,朕则伪装成御医,如何?”
刘钱哪里敢违拗陛下的意思,伪装御医和伪装太监自然是不一样的,太监在这个时代,属于奴,可医官的身份,倒能接受。
弘治皇帝便下了决定,淡淡道:“刘钱,你去准备,护卫不必太多,挑拣几十个信得过的人做明哨暗探即可。还有……此事不得张扬!”
“奴婢遵旨。”
“父皇,儿臣也要去。”
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知道了,哪里有热闹,自然是哪里有这位皇太子。
弘治皇帝只是抿抿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待到了方宅,弘治皇帝并没有立即下轿。
他早已计算好了,此时方景隆还在当值,所以认得自己的人,可能就是一个方继藩,除此之外,便还有一个不知名的随从。
刘钱深知主上的意思,上前对方家的门子道:“皇上听说南和伯子得了脑疾,特遣医官前来探视,快去通报,命方继藩来接……”
他本想说接驾,又连忙改口:“迎接。”
门子见这宦官冷着脸,不敢怠慢,忙匆匆进去禀报。
方继藩在内宅后园的葡萄架子底下,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
邓健弓着身在一旁候命,而小香香则身子微微屈着,虽是穿了钗裙,娇躯却不自觉的露出曼妙的曲线,她攥着粉拳,轻轻地给方继藩捶着腿。
一旁是一个茶几子,茶几上是一盏热腾腾的茶,还有一些瓜果。
一枚蚕豆还未剥壳,便被方继藩直接塞进嘴里,然后他愉快地仰躺着,将这后园想象成沙滩,至于小香香,则将其想象成穿着比基尼的美女。
脑海中有了如此画面,突然觉得人生竟没有了缺憾。
腐败的生活啊,会消磨我的意志,嗯……下下下下下不为例!
却在这时,方继藩突得眼前一花,就看到杨管事带人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过来,口里大叫:“少爷,宫里来御医给您看脑疾了!”
方继藩心中本能一紧,难不成皇帝老子看不惯自己,派人来给自己扎针了?
他心中一紧,本能就想逃。
……
门外两顶轿子,几十个或明或暗的护卫,还有几个随侍的宦官,自叫人通报了之后,就像是……被人晾在了一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送进去的消息,像是石沉大海。
一开始,弘治皇帝还在思绪飘飞,一面等方继藩来迎接,一面在想,这个方继藩,到底有什么不简单的地方呢,他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吗?
此人先有改土归流,后又教授出了一个三个如此了不起的门生……
可左等右等,足足过去了两炷香,这方家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弘治皇帝有些焦躁了,他出宫的时间不能太长,待会儿还要接见几个卿家,商讨西南边事。
于是他咳嗽一声。
刘钱连忙到了轿子前,低声道:“陛下……”
“为何还没有动静?”弘治皇帝道。
刘钱哑然,随即道:“是,奴婢也觉得奇怪,奴婢方才说得清清楚楚,陛下命御医来探视那方继藩,若这方继藩但凡晓一点事,也该知道这是陛下的鸿恩浩荡,接驾都来不及,可这方家倒是好,居然不闻不问,这……”
弘治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刘钱说的对,洪恩浩荡,你们方家这是什么意思。
居然把钦赐的御医晾在了外头,真是胆大包天了!
他阴沉着脸,竟是下了轿,其余护卫连忙围拢过来。
刘钱想要伸手搀扶他,弘治皇帝却是将他的手打开,出了轿子,抬头看着方家宅邸那烫金的南和伯府四字,沉着脸,拂袖道:“走,进去!”
于是一行人匆匆走进方府的大门。
说也奇怪,这一路进去,竟发现府上一个人都没有,不但先前那门子石沉大海,竟连一个女婢和仆人都没看见,宅邸的前院,竟是死一般的静籁。
朱厚照亦步亦趋地跟在弘治皇帝的身后,左右地看来看去,忍不住咂舌,低声咕哝道:“莫不是遇鬼了吧。”
弘治皇帝回眸瞪他一眼,可耳畔却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弘治皇帝竟觉得背脊发凉,却还是威严地顺着声源处去。
疾行几步,那声音便更加真切了。
“少爷,你可万万别想不开啊,咱们不看太医,不看了,咱们满府上下,谁不晓得少爷的脑疾好了,少爷现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少爷别寻短见啊。”
“少爷,太医已让我们赶跑了,绝不扎针,少爷好生在这歇着……”
弘治皇帝听得目瞪口呆,却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护卫们则将弘治皇帝团团围住警戒。
弘治皇帝却排众而出,径直看去,却是啼笑皆非了。
只见一侧的厢房,竟见方继藩骑在屋脊上,下头早已围满了方家的人。
欧阳志三人也闻讯来了,真是哭笑不得,二话不说,仰头行了师礼:“恩府,还请自重!”
刚才听说是看脑疾的御医,方继藩嗖的一下就上了屋顶。
那速度……真如山猫一般。
在宫里长大的弘治皇帝,哪见过这种……这种荒唐的事,他眼睛直了,再看那一个个心急如焚的人,就像是一场滑稽剧无声的上演。
弘治皇帝怒了。
一声厉吼:“方继藩,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