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和家人在一起回家的路上,所以这场她被点名的采访直播,许多橙并没有看到,等她把所有的事都安顿好,洗洗漱漱,换上睡衣,爬上床,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消息塞爆了。
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橙橙是吧,你是江楠的女朋友吗?
提问者大多来自粉丝群,许多橙一个都没敢回,直觉告诉她,现在要是敢冒头肯定死定了,所以她第一反应是去找俞可亲了解情况,俞可亲二话不说就先扔了个视频链接给她,然后道:“虽然偶像没承认你是他女朋友,但是他这么当众维护你,也够扎眼了,你小心点,微博微信有什么敏感信息,赶紧删了。”
许多橙赶紧把视频看了,很无语很无语的给江楠发了一长串的省略号,又爬去登陆微博,其他倒也罢了,她之前那个奏箫视频和明权贤妃的典故,得马上删了,不然被人联想出什么来,她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幸好她动作够快,微博还没被人寻摸过来,许多橙确认自己这番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议论和怀疑,才后怕的退出了微博。
江楠的信息跟着到了,竟然是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在媒体面前有必要那么夸我吗?!”许多橙一个电话拨过去,特意强调了一个“夸”字。
“想当初第二次见面,在演唱会后台,你就是这么夸我的啊,”江楠一字一句重复起当初让他震撼到羞耻的赞美,“什么有理想、有道德、有能力、有爱心,善良体贴的四有偶像,总是带给你们正能量,你是这么夸我的吧?所以,我夸你四有新人,有什么不对?”
“我当初那不过是因为刚见到偶像,一时太激动,表达有点用力过猛好吗?至于这么记仇嘛!”现在想让她这么夸,她还不乐意呢!更重要的是,“就算你夸我,也没必要爆我名啊!”
“对不起,我一时顺口就说漏了,”江楠有点陪小心道,“怎么,生气啦?”
“嗯,有点生气,”但也没很生气,许多橙不是傻子,江楠愿意在公众面前维护她,肯定多少都带着真心,不管这份真心是出于爱护还是爱,只可惜,她注定无法回应,“其他人还好,粉丝群开始乱猜我身份了,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装死?”
呵,这还用你教?“你就没有点更有建设性的提议?”
“唔,我好好想想啊~”
“嗯,你慢慢想。”许多橙随手抓起枕头底下的药瓶玩,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江楠翻页的声音,许多橙猜他又在写歌,江楠与其他人偏好安静的创作状态不同,他很喜欢在情绪波动的时候,或在热闹的地方写歌,他说这样比较有生活的激情。
许多橙对此总结认为,这个习惯有好的一面,譬如,不容易得抑郁症,也有不好的地方,譬如,别人正聊得开心,他会走神,而且一走好久,如果对他不够熟悉,这样沉默的相对而坐,其实很尴尬。
还好她已经成功度过了这个阶段。
无所事事了一会儿,江楠那头也没挂电话的意思,许多橙单手打开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药,塞到嘴里,拿起桌边的水喝了一口,吞下药,又把药瓶盖上,捏在手里慢慢玩。
姐姐说的对,真得了病,除了亲人,就是药最让人安心了,即使,是她这样早决定了未来的人,许多橙自嘲的笑了笑。
房门忽然打开了,许妈妈端着果盘走进来,许多橙心里一惊,面上却是啥事没有,手垂下来,趁机把东西塞到被子里,塞完才反应过来:她想藏的是药瓶,但是随手塞掉的却是手机,失策!
许妈妈毫无意外的看到了药瓶,她放下果盘问自家女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我姐的药,”许多橙开始睁眼说瞎话,“她买了不方便去买家拿,让我帮忙,结果我今天忘记拿给她了,正烦着呢,打算是不是明天要给她送过去。”
许妈妈眼神眯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药,看了看:“药是你姐吃得那种没错,不过,她的药不让你舅妈拿,让你拿什么,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好吧好吧,我老实交代,你千万别跟舅妈说,”许多橙露出“老妈你最大”的表情,乖乖巧巧道,“这个药是姐从她一个病友那里买的,那个病友去世了,药没吃完,她家里人便宜卖的,我姐觉得挺划算,又怕舅妈嫌晦气,所以就让我去拿来着。”
许妈妈从来不是好糊弄的人,虽然许多橙的话听起来没有丝毫的问题,但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不想把有些话问出来“咒”自己的女儿,她把药瓶放到桌上,拉起自家女儿的手,细细打量了她半天,又拿起果盘,端高了些,差不多抵到许多橙的太阳穴:“来,吃草莓。”
当初,舅妈就是这样发现表姐手臂抬不起来的,许多橙为她妈的敏锐感到心惊,她抿了抿嘴,抬高手臂,成功从果盘里捏起一颗草莓塞到嘴里,许妈妈明显舒了口气,把果盘放到桌上,又拿起药:“这个药我也觉得有点晦气,就别放你房间里了,我拿到厨房冰箱里放着,你有空给你姐送过去,今天忙演出忙了一天也累了,吃完草莓,早点休息吧。”
“噢,好啊。”许多橙当然不敢有意见,见自家老妈出去顺手带上房门,她赶紧把手机掏出来,发现已经结束通话了,大概是刚才塞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按掉了,她也没多想,发给江楠一个“晚安”,然后赶紧和自家表姐通气,让她千万别露馅了。
等许多橙一盘草莓吃完,表姐才回了她一个“好”字,许多橙把心放回肚子里,拿纸巾擦擦黏黏的手,打算随便喝点水漱漱口,关灯睡觉,她姐又跟着发来一条:他知道吗?别跟我当初一样。
因为这句话,许多橙失眠到半夜。
半梦半醒间,她想起当初那个她差点喊表姐夫的人,曾经也是对表姐很好很温柔的,可当他知道表姐生病了,走的却是那么自然,他给表姐留了十万块,然后说,本来这是他攒了许久,留着给表姐买结婚钻戒的,可是表姐这样的病,他没那个勇气赌上一辈子,所以,他能给的只有这些了。
表姐当时哭得很厉害,但却死抱着许多橙,不让她去找那个人理论,表姐她说,这是人之常情。
是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过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他们还不是夫妻。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今年的春节来的有点晚,说是寒冬腊月底,其实已经是六九看杨柳的天气了,江楠家花园里的桃树,俏生生的打出了几个花骨朵,粉嫩嫩的,好不招人。
许多橙只穿了一件小夹袄,晒着太阳也不冷,就坐在树下缝布鞋的滚口,指针翻飞,眉眼细致。
江楠原本趴在桌上写歌,抬头看到这一幕,竟出了神,脑海里反复响起《诗经》的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大约说的就是此番景象吧。
他恍惚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提前些,实不该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橙橙,最近我刚好没什么行程,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不去,”呵呵,她要是敢跟男人一起出去旅游,她妈一定会打断她的腿,再去剁了男方,当然,作为一个懂得说话艺术的好孩子,许多橙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都快过年了,家里有好多事要做,买年货,大扫除什么的,我妈妈不会同意我出去玩的。”
“噢。”果然冲动行事,不容易成功,还缺乏可行性,他就应该按照原计划那样,正月里登门拜年,先拜橙橙家的,再借机带着许多橙回老家拜拜,自然而然把这事儿挑明了,水到渠成,多好。
由于在内心认识到了错误,并对自己进行了批评和纠正,所以江楠也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许多橙紧张了半天,见他没再说话,不自在的转了转食指上的铜针箍,暗笑自己想多了:她怎么会就无端端的联想到江楠要跟自己表白呢……
气氛点尴尬,好在江楠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接起电话,边“嗯”着,边进了屋子,许多橙松了口气,继续并拢手指夹住包布,缝鞋帮滚口,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开始真的考虑起大扫除的问题。
过两天就是腊月二十四,小年夜,习俗扫尘,奈何老爸老妈基本照常上班,所以历年大扫除都是许多橙作为主要劳动力,一般她白天先拆窗帘,再擦窗户,把门上的旧对联和“福”字拿热水敷上,等到了晚间泡烂,洗门的时候再一起洗掉。
不过听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要下雨,她是不是要提前把活干了呢?
正犹豫着,江楠拿着手机又转了回来,走到她跟前,许多橙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仰头道:“怎么了?”
“我妈打电话过来说,前两天,我太爷爷做梦梦到太奶奶,太奶奶说想他了,醒来之后太爷爷就说自己时日无多,让子孙后辈都回老家见他最后一面,现在所有人都在往家赶,我妈让我和包瑞也赶紧回去。”
“……”这种事许多橙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憋了半天干巴巴道,“那你就赶紧回去,不过路上别急注意安全,你太爷爷兴许就是无聊了,想有人看看他,等你们都回去,他这心情一好啊,没准什么事都没有了。”
江楠扯出个笑容:“我也希望是这样,不过太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一向不大好,年中的时候,家里还特意提前给他过了百岁生日。”
老人家提前过生日冲喜的风俗,许多橙多少还是听说过的,这么说来,江楠太爷爷可能真的时日无多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场面话,默默点了点头,低下头打算继续缝滚口,江楠又开口道:“那个,太爷爷还交代,让我把你带回去。”
“我???”
江楠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虽然他确实是想带许多橙给家里人看看的,但也没想过要闹这么大的阵仗,更何况,头一次带女孩回家就是为了奔丧什么的,怎么看怎么奇怪,可问题的关键是,现在这事不是他控制得了的:“其实我和包瑞不仅是同学,还是亲戚,你上回跟他父母一起看演唱会,又帮过他们,所以他父母在老家把你夸了又夸,不仅我爸妈,家里亲戚都知道我有女朋友了,我又是家里的重长孙,所以……”
所以老人家想见的儿孙名单里,也把她拖带上了,许多橙囧道:“要不我去帮你解释一下?”
真不把许多橙带回去,且不说家里那关他过不过的去,江楠自己也会觉得很遗憾:“这可能是太爷爷对我最后的心愿了,如果可以,你陪我回去一下,好吗?”
许多橙手上的针抖了一下,没说话。
江楠立在她面前,见她不肯答复自己,又慢慢的补充了一句:“我也想带你回去见他们。”诚恳而坚定。
这几乎已经算明示了。
甚至比单纯的表达爱意,张口说“喜欢”说“爱”来得更重,因为在中国这样一个古老传统的国家里,一个男人愿意带一个女孩回家乡,见他所有的亲朋好友,不仅意味着爱,还意味着承诺和责任。
而她,承受不起。
虽然总是催眠自己不可能,但在江楠对她很好,好到她忘记现实的时候,许多橙也曾经偷偷想过,假如,假如他对自己表白,自己该怎么办——回应是不可能的,但她也很自私的没有想过拒绝,而是打算含混过去,拖一拖,等自己……再放手。
这世上,没有人不贪恋爱别人对自己好的。
可是,她没想到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完全不受理智控制的给了江楠一个痛快:“我不去!”
说完,她大喘了口气,也不去管江楠的脸色如何,把针插进鞋底,脱了食指上的针箍,一股脑的把东西塞进杂物袋里,站起身就往门口走。
江楠反射性的拦住她:“你去哪里?”
许多橙拽开他的手,红着眼眶,大声道,“我要回家!”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又一字一顿道,“以后再也不来了!你去找别人吧!”
江楠完全被她决绝的气势弄蒙圈了,刚才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大的火气,难道是:“你怕你妈妈不同意是吗?都怪我不好,是我只顾着想太爷爷的事,忘记快过年了,你妈妈可能不让你出门,是我不好,惹你为难了,你别生气,啊?”
明明她在发无名火,偏偏他低声下气陪小心,这么一个,一个她仰望着的人,为了她甘愿做到这步……许多橙心里酸到不行,好容易提起的那股气立刻烟消云散,抬手擦掉眼泪,扯出一个笑容,嗔怪道:“知道你还让我跟你回去?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看她心情好了起来,江楠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发誓。”说着,还装模作样的竖起三根手指。
许多橙瞥了他一眼,一副“暂且信你”的表情,然后道:“好了好了,别在这里跟我废话了,快去收拾东西,我记得你说,你老家离上海不算太远,所以你经常和包瑞路上换着开车回去?”
“嗯,这次也是,我已经跟包瑞说过了,他在赶过来的路上。”
“那你快去收拾东西,”许多橙再一次催促他,“快过年了,要是有能当年货的东西也多带点回去,等包瑞来了早点开车走,白天开车肯定比开夜路安全。”
“好,我知道了。”嘴上虽然这么答应着,脚下却没动,许多橙知道他担心什么,若无其事的把杂物袋里的东西翻出来,坐回到树下的椅子,重新开始纳鞋帮。
江楠这才放心的离开,还不忘偷偷折到门口,把门锁带上,好像这样她就走不了似的,真是幼稚到家。
许多橙咧嘴想笑,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她最近总是这样,明明是些好笑的事,眼泪却莫名其妙往下掉,隐形眼镜都戴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