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喝下薄粥,前面就传来大军要开拔的命令,让众人迅速收拾了东西,半个时辰后就要出发。
周围的议论声很轻易传进耳朵里。
“这仗越打越快啊,照这速度,咱们是不是要胜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你小子净做美梦,长没长脑子?咱们对阵的是谁?秦军啊。那是好相与的吗?廉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仗,用兵如神的人物,尚且不敢跟秦军明刀明枪的干,只叫咱们阻了他们前进的路,小打小闹。这新来的将军毛都没长齐,会打什么仗?到时候天知道这里多少人的命要送在他手里。”
“孬种!打仗哪里不死人的?你要这么怕死,还来什么战场?在家哄孩子算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看张兄弟的话很有道理。别看咱们人数上占点优势,打起来还真不知道怎么样呢。”
“还用打?我看咱们是死定了。就这一天两顿稀粥还不管饱,手软脚软的,连长矛都要拿不动了,还打什么仗?不过是冲上前去送死罢了。还不叫秦兵如切瓜砍菜一样全收拾了?”
“哪TMD那么多废话,说得好像真打完仗活着回去就能过上好日子一样?就算在自己家里,你们哪个又是能天天吃得饱穿得暖的?还不一样早晚都要饿死?反正俺是贱命一条,以前没少杀过人,现在就算死了也不亏本。”
大家一边叫骂,一边快手快脚收拾起地上的破布衣物,跟上已经收拾好的人往山谷西南方向走去。
我紧跟着狗剩混在人群里往外走。
狗剩看了我一眼,对于我的跟从行为没有多说什么,却也不再像昨天那么热心。想是我昨天的猜忌还是让他伤心了。
他是我唯一认识的人,而且对我一直很不错,我不希望与他生分了。毕竟战乱年代,为求自保,人比动物更加危险,像狗剩这么热心的人不多了。
“大哥。昨天的事,是小弟不对,小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伤了大哥的心。这一夜,小弟都没睡好,总是自责自己怎么会如此龌龊,居然怀疑大哥。大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小弟这一次,小弟保证,绝对没有下心。”
狗剩是个真正的大丈夫,听了我道歉的话,虽然只是看了我一下,没多说什么,在接下来的急行军时,却非常照顾我。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拉我一把,怕我掉队,怕其他人无意伤到我,倒叫我更加惭愧。
这一次,赵军跑出去很远。此时我们身处的地方已然不再是山区,而是趋于平缓的坡地,远处再不见连绵群山的影子。
我心下暗沉,终于还是从深山之中出来,恐怕赵军离全军覆没之日相去不远了。
心须离开。这里太危险!
我开始有意放慢速度,渐渐落下队尾。狗剩大哥一直陪着我,看见我装出气虚体弱的模样,不疑有它,也随着我放慢速度,不时还有些担心地望着我,怕我撑不下去。
掉队的兵士,如果不幸与队伍失散,是会被当逃兵处理的。而逃兵,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孟兄弟,再坚持一下,咱们必须跟上队伍,不能走散了。”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最后面,我又特意将脚步放到最慢,拖到前面的大部队转个弯也看不见踪影了,才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同狗剩说道:“大哥,可愿听小弟一言?”
狗剩跑出去几步,听了我的话,回过头,才发现我已然停在了原地。他有些焦急,不耐烦地说:“孟兄弟,都火烧眉毛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不行吗?咱们落后太多,怕是会被人怀疑想当逃兵。”
“大哥,这正是小弟想对大哥说的事。这逃兵,咱们怕是真要当上一次了。”
“你说什么?”狗剩厉声打断了我的话,快步走过来,四下又打量一番,看确定无人,这才骂道:“你小子疯魔了这成?可真刚刚的话便是让第三双耳朵听到,你我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我好心好意救你,难不成你要恩将仇报?”
“狗剩大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大哥你就真的从没想过赵军恐怕此役凶多吉少?难道大哥不顾家中妻小,要当了忠臣殉了赵王不成?”
“我……”狗剩没再说下去,不否认,就代表着承认。别看狗剩看起来憨厚,可是却并不是迂腐之人。早前一段时间他也想着要带着自己的弟兄悄悄离开,回返家中。但他却是个小心的,这种话不到最后关头,哪可能拿到明面上公开讨论?所以乍一听我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喝止。
“大哥。赵军已经从深山中走出,此处地形南高北低,周围密林众多,退路仅此一条,只要秦军能引着赵军出了山,再在四周设上伏兵,赵军根本无路可逃,要战,却是四十万人都被挤进这小小一片坡地,什么也施展不开。秦军就是闭着眼睛射箭,都绝没有不命中的道理。前路凶险,就连我们此时所处的位置也不安全。大哥若是信我,咱们便先退入山中,居高临下,静观其变可好?”
狗剩略一思考,便答应下来。我们转身上山,选了一处突起的石头趴下,看着密密麻麻的赵军还迎头向前赶,已经到了密林边缘。
就在此时,刚刚我们停下说话的地方,已有一支骑兵呼啸而来,阻断了上山的路,看他们身上深色甲胄,不是秦军还能是哪个?
狗剩呼吸一窒,半晌才悄声说道:“兄弟,这次多亏你机灵,不然大哥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密林中终于也冒出一堆人,呼拉拉冲出去,也不着急进攻,就那么围住赵军。
包围圈越来越厚,越来越厚,终于密得不透风。
喊杀声突然出现,在这片空旷的缓坡处,随风传入我们的耳朵里,同时传过来的,还有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漫天飞舞的箭,一个个倒下的人影,我远距离观看了中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场战争。哦,不,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