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走了多久了?
寒巫教徒想着,但他好像失去了……终结这场无尽折磨的选择权。
我的目的是哪里?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为何要经受这一切?为什么要面对这永恒的饥饿和寒冷?为什么?
我想要死亡,永远沉眠下去,可我又该……怎么做!?
寒巫教徒放眼看去,粉红的雪雾,粉红的冰层,蔓延向无限的远方,冰层下的深红存在,仿佛在层层叠叠地呢喃着些什么。
侧耳倾听,却又什么也没有,一片寂静,寂静得可怕!
头痛……欲裂。
冰面之上,仅有的一些起伏,是无数林立着的,从光滑平面突兀竖起的冰棱——那些冰棱表面,覆盖着粉白的积雪。
与地表不同,那些积雪,没有融进其中,而是遮蔽着冰棱的表面。
那些冰棱里,有什么呢?
寒巫教徒想着,走向前方的一根连接着天地,被冰雪所覆盖的冰棱。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去覆盖其上的积雪,冰棱透明的冰面,出现在眼前,粉红通透的冰面之内,好像还藏着些什么?
寒巫教徒仔细看去,层层叠叠的红色雾团,糅杂着,逐渐清晰,在他的眼中,细节慢慢浮现——
漫长的劳役,突然结束了,并不是皇上下令取消的,而是几个不堪重负的汉子,半夜摸进监官的营帐,一声惨叫,结束了,令人措不及防。
该怎么办呢?逃吧!所有人都四散而逃,我该去哪?先回家吧,先回家……总是没有问题的。
寒巫教徒想着,他推开家中破旧的木门。
然而,寒冬已至,家里的田地,没有自己的秋收,大多都烂在了地里。家中,仅仅只剩下一小点谷物,那是妻子,以及年老得下不了地的老父,勉强收集起来的。
满面皱纹的父亲病倒了,而同时,家中的粮食,也不够用了。
老人握着自己的手,慢慢闭上了双眼,垂下的枯木似的手指,指向了床下。
寒巫教徒掀开床板,石炕的缝隙中,藏着几个饼子。
自己前些天,给父亲的食物,他一口也没有吃。
痛苦,心如刀绞,而冰面之中的幻象,还在继续。
不久,妻子也死了,死于冬日的饥饿、严寒、以及怀孕后的虚弱。
将满面冻疮的青紫尸体,埋入土中,寒巫教徒眼中,挤出一丝眼泪,掉落在雪地上,变成一颗晶莹的冰粒。
他看着自己,抱起年幼的儿子,他只有几个月大,包裹在棉被中,小小的。
然后怎么样了呢?
对,去外面,去城镇里,如果官府放粮,还是能领上一些的!
寒巫教徒想着,带好家中的余粮,还有怀中的婴儿——那是自己最后的家人了。
寒冷,饥饿,侵袭全身,但那没有什么,只要……到那城镇之中。
城镇,到了,但……虚无缥缈的希望,也泯灭了。
城镇没有放粮,官府老爷,不知得知了什么信息,早已带着家中资产,驾车离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粮仓,还有……无数与自己一样饥饿的灾民!
在那一刻,痛苦、饥饿,数日一直勉强抵抗在肩上的重负,压了下来。
以及绝望、愤恨、怨毒、不甘以及……恐惧。
而在这时,一个教派出现了,领头着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巫祝,而他所带领的教徒,虽然骨瘦如柴,但却每一个人都神色亢奋,没有任何被饥饿和寒冷侵蚀的表现。
而在数天的观察中,他发现,那些教徒不吃不喝,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去!
巫祝说,这饥荒和严寒,都是大巫给予的惩罚。
只要加入寒巫教,献上虔诚,就能幸免于难,而在大巫降临人世的那一刻,所有教徒,都会获得永世的享乐和力量!
他不知道永世的想了和力量是什么样的,但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也不想被饥饿与痛苦折磨。
所以和大多数灾民一样,他找到巫祝,要加入寒巫教。
他清楚地记得,巫祝对自己说了什么——想要洗去身上的罪恶,只能用罪人的血,去证明自己的虔诚!
他看到前面的灾民,都开始对身边的人痛下杀手,鲜血,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恐惧。
虚弱和病痛,以及长久以来的懦弱,令他失去了搏杀的勇气。
回过神来,场上只剩下了转化后的教徒,以及还未动手的自己。
没关系!
那个巫祝说着,伸手指向……自己怀中的婴儿,声音无情而冰凉。
杀死他,也一样可以!
不可能!这是我儿子!
自己当时,也是这样反驳的,但是那巫祝的言语之内,却蕴藏着一种恶魔般的蛊惑,每一句话,都像甜美的毒药,撩拨着灵魂深处的兽性。
你死了,你儿子也一定会死!
而现在,寒冷与饥饿,你们不可能活得下来!你可以提前结束令郎的痛苦,加入我们,大巫的赐福,会让你活下来!
冬日之后,你还会有新的婆娘,再生一个儿子,又算的了什么?而你加入寒巫教,令郎就算是死后,也会先一步进入大巫的神域,享受永世的欢愉!
来吧,加入我们,不要犹豫!
幻想中的声音,灌入到脑海之中,拉回了些许被冰封的回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大的痛苦,来自内心、来自灵魂,那是人性——死亡前的哀嚎!
混乱的黑红血色阴影,扭曲了所有幻想和理智,痛贯天灵!
寒巫教徒跪在冰面之上,五指如钩,扣在脑壳之上,在最后的昏暗视野里,他看到自己握着手中的匕首,刺入一个幼小的躯体之中!
那是自己,最后的亲人,也是最后的……人性!
“啊——”
寒巫教徒仰着头,恸哭着,声嘶力竭的干号!
而在他的灵魂与肉体的痛苦,同时达到顶峰的时候,无尽的寒意,从脚下的冰层中漫起,淹没了他的身体!
一切都在冻结,将他定格在永恒不化的痛苦之刻!
形成了一个锐利高耸的冰锥,粉红的雪花,飘落,遮盖了冰面之内,那张干瘦扭曲的面孔。
……
而在数秒之后,又一只手,按在了这根刚刚成形的冰棱之上,将积雪轻轻擦去。
那张痛苦的面孔,重新暴露出来。
“寒冬大巫,这样的藏品……可真是好兴致啊!”
墨殇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深邃的幽红,仿佛深沉的海面,泛起杀意的波澜。
咔——咔——
几声脆响。
那根冰棱的表面,裂开一道又一道白色的痕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