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敬似笑非笑。
并不是他真的想笑。
而是因为他原本脸上的笑没来得及收住。
龙昊这句叱喝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国之君,大庭广众之下对前来拜贺的宗门说出这种话,实在是不应该。
多少会让人觉得龙昊心胸狭隘。
但龙昊却不以为然,反而是戏谑的看了林笙箫一眼。
而后朗声说道:“传旨京畿府,老兵营贪墨一案,罪证确凿,为肃正法纪,将首犯林朗明日斩首,以儆效尤!”
“遵旨!”
随着龙昊身旁侍卫领旨,林笙箫懵了。
她本来还在指责龙昊拿林朗威胁自己,一转眼龙昊就要斩了林朗?
这是什么操作。
反向釜底抽薪,自断退路吗?
龙昊道:“既然林姑娘高风亮节,一再责怪朕袒护林朗,可见林姑娘是不愿被林朗所累,那朕就顺了你的意。”
林笙箫千算万算,每一步都剑走偏锋,看似以柔克刚,却忽略的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龙昊的身份。
睥睨天下的大胤天子,怎能受她林笙箫胁迫?
道德绑架是吧?
那龙昊就以力破之!
但这还没完。
龙昊继续说道:“林朗之过,罪不容赦,依律当株连三族......”
三族。
身为林朗的亲女儿,林笙箫决计是跑不掉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龙昊面前是多么渺小。
龙昊这番话的针对性,也有点太强了。
宣敬都有些看不下去,觉得龙昊是一时冲动,出言劝解道:“陛下,这位姑娘......”
“宣道长莫不是想插手朝堂?”
龙昊眼射寒光,武圣境的修为也是毫不掩饰的尽数释放。
气势一出,宣敬脸色微变,于劲风之中眯起了眼睛。
林笙箫则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她猛地认清了现实。
只要龙昊想杀她,甚至无须开口,只要一个眼神,都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明明心中是有自己的!
这是为什么?
是自己拉扯过头,失了分寸,让龙昊萌生了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
“陛下当真要杀我?”
龙昊以睥睨之姿傲视众人:“你觉得朕不敢杀你?”
林笙箫一个头磕在地上:“笙箫不敢。”
看到整个身躯都在颤抖的林笙箫,洛璇玑露出不屑的神情。
宣敬则站在一旁,眼神阴郁,似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看样子龙昊对自己的印象不太好。
八成是那左天寻入宫后进了什么谗言,蒙蔽了圣听。
宣敬此次前来,不惜以镇派之宝相赠,为的是替流云宗博一个机会。
事关宗门大兴,甚至可以掀起天下变革的机会。
但现在,他还不能向龙昊明言。
需要步步为营。
可是如今让左天寻捷足先登,而且看样子龙昊已经对流云宗产生了抵触。
宣敬短暂的思索之后,终于彻底放下了骄傲,终于弯下了脊梁。
他这一跪,流云宗弟子们像看到了一座高山轰然倒塌。
昔日挺拔如松的宗主,此刻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孱弱老人。
“贫道流云宗掌教宣敬,特来恭贺陛下大婚。”
只说自己的来意,却不再提林笙箫,已经说明他此刻的态度。
龙昊却问道:“道长不为林笙箫出头了?”
看破不说破,龙昊这话有点太不给面子了。
不料宣敬仍旧谦卑道:“相比救一人,贫道更愿意谋福千万人。”
龙昊疑惑道:“何意?”
宣敬冲身后的弟子招了招手,一名道童脸色凝重的从马车内取出一只木匣,送到宣敬手上。
宣敬将木匣高举过头:“流云宗以山河剑为礼,恭贺陛下大婚,愿陛下万年!”
山河剑!
这人居然是带着山河剑来的?
龙昊自然知道山河剑意味着什么。
传国玺,山河剑,千年前那位亘古大帝凭之一扫六合,问鼎天下的器物。
这玩意儿的意义绝不在于其本身。
而是代表着天命所归!
流云宗以这般至宝相赠,自己方才却一再刁难,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龙昊很快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所谓无事献殷勤......
“此物太过贵重,朕不能要。”
“陛下过谦了,山河剑于流云宗,不过是明珠蒙尘,唯有执于千古明君之手,才算是物尽其用。”
“既然如此,那朕便收下了。”
眼见龙昊毫不客气的从自己手中将木匣拿走,宣敬又是一愣。
你说他是在客气吧,他也就客套了一句。
你说他不客气吧,他又确实推辞了。
“先帮朕收着。”
龙昊将木匣丢给洛璇玑,洛璇玑一把抱住。
这一扔一接,不像是对待这般宝物该有的样子。
就像是在收一件极其普通的贺礼。
“礼尚往来,宣道长想要什么?”
龙昊这话还真是直接。
宣敬也不敢再推辞,因为实在摸不准龙昊的脾气,生怕自己再推辞一番,龙昊当真了怎么办?
“贫道想为流云宗,向陛下求一幅字。”
“一幅字?”
龙昊笑道:“这倒是划算的买卖,说吧,什么字。”
“天下正统,流云道宗。”
“道长不是在说笑?”
龙昊抬眼看向宣敬:“倘若流云宗当真名副其实,是为天下第一道统,这字提也就提了,可朕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流云宗的名字,贸然题字,是否会让其他宗门心生不忿?”
以山河剑换八个字,怎么看都是龙昊赚了。
而且是大赚特赚。
但龙昊不相信宣敬如此大手笔,只是为了这八个字。
宣敬自信道:“陛下有所不知,流云宗虽名不见经传,但这天下正统四个字,还是担得起的。”
“如此便好。”
龙昊道:“不过朕前些日子不幸遇刺,受了些小伤,此时题字尚有不便,不如宣道长在京中暂留几日,待朕休养两日,再说题字之事。”
宣敬怎能听不出来这是个借口?
什么遇刺受伤,这世上哪个刺客吃饱了撑的,跑到皇宫里刺杀武圣境的龙昊?
就方才托住洛璇玑的那一手,像是受伤的样子吗?
宣敬猜到龙昊可能是对自己求字的动机起了疑心。
想必是要去征求左天寻的意见,然后再作定夺。
不过宣敬已经不慌了。
因为龙昊已经答应了题字,只是多推了两日而已。
君无戏言,他还能赖账不成?
至于左天寻,他更是不惧。
就算自己拿不到题字,他天外剑宗那破落门户就能拿到吗?
宣敬道:“那这几日贫道就先在京中住下,等陛下大婚之后,再题字也不迟。”
“如此甚好,届时朕会派人邀道长入宫一聚。”
龙昊相邀,这句话多少给宣敬挽回了点颜面。
宣敬得意的望向四周,却发现围观的百姓已经寥寥无几......
“至于你......”
龙昊望了林笙箫一眼。
林笙箫心中一紧,回望龙昊。
“大婚在即,不便大兴牢狱,先回家自省吧。”
龙昊这理由倒是找的不错。
但林笙箫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朝惯例,陛下大婚当大赦天下,以彰显皇恩浩荡,那我父亲......”
龙昊故作讶异:“你不是说他有过在身,自当承受责罚吗?”
林笙箫一时语塞。
自己刚才的自以为是,真的是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却又听龙昊说道:“不过,大赦天下还是有必要的,那就免去林朗死罪,赦免三族,改为终身监禁。”
赦免三族,代表着林笙箫从今以后不会再受林朗的株连。
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林朗从死罪变成无期,看似是网开了一面,却又好像没开.......
不过说起大牢,龙昊突然想到了大牢中的血奴。
眼下再过两天就要大婚,也是时候消除他和洛璇玑的血契了。
血奴与洛璇玑之间存在联系,那要是洞房的时候,万一那边有了心灵感应......
想想都重口。
好在龙昊提前已经布置好了,将盖天灵和血奴关押在相邻的牢房。
为的就是迫使盖天灵为了求生,主动和血奴达成契约。
这样,洛璇玑和血奴的联系便可断去。
只是为了防止盖天灵生疑,龙昊之前特意叮嘱,不能让盖天灵接触到血奴,但又要让他知道血奴的存在。
想到这里,龙昊便以还有要事为由,带着洛璇玑返回宫中。
“找个人给定国公带个话,今夜就不回去了。”
“哦。”
洛璇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可是又马上警觉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我去做?”
“嗯,是挺重要的。”
龙昊也是无奈,这姑娘的脑回路还真是异于常人。
其他女子若是被龙昊留宿宫中,估计都会往侍寝那方面想。
可洛璇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龙昊要对其委以重任。
“轻儿和那位左宗主应该还在勤政殿,你去找他们,然后让轻儿带你们寻一个隐秘的院落,在那里等我。”
“好。”
由于龙昊未立妃嫔,所以隐秘之处一抓一大把,空着的宫院大大小小起码也有几十个。
支开洛璇玑后,龙昊独自走到僻静处,轻打响指,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
“叶姐姐。”
来人正是一号暗卫,子一叶无痕。
叶无痕和龙昊的关系,并不只是主仆那么简单。
无人的时候,龙昊是以姐姐称呼叶无痕的。
只是叶无痕一直喊不出那声“弟弟”。
“眼下有一件事,倒是不难办,不过关系到洛璇玑,派别的人朕不放心。”
“好。”
叶无痕直接答应下来。
“姐姐去找上几十个自己人,拿着朕的手令,将他们全部关进京畿府大牢。”
把几十个自己人关进大牢,这操作叶无痕确实没听懂。
但她却没有急于发问,而是等待龙昊下一步指示。
“然后将牢中一个名叫盖天灵的越国人,和洛璇玑关进去的那血奴塞进同一间牢房,就以牢房爆满为由,再传朕口谕,明日将那盖天灵斩首示众。”
如此一来,把几十个自己人关进去的用意就说得通了。
可是,如此大费周章,真的有必要吗?
相把那两个人关在一起,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龙昊道:“洛璇玑无意间和那血奴签了血契,朕想解开二者的联系。就需要一个人自愿再与那血奴立下契约,那盖天灵本是越国国师,算是有些头脑,若是做的太过刻意,怕是会惹来猜疑。”
叶无痕道:“我明白了。”
“不过这长生道的血奴一说,朕只是听闻,尚且不知此法是否有效,所以朕今夜会将洛璇玑留在宫中,还有一位天外剑宗的左宗主在场,万一出了变故,也能及时应对。”
龙昊认真的道:“那盖天灵听到自己明日问斩的消息,必然会狗急跳墙,而那血奴就是他最后的依仗。”
“但是切记,等盖天灵和血奴缔结契约之后,暂时不要取他性命,等朕的消息,在朕确定洛璇玑和血奴之间全然断了联系,自会派人前去善后。”
叶无痕问道“若是那人强行越狱,我们也不能出手吗?”
“是,派人跟踪即可。”
“遵命。”
龙昊道:“等这件事情办完,每人领上些银两,让他们都回家看看吧。”
“是。”
这一千多名暗卫,无时无刻不在龙昊身侧蛰伏,以前倒是无所谓。
但龙昊马上就要大婚,要是再房顶一群,墙角一堆的,还真是别扭。
“姐姐还有事情吗?”
龙昊已经交代完任务,叶无痕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叶无痕道:“昨夜李公公离开了天牢。”
龙昊微怔:“朕并未收到禀报。”
“他昨夜确实离开了牢房,但早上的时候,又自己回去了,期间天牢百余狱卒,无一人察觉。”
“也盯着吧,朕答应了洛於风,由他调查此事。”
叶无痕点了点头:“是,还有一件事敢问陛下,是不是有流云宗的人来了京师?”
龙昊并没有隐瞒:“一个叫宣敬的,自称是流云宗的掌教。”
叶无痕面无表情道:“多谢陛下。”
“姐姐这表情,你该不会认识这人吧?”
叶无痕勉强一笑:“其实,我也是出身流云宗。”
“啊?”
龙昊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但凡跟自己身边人能够扯上点关系的,他都愿意尝试着去维趋一下关系。
人家跟着你卖命,你给人家点面子不是很正常吗?
“朕不知道,所以刚才对宣道长的态度,可能差了一点。”
叶无痕急忙说道:“陛下不必因此自责,其实我跟这个宣敬,并无多大交情,反而.......”
“反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