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璋再也顾不得别的,快步跑到船头,只见湖面上只是微微荡着波澜,除此之外什么都瞧不见。
“姐姐不能跳,这湖水可深了。”顾明珠背着手向后躲了躲,很是小心害怕的样子,半张脸藏在幔帐后,露出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周如璋总觉得,她真的从这里跳下去,这傻子会高兴地拍手。
“你方才丢了什么进去?”周如璋顾不得与顾明珠兜圈子,急于知晓实情。
顾明珠道:“石子。”
周如璋道:“我瞧见你扔了个物什下去,好像并非是石子。”她荷包里除了要交给崔祯的蜡丸之外,还装了其他物件儿,若是落入水里就会沉下去,所以即便她跑得很快,也没有看清楚。
顾明珠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旁边的宝瞳已经道:“周二小姐不用担忧,我家小姐无论丢什么我们顾家都绝不会心疼。”
看着顾明珠的笑脸,周如璋只觉得胸口一滞,如果丢的是她的荷包,顾家当然不会心疼,不知为什么遇到这个傻子顾明珠之后,她就做什么都不顺心。
“明珠妹妹,”周如璋耐着性子,“你扔掉的是不是一个荷包?”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觉得女儿颇为失礼:“璋姐儿你做什么?”
顾明珠却不计较的点头:“是啊,是个荷包,荷包不能丢吗?”
“能丢,”宝瞳说着伸手递给顾明珠一块银子,“只要小姐喜欢,什么都能丢。”
顾明珠接过银子未加思索“嗖”地一下丢入湖水之中,宝瞳立即又掏出一块碎银子,顾明珠不停的向湖中扔去,扔了八九次才住了手,向宝瞳莞尔一笑:“宝瞳,累,不玩了,我饿。”
主仆两个走到桌子旁坐下,宝瞳拿了糕点递给顾明珠,顾明珠吃得津津有味儿。
周如璋紧紧地攥着帕子,望着不远处的湖面,船继续前行,愈划愈远,周如璋腿脚有些发软。
“璋姐儿还不过来坐。”
周三太太再次开口,周如璋才走了回去,方才她着实没有看清楚,总不能言之凿凿地说那只荷包就是她的,即便是她的又要怎么捞起来?
换了旁人她还能仔细问两句,偏偏遇见了一个傻子。
周如璋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船很快靠岸,周如璋起身想要寻顾明珠说话,却见顾明珠打了个哈欠:“嫂嫂我想睡觉。”
崔四太太笑着道:“快去歇着吧,等你一觉醒来夫人也就回来了。”
宝瞳扶着慵懒的少女向院子里走去,眼见就要消失在眼前,周如璋焦急起来:“明珠妹妹与我们去花厅里再坐一会儿吧!”
崔四太太笑着接话:“二小姐有所不知,珠珠身子不好,每日出来走动一会儿就要歇着,否则就会生病。”这是她亲眼所见,她与怀远侯夫人一起做针线时,顾明珠就躺在旁边的小塌上酣睡,几个时辰不曾挪动身子,这孩子的傻病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周如璋脸色更加难看。
天色渐渐黑下来,崔家在花厅里摆了宴席。
周三太太看着坐立难安的女儿,不禁皱起眉头:“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转眼就如此神不守舍。”
“母亲,”周如璋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我的荷包丢了,里面放着的就是我要交给侯爷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去寻了。”
听得这话周三太太委实吃惊不小,生怕被崔四太太看出端倪,找了机会将女儿拉到一旁:“哪里丢的?在园子里?”
周如璋眼睛发红,她就是不知道那荷包到底在哪里?她也让小厮下到湖中去寻,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寻到。周如璋正要将顾明珠的事告诉母亲,让母亲与崔四太太说说,多请几个崔家下人帮忙,这东西对侯爷很重要,就看到崔家管事匆匆忙忙上前来道:“四太太,侯爷和二爷回来了。”
周如璋眼睛一亮,侯爷回来就好了,终于有人为她做主了。
崔四太太显然没有料到,吃惊不小,立即站起身:“人在哪里?怎么也没有事先说一声。”
周三太太与周如璋也是面面相觑。
崔四太太起身告罪:“侯爷回来了,我让人去准备一下,侯爷知晓三太太和二小姐在这里,还说要来见见。”
等崔四太太离开,周三太太才看向周如璋:“一会儿见到侯爷,你要怎么说?”
周如璋吞咽一口,自然实话实说,不过……即便寻到了荷包,恐怕在侯爷心中她也成了个粗心的人。
……
崔祯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大门。
崔四太太忙上前行礼:“侯爷,您来了。”
定宁侯府没有跟着族中子弟排序,但论年纪崔祯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四嫂。”
崔四太太看了一眼定宁侯身上的长袍和他腰间的长剑,风尘仆仆却压不住他身上的杀气,一时不敢抬眼直视,早知道侯爷会回来,她就不会让四老爷出去了。
崔四太太道:“我让人备好了饭菜,侯爷先梳洗一下就用饭吧!”
崔祯大步向院子里走去:“一会儿二弟和亲兵也要过来,劳烦四嫂先安排他们。”
崔四太太应了一声。
崔祯接着道:“周家人在哪里?”
“花厅。”
听到这话,崔祯吩咐管事:“去禀告一声,我现在就过去。”
“这……”崔四太太看向崔祯这身衣衫,本想说,侯爷这样去恐怕不好吧!思量到崔祯的脾性最终没有开口。
崔祯大步向前走去,周家人知晓他为何回来,既然这样也不用做面子上的功夫。
周如璋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立即有人道:“侯爷。”她的心顿时一阵紧张,想要起身去屏风后做做样子,却发现崔家没有帮她遮掩的意思。
这是定宁侯的安排?
就这样毫不避嫌地与她见面,是不是承认了两家姻亲的关系?如果蜡丸还在她定然会欢喜,可现在她不知是福是祸。
帘子一掀,高大的人影迈进屋子,周三太太下意识地站起身,周如璋心跳如鼓,手心都捏出了汗。
“坐吧!”一道威严深沉的声音响起,崔祯端坐在椅子上。
周三太太微微皱眉,按照礼数她是崔祯的长辈,崔祯应该向她行礼叫一声三婶,崔祯却没有这样做,显然并不将周家当做姻亲。
不将这件事坐实,璋姐儿想要进崔家恐怕不易。
周三太太端起茶润了润嘴唇开口:“如珺嫁过来快五年了,改日侯爷也该去周家看看长辈,我们家老夫人时常会提及侯爷和如珺。”
崔祯并不在意,冷冷地道:“我将周大小姐送入崔家祖坟,只是为了保全两家脸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说到底周如珺只是写在他身边的一个名字罢了,他给的脸面已经足够多,周家该懂得适可而止。
周如璋眼见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冰冷,侯爷的脾气她听说过,母亲这样说未免太过着急,崔祯那么容易就能被压一头,这些年也不会在朝中有那么多建树。
“侯爷不要怪罪,我们知晓侯爷要剿灭山西的贼匪,这次来崔家只想帮忙。”周如璋说着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着些。
崔祯朝周如璋直直地看去,那漆黑的眼眸让周如璋不禁打了个寒颤,都说常年征战的武将眼睛中有杀气,她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崔祯表情更加冰冷,他是要在山西剿匪,一来除掉后患,二来也能得了拥护,不过这些都要从长计议,算计不好就会落人口实,他接到周家送来的信函,对周如璋手中的东西有几分兴趣,却也不至于因此从边疆赶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盗匪案摸清山西的底细,他不能只顾得在前面打仗,将背后随便交给旁人。
不过既然回来了,他自然还是要看周如璋拿到的线索。
“东西呢?”崔祯问过去。
周如璋面若金纸,战战兢兢地道:“丢……丢了。”
崔祯皱眉:“什么?”
“丢了,”周如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丢在崔家了。”
崔祯目光幽深:“只要你是真的丢在了崔家,我都能让人寻到。”
周如璋道:“我进崔家时荷包还在,然后就去后院祭拜了姐姐,回来之后发现荷包就没了,我让人去寻一直都没有找到,有可能……有可能……”
崔祯不说话,周如璋硬着头皮说下去:“有可能被顾大小姐捡到,扔进了湖里。”
崔祯面上波澜不惊:“珠珠?”
……
顾明珠回到自己的屋子,拿出了周如璋的荷包。
刚好在游湖的时候,她装作将荷包丢入了水中,其实是在骗周如璋,在扔出去的那一刻,她将荷包收入袖子里,丢出去的是块石子罢了。
宝瞳递给她的那些散碎银子也是如此,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是张老爷教她的,这两年她躺在床上养病时勤加练习,不止能打发时间,多一技傍身也是好事。
不过这些小把戏顶多就能骗骗女眷,瞒不过那些练家子,但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之所以没有真的将荷包扔入湖中,是因为她还没仔细查看那荷包,生怕漏下什么。
她在周如璋面前“丢”荷包入水的举动,会将周如璋的注意力引到湖水之中,果然周如璋上了当,刚刚她瞧见周家小厮已经下湖中去寻找,天将黑了,在湖里找东西谈何容易?找不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样一来就为她争取了时间,等她检查完荷包,仔细看了蜡丸中的东西,再行处置了这荷包。
顾明珠思量着再次打开了荷包,里面有个包银的小匣子,匣子中放了一只梳篦和一些女子用的小玩意儿,怪不得荷包拿起来这么沉。这梳篦不会是周如璋想要一并给崔祯的吧?看来在周如璋心中,崔祯已是她的掌中之物。
顾明珠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她早就不是周如璋的长姐,周如璋心思如何,与她无关,她真正在意的是这桩案子,顾明珠将蜡丸取出来捏碎,蜡丸中果然有一张纸笺,上面似是画着一幅图,顾明珠一时看不明白,正欲仔细思量。
“大小姐,”宝瞳道,“夫人回来了,定宁侯也进府了。”
顾明珠一怔,定宁侯不是明日、后日才会到祖宅吗?这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刚刚安排好的一切,可能会因为崔祯的提前归家出差错。
……
怀远侯夫人林氏从知府家的宴席上回来,最终也没带回来太多消息,侯爷为朝廷筹备战马,不想却遭遇了盗匪,让那些战马数目足足损失了一半,朝廷追查无果,侯爷也被传入京中问话,她留在山西打听消息,如果能让朝廷早些查明此案,也许侯爷就能少受责罚。
没想到韩知府也为盗匪之事一筹莫展。
踏进院子,就有顾家管事迎上来:“夫人。”
不管其他事,林夫人先问女儿:“珠珠怎么样?”
乔妈妈笑着道:“大小姐在园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还跟着崔四太太一起游湖,方才刚回房。”
林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听到珠珠好,她的烦恼也跟着去了一半似的。
乔妈妈接着道:“定宁侯回来了。”
林夫人早就听说周家人会上门,崔祯回到老宅定是为了这一桩:“明日再见定宁侯吧。”想必定宁侯和周家有要事商谈,她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山西,不急于相见。
林夫人快步走去住处,刚进院子,就看到一抹身影迎出来。
“珠珠。”林夫人伸手将顾明珠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女儿的笑脸,她的烦恼一时全消了。
母女两个亲昵地拉着手进屋,等林夫人换了衣服,顾明珠伏在林夫人膝上听林夫人说话。
林夫人叫来宝瞳,将顾明珠的饮食起居都问了一遍,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女儿的发鬓,不时地低头看女儿,总觉得女儿面容红润,现在比什么时候都要康健,心中不由地感谢神佛保佑。
这样她就很满足了,回来的路上她还思量,这场风波过后,就让老爷递折子归家,不再任什么官职,他们一家靠祖上的田产过日子。
“母亲,”顾明珠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林夫人的肚子,“要将弟弟好好生下来。”
林夫人欣喜异常,她随随便便与女儿说的话,女儿竟然记住了,难道女儿的病也在慢慢好转?
她慌忙止住思量,不能奢望太多,也许是哪个丫头多提了两句,一会儿她问问宝瞳就知晓了。
林夫人正要说话,伏在膝上的顾明珠却爬了起来:“宝瞳说了,母亲要多休息。”
果然是宝瞳。
林夫人点头:“好,母亲答应你。”她也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子,这样等老爷和她老了,就能有人替他们照顾珠珠,她也就安心了。
说完这话,顾明珠突然想到了什么:“母亲,我去沐浴。”
到底还是小孩子。
“好,”林夫人宠溺地笑着,“去吧,一会儿母亲再与你说话。”
“宝瞳,走。”顾明珠拉住宝瞳向外走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林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走出林夫人屋子,顾明珠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她要慢慢地将自己“痊愈”的消息透露给父亲、母亲,欲速则不达,更何况现在许多事父亲、母亲不知晓最好。
顾明珠回到房中,让宝瞳吩咐下人打来热水沐浴,她则快步走入套间拿起一张纸,仿照蜡丸中纸笺上所画的图,在纸笺上简单画一番,然后将写好的纸笺叠好放入水中。
墨迹在水里晕开,最终模糊成一片印在那纸笺上,顾明珠将这张纸笺放入了蜡丸中,将蜡丸送入荷包的暗袋里。
蜡丸已经被她捏开,不过经过这样一番安排,这蜡丸就像是不小心被破坏了一般,蜡丸坏了,其中的纸笺自然就暴露在水中。纸笺被水泡过,墨迹也就化开,上面无论写了什么就再也看不清楚。
如此,她就能放心地让崔祯寻到荷包。顾明珠并不担忧周如璋看出端倪,因为她查看之前蜡丸是完整的,可见周如璋没有将蜡丸打开过。
“小姐要怎么做?”宝瞳道,“定宁侯回到了崔家,他会不会寻这东西?”
顾明珠道:“我将荷包丢入后院湖中,想必周如璋也会如此禀告崔祯。”
对付周如璋容易,应付崔祯可就要花些精神,崔祯万一安排更多人手去水里打捞,发现荷包并不在,那就麻烦了。如果她早知崔祯会这么早回来,可能会用别的法子处置荷包,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她需要补上这一漏洞。
宝瞳惊讶:“可是小姐丢荷包的地方在湖中心,除非乘船前去。”
顾明珠脱掉衣裙换上一身黑色短褐,安慰宝瞳道:“我自有办法。”这荷包不能随便丢,一定要扔在她们游船的地方,只因为这湖是死水,既然没有水流,丢下去的物件儿就不会冲的太远,否则会被崔祯怀疑。
来到崔家她就知道会对上崔祯,如果连崔祯这关都过不了,那她就别想做后面的事。
顾明珠避开人,一路到了湖边,没有迟疑她立即滑入水中,如同一条鱼儿轻巧地向湖中游去,她要无声无息地做好,不能被任何人察觉。
崔祯带着人走到湖边,他看着平静的水面,天已经黑了,就算要打捞也要等明日,可他却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