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还有杨勇的心腹在父皇面前说丈夫荒淫,父皇一句话便驳到了他,
‘我儿若荒淫,为何只有两子一女,且皆是正妻所生?’
令告密者哑口无言。
但萧氏还是有点担忧,毕竟丈夫是皇帝,皇帝子嗣单薄,会令社稷不稳,她也难辞其咎。
“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只有两子一女,房陵王还有十子四女,陛下子嗣单薄,臣妾有过啊!”
房陵王就是前太子杨勇,提到他,杨广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便淡淡道:
“房陵王就是太重女色,沉溺于情欲,当初他作为一个太子,放荡无拘,这样的人,撑不起大隋王朝。”
萧氏并不太关心杨勇怎么样,那和她无关,她更关心自己的两个儿子,
她今天来见丈夫,劝他纳妃的同时,也想和丈夫谈一谈立东宫之事。
两个儿子其中一人是要被立为太子,从她本意来说,应该是嫡长为嗣,可是昭儿太肥胖了,身体多病,不是长寿之相,
而次子暕儿英武神俊,颇似其父,立他为嫡,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两个都是她的儿子,不管立谁为东宫,她都支持,
更重要是,她亲眼看见丈夫日以继夜地操劳国事,昭儿那身体,他能承受得住吗?
“陛下,立东宫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杨广知道妻子的意思,其实这件事他也一直举棋不定,作为皇帝,昭儿没有龙武之相,仪容不佳,他的身体也难以应对繁重的国事,这也是杨广很担忧之事,虽然杨广本人就是次子,但不代表他本人不重视嫡长,他很重视嫡长,如果长子仪容好一点,身体好一点,他就绝不会考虑次子,而且长子人品要比次子好,暕儿虽然长得英俊神武,但他品行不佳之事,杨广也有所耳闻。
杨广叹了口气,“这件事先放一放吧!朕明年建新年号时,再一并决定东宫。”
现在是八月下旬,还有四个月时间,应该可以从容考虑。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章仇先生到来。”
杨广点点头,“请他进来!”
萧氏起身笑道:“陛下要见章仇,那臣妾先告退。”
“那好吧!等会儿朕就休息了。”
萧氏退下去了,片刻,宦官领着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匆匆走进内书房,男子身着玄袍,头戴道冠,面白长须,神采飞扬,颇有点神仙之气。
此人叫章仇太翼,是一名宫廷术士,极善占卜,有卜卦先知之能,年初先帝杨坚要去仁寿宫避暑,章仇太翼极力阻拦,杨坚不听,章仇太翼又说,‘陛下此去,必不会再回来。’
结果杨坚大怒,将他下狱,最后杨坚在临终前,命杨广把章仇太翼放出来,章仇太翼也同样被杨广所器重,杨广今天等他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想听他的意见。
章仇太翼快步走进大殿,躬身施礼,“臣章仇太翼参见陛下!”
“先生请坐吧!”
章仇太翼身份超脱,是宫廷术士,并不是朝廷大臣,杨广对他颇为尊重,章仇太翼也不推迟,在一张榻上坐下,欠身笑道:“臣已为陛下占一卜,正如陛下所言,须迁都洛阳。”
杨广精神一振,连忙问:“可有什么依据?”
“其实很简单,陛下属木命,而雍州是克木之冲,不可长久居住,谶语也云,‘修治洛阳还晋家’,陛下从前是晋王,这句话谶语显然就是针对陛下,不可不听。”
杨广深以为然,这个说法很好,可以拿得出手,他又问了几句,章仇太翼取出一份文牒交给杨广,便告退而去。
杨广翻了翻文牒,随手扔在桌子,其实他对这本文牒并不是很关心,占卜也好,谶语也好,都不过是他的借口,他迁都更有深意。
杨广背着手走到窗前,望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正如父皇在去世前对他所言,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是隋王朝第一大毒瘤,若不割掉它,隋王朝迟早会亡在它手上,但关陇贵族过于强大,不可能一次割掉,必须缓缓割除,一步步下手,釜底抽薪是最有效的一招,迁都洛阳,使关陇贵族失去根基,此事宜早不宜迟,现在平息杨谅之乱,他就有了绝佳的借口。
明天廷议是讨论杨谅的处置问题,迁都议题可以放在后面讨论一下。
杨广也知道,迁都洛阳必然会遭到强烈反对,尤其关陇贵族集团,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不用想都知道他们的态度,不过,无论如何他要提出这件事,就当是先试探一番。
灯光映照在杨广瘦长的脸颊上,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和期待,这一刻,杨广下定了迁都的决心。
..........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秋意已经渐渐浓了,灞桥一带的红叶已经红透,夹杂着深绿的松枝和已经转黄的梧桐树叶,将官道两边染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在京城八景中,灞桥是以风雪而出名,但浓浓秋意一样动人,使人会多一分离愁的秋意。
中午,秋雾已经完全消散,空气中带着一丝深秋的凉意,天空开始下去蒙蒙细雨,细雨飘落在脸上,凉意渗进骨子里,开始变得有些寒冷起来。
远处的官道上缓缓走来两名骑马之人,官道两边风景如画,他们却没有心思,两人正是杨元庆和苏烈,他们已换掉军服,穿着普通布袍,若不是他们带着兵器,和一般的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杨谅虽然投降,但还有大量善后事情要处理,杨素留在太原府处理后事,杨元庆已经没什么事,他和苏烈先一步回京。
“苏烈,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烈决定离开军队回家,杨元庆也并没有太多阻拦,毕竟苏烈的军籍还没有报到兵部,他此时退出军伍还不算逃兵,只是杨元庆还是希望他留在军队中。
“元庆,你不要再劝我,我已经决定了。”
苏烈的态度很坚决,他甚至已经心急如焚,要赶回家去练武,在战场上,他几乎死在王拔的手上,可王拔在杨元庆手上,一个照面便被刺死,这便衬托出了他和杨元庆的巨大差距,使苏烈被深深刺激。
虽然他可以向杨元庆讨教武功,但一向心高气傲的他,绝不愿意向杨元庆请教,他要靠自己的刻苦来提高武艺。
他们已经走到岔道,苏烈向杨元庆一拱手,“元庆,那我先走了,这两三年内我都不会出门,有什么事可以来家里找我。”
杨元庆点点头,向苏烈向郑重拱手道:“贤弟自己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元庆,后会有期!”
苏烈猛抽一鞭战马,向另一条疾奔而去,渐渐的,他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之中,杨元庆微微叹息一声,其实苏烈武艺是不错,就是作战经验不足,他应该在军队多多锻炼才是正途,可惜苏烈听不进他的劝。
“这位小哥,附近有没有什么避雨之处?”旁边有人问他。
杨元庆回头,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笑眯眯问他,看他打扮应该是一名管家,口音不像京城人氏,应该是河东一带人。
在他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两边有七八名骑马护卫,马车里似乎坐着一名女子,这一行人或许是出来观赏红叶的大户人家家眷,一路上都见了不少。
杨元庆歉然道:“我对这一带不熟,也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去前面再问问,多谢小哥了。”
中年男子向他拱拱手,马车起步而去,这时,杨元庆忽然看见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竟闪烁着宝石般的神采。
雨渐渐下大了,杨元庆也加快马速,约奔行两里,前方出现一个酒棚,由竹木和油瓦搭建而成,棚子巨大,可容纳百余人,棚子下面摆二十几张坐榻,坐满了躲雨的游人,还有一个侧棚,用来安置马匹。
刚才问路的一行人在两名伙计的引领下走了酒棚,杨元庆见酒棚下基本上已坐满,正要离去,站在酒棚下的伙计却热情地向他招手,“这位公子,还有两个座位,进来喝碗热汤,吃点东西再走。”
杨元庆犹豫一下,伙计便跑上来牵出他的马笑道:“公子,前后十几里就我们这一家,下这么大的雨,进来避避雨吧!”
杨元庆见伙计颇为热情,便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他,“用上好细料好好喂马。”
随手又从马袋里摸出三吊钱赏他,伙计接过赏钱,欢天喜地而去,杨元庆在酒棚内扫了一圈,东北角确实还有两个空位,正是刚才问路的中年男子,他们一行人坐了两张坐榻,不过他们的女主人却不在场,应该在马车内,马车旁边就紧靠旁边停着,酒棚内男女混杂,人生喧哗,马车里的女子估计是大户人家的女公子,不肯进来同坐。
“小哥,这边请坐!”
中年管家认出他,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几名随从向旁边挤了挤,让出一片空位。
“那就打扰各位了!”
杨元庆也不客气,坐上木榻,将皮袋和长槊及弓箭放在身边,笑着向中年男子及周围随从拱拱手。
其实中年男子也是看人说话,一般而言,在隋朝依然有士庶不同席的规矩,中年男子只是管家,旁边几名随从都只是家丁,身份地位稍低,如果杨元庆身着锦袍,头戴金冠,那中年男子绝不会那么冒昧请杨元庆和他们同桌,如果杨元庆身份高贵,那就是一种极大的无礼。
但他见杨元庆身着蓝色布袍,头戴平巾,腰束革带,革带上没有挂任何标识身份的装饰品,他便立刻判断出,杨元庆也只是平民,和他们同坐无妨。
杨元庆坐下,此时正是中午时分,他也有点腹中饥饿,便伙计笑招手道:“来三斤酱羊肉,三张胡饼,再来一壶酒。”
“好咧!客人稍坐。”伙计高喝一声,跑到后面准备去了。
中年管家端起酒壶给杨元庆倒了一杯酒,笑问道:“听口音小哥是京城人吧!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