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伦堂里灯火通明,吴教谕皱着眉头,随手翻阅着几篇公文,心里显得有些不痛快。
有门吏匆匆进来道:“大人,那陈凯之又来了。”
教谕听罢,顿时抖擞精神,眉宇微微一挑,有些不屑地道:“噢?那叫他进来吧。”
教谕敛起神色,缓缓端起了茶盏,陈凯之的荐信,他已查过了,不过是个小吏给他做的保。
陈凯之这人没什么关系和后台,今儿恐吓恐吓他,不怕他不就范。
陈凯之一进去就看到板着脸,高坐在明伦堂里的教谕,上前一步,作揖道:“学生见过教谕大人,是这样的,学生又去了县里一趟,那儿的人说,这学籍,确实该在县学里办,还请教谕大人……”
教谕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凯之,眼里露出些许的嘲讽。
“陈凯之啊……”教谕坐定后,方才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方才老夫的话,你还不明白吗?”
陈凯之道:“教谕大人,我已是方先生的门生……”
教谕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沉眉,双目掠过冷然。
猛地拍案,啪的一声,索性也撕下了脸皮,厉声道:“陈凯之,你也配做方先生的门生?你是什么东西,今日本官有言在先,你若是不识趣,老夫有的是手段整你!”
他乃是县里的学官,自有一番气势,此时动怒,足以让人心怯。
陈凯之一听,反倒不客气地伸手往下头的一方书案拍打,发出砰的一声:“身为教谕,你如此行事,为所欲为,就不怕县尊大人知道吗?!”
教谕见他居然也拍起了桌子,怒气顿时更盛,喝道:“我倒要看看县尊大人怎会知道!今日你别想出这个门!”
“来人,来人!”
随着教谕的令下,呼啦啦几个差役围了上来。
陈凯之冷笑。
看来这是不想让自己全身而退了。
他朝教谕一笑道:“到了这个份上,这个学,我不入也罢!”
陈凯之说着,目不斜视地盯着吴教谕,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字条来,跨步上前,直接将这字条摔在了教谕的案头上:“走了,告辞。大人,我们会再见面的!”
教谕未来得及反应,却见那字条落在案头上,本想说你今日还想走,却见那字条露出了几行字迹,细细一看,身躯却是一震。
县令大人的笔迹……
教谕的脸色唰得一下苍白如纸,忙是抓起那字条来看,便见字条上写着:“喜闻本县生员陈凯之拜入方先生门下,教化大事,不可不慎,县学宜早请该生入学,不可疏忽怠慢。”
心里的怒气,像吃了苍蝇一样,一下子生生地吞了回去。
县令大人,居然亲自过问了,他心里开始没底气了。
这陈凯之,居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县令大人都亲自问了,他日肯定会问起这件事,若是陈凯之没有入学,这就是疏忽怠慢了。
不,不能让他走。
若这家伙当真赌气,要去请人来,他的前途没了,自己的官运,怕也没了。
不成,不能闹,得把事情压下去,闹起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吴教谕下意识唤道:“陈凯之。”
陈凯之驻足,笑吟吟地回过头来,朝吴教谕作揖:“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吴教谕的脸色带着不甘,却似乎又有几分忌惮,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入学吧。”
陈凯之神色淡淡,“此刻我倒是不想入了。”
“你想怎样?”
“不如你给我赔礼道歉求求我,令我满意了,我自然就同意了。”
吴教谕咬牙切齿,“是老夫不对,老夫在这里求你入学。”
……
天底下的事只要路通了,就好办了,有了县令的手令撑腰,学籍便办了下来。
陈凯之很是欣慰,学籍下来,也算是有了安生立命的资本。
住处是分发的,不过却不是县学里,而是在县学外,一处依河而建的木屋。
虽然简陋了些,但至少可以容身了。
这月的米粮也领了,三百文钱,加上二十斤米,噢,还有一块熏肉。
清贫是清贫了一些,可胜在稳定,学里发了一些书来,乃是五经,他特意打开其中一本《诗经》,一行行文字便出现在了面前,陈凯之心里诧异,这里的诗经,倒和上一世的四书五经中的诗经一字不差。
陈凯之抖擞精神,这样的话,融会贯通就容易许多了,加上他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其是穿越之后,思维更敏捷,一目十行下去,居然一下子记住了。
只是……
虽然如此,陈凯之还是犯了难,因为只发了五经,却没有发四书。
既然没有发,肯定不是四书不重要,这应该是之前落下的功课……
之后得找机会补回来。
住宿的环境,有些嘈杂,因为是县学附近,河水的两岸,也就是隔壁与河相望的对岸河畔,竖立着许多的歌楼酒肆。
偶尔,还有伶人的浅唱和歌女的欢声笑语传来。
没毛病,这和上辈子的学校边,总有无数黑网吧和黑歌厅一样的道理。
毕竟……读书人更追求精神上的需求嘛。
尤其是靠着自家边,一座三层小楼矗立,此时还是天光,所以那儿也没多少来客,歌女们却已是醒了,倚着轩窗、勾栏,居高临下,便可将陈凯之的小屋一览无余。
她们惊奇发现,这里突然多了一个奇怪的邻居,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捋起大袖,来回提水清洗,于是便如见了新大陆似的,忍不住调侃起来:“小哥可是慕名在此住下,要听我们唱歌吗?”
“哎呀,好俊的小子,你来,让姐姐摸摸。”
“你瞧他,真真像画里走出的小公子一样。”
陈凯之深呼吸,然后置之不理,功课本来就落下别人一大截,打铁还需自身硬,他来这里的目标可不止停留于此。
上街市买了柴米油盐和几个鸡蛋,回到家中,点火生了饭,面上却已是一鼻子灰尘了,将就着用蒸蛋伴着夹生的饭吃。
接着便端坐在了旧桌椅上,因为房子没有修补好,所以有风自屋顶灌下来,有些冷,陈凯之却懒得理会,等以后有了钱,再修补一下吧。
拿起五经来,开始疯狂啃读,等到天色越来越暗淡,陈凯之往窗外看去方知天色黑了。
他看了看之前买的仅剩的几根蜡烛,暂时没舍得用。
只将中午剩余的饭温了温,凑合着果腹。
此时屋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陈凯之走出屋去,只见一旁的歌楼灯红酒绿,欢声笑语,顿时心里浮上了主意。
搬了个小马扎子,径直走到歌楼这儿,门前的龟奴见陈凯之体面,笑脸相迎:“公子……”
陈凯之打断他的话:“我不进去,我只在外等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