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妖界降临(上)
天,阴沉沉的,极低极低地压在头顶。风,不知从何处刮来,拂动着卷云台上的碧草。远山连亘,众峰隐在茫茫重云深处,隐隐绰绰。近处却唯有荒凉一片大地,空旷无垠。
卷云台并非琼华派要地,但自建派以来便鲜有人至,虽是与剑舞坪相隔不远,却清寂如斯,在这高高悬崖之上寂寞了千百年。派中年轻弟子嫌弃此处既无亭台楼阁,又无山水美景,是以从不踏足,而长一辈的门人却似是达成了默契,连提起它都是含含糊糊,语带莫测。
但今日,这人迹罕至之地却迎来了琼华派上下数千数百的门人,一时间人头如攒,白袍如雪,将偌大一片草坪挤得满满当当,这些男女弟子们或是跟从着自己的师长,或是与交好的师兄弟、师姐妹聚拢在一起,走动之时腰间背上剑鞘上各色微光闪烁,风一吹拂,白袍蓝裙便随之卷动不住,观之倒也颇为壮观。
这些人之所以聚集在此处,全因一个时辰前,掌门太清真人所下的一道命令——
“我派修仙千载,千年夙愿能否完成,全看今日之举。门下众弟子既为琼华中人,理当为琼华派倾尽全力,务必尽数前来,不得有误!”
玄震是众弟子之首,便站在卷云台最靠近悬崖的那一侧,身旁唯余清风徐徐,就连夙瑶、夙莘亦列在其余弟子群中,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崖下烟雾如波,翻滚涌动,正如他的内心一般。身后那些师弟师妹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并非没有听到;偶尔回头环顾,那些写满惴惴不安的面孔和不明所以的疑惑眼神,他并非没有看到。但那又如何?他也只能暗暗压下那声叹息,默然将目光再投向前方那茫茫似迷雾的云海。
“玄震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究,人群中还是响起了这一声疑问。那嗓音清朗,出自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弟子口中,那人面上虽犹带着满不在乎的一丝痞笑,但黑白分明的眼中透露出的情绪却是清澈如溪。
许是见终于有人憋不住问出了自己的心声,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如电如箭,从四面八方投向了相对而立的二人。
“天青……”
玄震勉强扯动了一下唇角,似笑而非笑,他想要责备自己的师弟,却发现无话可说。是啊,该训斥云天青什么呢?斥责他竟敢对师尊所下的指令有所质疑,即便太清真人的命令严厉又语焉不详,还是斥责他竟敢想要知晓事情的原委,而不就这样带着满腔茫然疑惑为琼华赴汤蹈火?
他唯有苦笑,师尊,你到底将满门弟子看做了什么?与琼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成则举派成仙、事败则为派殒身的人,还是只需听你号令,屠戮妖界而不必扪心自问的棋子?
“师兄,你倒是说呀。”云天青却看不出自己这位素来稳重的师兄在想些什么,他只知大师兄一向得师父倚重,又和玄霄、夙玉二人交好,是以认定玄震知道真相,“师父他老人家叫我们大家到这卷云台上,还反复叮嘱要带上兵刃,莫非等会要考校我们?可都这会儿了,他老人家还不见人影,莫不是要我们吹够了冷风再打,这也太不近人情了罢?”
“住口!”玄震眉头一皱,忙斥道,“竟敢背后非议师长,你这猴子又想去思返谷饿上一日不成?”
人群中早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笼罩在卷云台上的沉闷气氛倒是霎时松散了不少。当下便有几个女弟子笑着劝道:“云师弟本来就是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大师兄就饶了他罢。”
更有几人也忍不住问道:“他说的也没错,大师兄,你就告诉我们,掌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众人目光睽睽刺在面上,耳畔又是七嘴八舌问个不休,玄震眉头愈锁愈紧,先瞪了云天青那猴儿一眼,这才转身对众人摇了摇头,沉声道:“师尊有令,我们这些身为弟子的自当遵从。事关重大,我等只需听令便是。”
许是他面上神情过于严肃,全然不似往日随和,众弟子为之所摄,纵有满心疑惑不解,也不敢再多纠缠,只得散开到一旁,冷风不止,顿时又吹得人群一阵瑟瑟。
云天青却独与其他人不同,他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素来和玄震亲密,待到众人散去后便又凑了过来,与玄震一同站在悬崖边上,一面望着眼前云卷云舒,一面将手臂搭在大师兄肩上,笑嘻嘻地在玄震耳边问道:“师兄,你拿架子压得住别人,可唬不住师弟我。我一看你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知道你心里有事,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方才不肯说,现在可不要再避重就轻了!”
玄震眉头紧蹙,亦低声回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把手拿开,没上没下的,成什么样子!”
云天青不以为然,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又将手臂收紧了些,道:“那我就再问师兄一些别的……既然是师父叫我们来,他老人家和三位师叔又去了哪里,为何只留下你在这儿撑场面?既然叫所有弟子尽数前来,死冰块脸和夙玉又去了哪里,为何无人过问他们的去向?”问到最后一句时,他面上笑容早已不知不觉尽数敛去,唯有眼中满满的焦虑格外清晰,显是忧心多时,此刻再也难以用痞气的笑容遮掩下去了。
玄震看在眼中,心里也不免一动。但师命在前,他如何能够轻易说出口?当下便是满面为难之色。
云天青见他微露难色,更是笃定他知晓自己那些问题的答案,更是不依不饶,扭股儿糖一般缠了上来,玄震挣了几次也没能将猴爪子甩开,顿觉苦不堪言。
恰在此时,一阵清啸由远至近,玄震和云天青听在耳中,不约而同地朝天空望去,只见三道颜色各异的光芒,如电如匹地向着卷云台纵了过来。
那三道光到了卷云台上空便停滞不前,但却不曾落下地来。待到光芒微黯,地面上那些弟子们便都惊呼出声,更有人面上掠过一丝安心的笑意。他们都已认出,光中仙剑之上站着的正是派中三位长老,青阳、重光和宗炼。
只是这三位长老均是面色凝重,目光不过在众弟子面上一扫而过,便都转而投向悬崖那头。看他们那神色,似乎派中众人并非他们来此的目的,而是为了隐在云雾中的什么物事似的。
玄震恰站在崖边,见三位师叔看向这边,忙挥袖将云天青的猴爪子扫落,整了整衣冠躬身道:“三位师叔,不知师尊那边可有……”
“噤声!”重光御剑在前,踩着足下那团朦朦蓝光已到了玄震与云天青的头顶,他一面对玄震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瞪着前方的云雾,仿佛那里有什么奇珍异宝吸引着他的目光似的。
青阳紧随其后,但神态要平和得多,虽亦是全神戒备的模样,却仍有空闲对玄震和云天青微微笑道:“大战在即,你们师兄弟倒还有空嬉闹,还不退后些,小心别被风刮了下去。”
玄震知道自己这位师叔如此嘱咐必是事出有因,忙一扯云天青,与他从崖边退了下来。而云天青这野猴子却眼珠一亮,一面随着他向后走一面向青阳的背影叫道:“师叔,你刚才说大战,到底是什么——”
话未说完却是戛然而止。
玄震心觉有异,回头便瞥了他一眼。只见云野猴子双眼圆睁,几乎要从眼眶中掉了出来,一张薄唇更是张成惊愕的形状,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场景。
他忙顺着云天青的目光望去,顿时也吃了一惊。
但见云海之中,渐渐升起了隐隐绰绰的一团黑影,那黑影似是圆形,径有丈余,它在流动的云层后愈来愈是清晰,渐渐地还可看出边缘的一些不平整来。云烟如水,自它周遭流去,露出那黑影的真面目,却原来是一朵巨大的洁白如玉的莲花。
那莲花自崖下缓缓上升,渐渐高过了悬崖,到了卷云台的上空一角。夹带起的劲风中,玄震定睛又看了好一会儿,待到看清那莲花之上站着的两道身影,忽地醒悟过来,这哪里是一朵莲花,竟是一座被雕琢成莲花模样的小型玉石台!
再看台上那两道身影,一个身姿窈窕纤细如弱柳,满头青丝倾泻在风里,蓝白裙摆摇曳出极美的风姿,手中握着一把如她一般细长柔弱的蓝剑,清素胜雪;一个身形修长高大如劲松,玉冠长带,衣袂衣摆在身后铺展开潇洒不羁的仪态,手中亦握着一把赤红色仙剑,气势如虹。两柄剑并无剑鞘包裹,是以剑光四射,无从遮掩,本就是难得的仙器,此时似也察觉到了事态紧急,光芒比之往日更盛了许多。
那两个人站在石台之上,远远的虽看不清面容,但玄震与他二人相处已久,仍是一眼看出,可不正是夙玉和玄宵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