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座破败野庙。
泥塑前,燃起一团篝火,墨殇撕开野兔一只后腿,撒上些许料粉,递给一旁的青年。
“唔,你烧烤的手艺不错,用树枝就能烤出这种……比大部分酒楼里,都要鲜美。”青年接过兔腿,轻咬一口,说道。
“还有你路边摘的草药。”青年看了看自己的腰部,疼痛已经减缓了不少,“效果也不错。”
“嗯。”墨殇点了点头,“毕竟,我当了不少年的猎人了。”
“我可没见过武功这么强的猎人。”青年撇了撇嘴,吞下最后一块肉,然后将手在一旁的叶子上抹了抹,接着神情一肃。
“兄弟,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他说道,伸出那只木制的义手。
“墨家,墨止澜。”
“猎人,殇。”
吃过饭餐,两人在庙内躺下,墨止澜躺在靠近篝火的位置,而墨殇不惧严寒,在相对靠门处躺下。
“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你为何要帮我。”墨殇忽然问道。
“因为你杀掉的那贵公子,是个为恶之人。刚来永宁州,便欺男霸女,仗着其父位高权重,无恶不作。”
墨止澜说道,
“你杀掉他,是顺应天志的义举,我不能看着一位义士,因此而死。”
“那你为何也要去找那巡抚高权?”墨殇又提出一个问题。
“因为,那高权,虽被任用为永宁州巡抚,但他不仅不恤民力,未有一点治理之举,反而大兴土木,为皇帝修筑庙宇祭坛,劳民伤财!”
“所以,你要怎么做?献言规劝他吗?”
“其实,我上一次,就是那么做的。”墨止澜忽然苦笑一声,说道。
“你已经和他谈过了?结果怎么样?”
“你可知我现在,为何要遮掩身形?”墨止澜指了指自己,蒙住一半脸面的黑布,说道,“拜他所赐,现在,我的赏金其实也不亚于你。”
“那这一次,你准备怎么办?”
“拔剑相迫。”
“若他不从,或是假意顺服,暗地倒戈呢?”
“那便……”墨止澜顿了顿,咬牙说道,“杀之一人而息民愤,捐吾性命而解帝怒!”
“——什么?”墨殇闻言一惊。
“如此一来,仅仅只需我和那庸官两人的死亡,就能防止民众起义,以及……让大烜皇帝不会调军平叛,让永宁州,不至于陷入战火之中。”
……
永宁州,乾阳城,城外。
一片凄凉景象。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将大地染成一片洁白。寒风凛冽,刺骨而入,仿佛要将人身上的每一丝温暖都夺走。
城外聚集了大量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身上散发着饥饿和疲惫的气息。他们或坐或卧,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他们大多,是老人、孩子以及一些身有残疾的人。
墨殇和墨止澜,黑布蒙面,从人群中走过。
由于两人江湖打扮,身携刀兵,看起来也并未携带多少行李,所以,这些面黄肌瘦的难民,虽然目光麻木,但并没有人,向墨殇两人伸手讨要。
“你不施舍他们一些吗?我们还留着些肉干。”墨殇看出墨止澜心中不忍,于是问道。
“我也想,但……不行。”墨止澜眼中透露出一丝哀意,“难民太多了,我们……救不过来的。”
“那为何不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样不是救,是害他们。”墨止澜说道,“饥饿,让人变成野兽,他们会为了一些食物,而争斗、杀戮。我若是给了一点食物,那不是救命,而是埋下了一颗争斗之种。
不患寡,而患不均。得到食物者,可能因抢夺而亡,抢夺我们的难民,会被我们杀死。
治标不治本,反为恶举!”
“那……本,在何处?”
“乾阳城,巡抚——高权!”墨止澜恨声说道。
乾阳城那通天高耸的城墙,越来越近,城门前挤压的灾民百姓,也愈来愈多。
忽然,在道路一旁,一个抱着孩子的瘦弱女子,身体一晃,便要扑倒在地——
就在此刻,墨止澜瞳孔一缩,不及思考便跃上前去,扶住了差点倒下的灾民。
“你还好吗?”
墨止澜看着搀在手臂间的女子,她面部瘦得看不到一点血色,皮包骨头,更像一具活生生的骷髅,暴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青黑,此时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墨止澜侧耳听去,只能听到女子微弱的呼吸声里,隐约的呼叫,她在说——
“孩子……我的……孩子……”
墨止澜此时已经顾不上思考,那所谓的“治标治本”,所谓的“食物和争斗”,他只想到,人若不食,便会亡!
墨止澜拿起自己的水袋,将其中剩余的些许残酒,灌入女子的口中。
很快,女子气息有所缓和,微微张开了眼。
“殇,肉干。”
接过墨殇递来的肉干后,墨止澜用内劲将坚硬的肉质揉碎,放入女子口中,说道。
“吃了这些肉,应该……还能坚持一会。”
可谁知,听了这些话,女子忽然挣扎起来,她将肉糜吐到手里,目露哀求之意,她用微弱的语调说道。
“恩公……能不能……给我的孩子吃,囡囡她……好几天,没吃过了……求求你们,带囡囡一起走吧,她很……乖的……”
墨止澜嘴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你放心,我们都是大烜人,我答应你……”墨止澜只好说道。
“大烜……呵呵……大烜……”
谁知,女人神色却愈加凄苦,她好像回想起来什么,目中绝望更深。
“囡囡她爸……就死在……为大烜皇帝修筑庙宇……如果不是大烜,我也不会……”
她气息愈加微弱,墨止澜大惊失色,摇晃着想要唤醒女人的意识,但她的气息,却不可避免地消逝殆尽。
她死了。
墨止澜只得悲痛地将她的尸首放在地上,从她的怀里,抱起那个不足几个月大的婴儿,将被唾液沾湿的肉糜,向婴儿青紫色的唇间送去。
“止澜,不用了,那个婴儿——已经死了。”在他身后,墨殇忽然提醒道。
“死了?”墨止澜仔细观察着那婴儿,从冰块似的,硬邦邦的躯体来看,她确实已经死了。
甚至……很早以前就死了。
女人抱着的,一直都是一个死婴!
“呼……这该死的世道。”墨止澜眼帘微沉,将哀伤压到心底,许久,他重新睁开眼,恢复冷静。
“走吧。”他对墨殇说道。
“你不先把怀中的死婴丢掉?”墨殇盯着墨止澜怀中抱着的幼小尸骨,问道。
“我们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死婴埋了。”
墨止澜说道。
“我不想让她,被灾民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