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光太匆匆,一晃三年过去。
近几年也不知是河缘故,僵尸频发,尤其是渭河一带,许多地方都遭了害。只是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如不是亲身经历,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故而其他地方都还只是传闻风言而已。
李镇原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前朝镇上曾出过一个状元爷,故而该处民风极好,但凡谁家稍有盈余,都会送孩子去读书,读书人多了,凡事知晓道理,自然也就更不信迷听迷信了。却不知为何,这半个月来镇上发生了许多怪事,令人费解,比如一夜之间,镇上的鸡犬全死了,而且全都被吸光了血,还有人半夜里听到莫名可怖的吼叫,有人起夜的时候,甚至见到一个黑影从墙头飞过,种种怪像传开了去,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偏偏这时候镇上来了一个少年道士,这人看上去未及弱冠之年,身穿道袍,背着一个灰不溜秋的大口袋,那道士来了镇上的第一天,就手持罗盘站在市口,以一脸拯救苍生为己任的表情,对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大叫道:“这镇被一股阴云笼罩着,将有不详之事将会发生。”
来往的人们闻声皆停了脚步,抬头一看,果然阴云笼罩,天际中甚至隐隐有闷雷的声响,大家哄一声散开了,急忙赶回家收衣裳,再不理那个道士。
傍晚时分下雨,到了后半夜就停了,人们睡在梦中,突然听闻一声骇人的尖叫,接着就是轰隆隆如雷一般的声音响起。
这镇子本来就不大,左右住着几十户人家,大半听到动静都亮了灯,披上衣裳匆忙跑出来看,结果吓了一大跳,只见李员外家的房顶都给掀翻了,屋前两道人影正在打斗,而那轰雷的声音,正是掀破房顶造成的。
李员外全家跑在街上躲避,其中李家公子是被吓晕了叫人抬出来的。
屋前的两个影子打得难解难分,一个被另一个踢中滚到了一边,有邻居正好拿着灯笼出来便晃了晃,谁知不细看还好,这仔细一看,差点吓晕了过去,原来落地的是一个又瘦又小,面色煞白,却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獠牙毕露的怪物!
旁边看到的还很有几人,纷纷尖叫着夺路而逃,那怪物听到叫声,转过头来扑向那些人,这时候另一人影也追了过来,叫道:“大家莫要害怕,待本天师来收服这个僵尸!”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怪物是个僵尸,而与它打斗的则是一个道士!
那道士手持桃木剑扑了上去,立即和僵尸缠斗起来,打得人眼花缭乱难分难解,周围有眼尖的人发现,这人正是白天在街上大喊大叫的那个少年道士。
只见少年道士和僵尸又战了几个回合,手中突然飞出一张符,符纸在僵尸身上闪了一道光,那僵尸好似受伤了一般,连连退了几步,捂着被符丢中的地方,转身夺路而逃。
少年道士刚想要追,却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正好李员外一家人躲在墙角的大水缸后,李员外见这状况,急忙对那道士大声道:“道长!那东西跑了,快追啊!”
那道士低着头眯了眯眼,又皱着眉抬起头,一脸苦色的道:“别慌,那僵尸被我打伤,决计跑不了多远,可是……我的符用光了,即便追上它也拿它没办法,且本天师虽有除魔卫道之心,但无奈囊中羞涩,身无分文,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说完,道士双眼一翻,往地上倒去。
李员外及家人连忙围拢上来,其中一个家丁扶着道士,道:“老爷,这位道长不会是饿晕了吧。”
李员外是这镇上的首富,本不信什么神鬼之说,可今天亲眼见了,实在是不能不信,忙道:“快把恩公扶进去休息,再去找些吃的来,快去!”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道士抬进了屋子,进屋之前一刻,道士趁人不注意眯着眼睛,偷偷看了另一户人家的房顶一眼,刚刚的僵尸此刻正躲在那处探出头偷偷往这里看呢。
见道士进屋了,僵尸缩回了脖子,用袖子往自己的脸上擦了几下,将口脂和脸上的面粉都擦了个干净,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
原来,这僵尸正是虞娘,而被带进屋的道士,自然也就是小骗子陈挽风了。
陈挽风其实也不总是骗人,他是有正当职业的道士,平时也接些作法除妖的营生,且有虞娘相助,什么妖精鬼怪僵尸他都不怕,不过这年头光景不好,穷人多富人少,赚的不多花销不少,有时候接不到生意没饭吃的时候,他俩也会权宜权宜,制造一些“生意”,比如这回便是。
他们早打听清楚,李镇最有钱的就是李员外,于是他们下了几日了功夫做了铺垫,然后虞娘装扮了一番,闯进了李家后院又打又砸。至于她本来就是僵尸,为何还要装扮?当然是陈挽风嫌她还不够吓人,不光在她脸上补了白面粉,还给她化了一张极霸气的血盆大口。
后来他们一唱一和,果然成功了混进了李员外家。
李员外最宝贝自己三代单传的儿子,生怕僵尸还会再来作祟又将他吓一次,不光好吃好喝的供养了陈挽风,还愿意奉上钱财,请他去除僵尸。
陈挽风当然应下了,当场拍胸保证将收服僵尸,管叫它再不能危害大家。
这种事也算是轻车熟路,陈挽风深知,既然得了人家的钱财,那么就要将戏份唱足了,于是耍了三天,每天掐着指头带着一群人在镇子上乱窜,尽是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寻,果然在废宅里,枯井里,荒野处等地方将躲藏在此的僵尸找到,然后一人一尸接着打,僵尸打不过接着逃,逃走了就接着找,找到了还继续打。
还别说,假若陈挽风轻松的就将僵尸给收服了,付钱的人看他这么轻松容易,多半有点不甘心,可是足足打了三天,这一波一波高-潮迭起,不说是降妖伏魔了,就算是看戏都看过瘾了吧。
三天后,陈挽风又假作要走,对李员外和围观的邻居们说:“对不住了诸位,这僵尸委实太过厉害,我与它缠斗了这么多天,对它也算有些了解,这只僵尸怕是有八百多年的道行,已经成了精,我若与它强斗,少说都要废掉我一甲子的功力,这实在是……实在是……这样吧,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些钱我不要了,只求大家放我离去。”说罢将李员外给的钱如数奉还。
这几天,陈挽风又四处说了自己练了返老还童之术,其实有一百八十多岁这套鬼话,因此他说收服僵尸会废掉自己一甲子的功力,还真的有人相信。
大家有目共睹,陈挽风和僵尸的确斗得难解难分,所以都信了他的话,觉得这僵尸太厉害了,一般人绝对对付不了,万一放走了这位天师,到时候还有谁能阻止僵尸害人?所以李员外不敢把钱拿回来,其他人听陈挽风说要走,也都死活不放人。
众人中不乏圆滑世故的,就提了个建议,看来李员外的钱是不够了,不如大家伙再捐点儿,凑起来一起给陈天师,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定就能打动他呢。
然后镇民们赶紧集了银钱,再请了李员外作代表和陈天师商量,陈挽风一听正中下怀,偏偏还要装作一副沉痛又沉痛的表情,一边收钱一边道:“哎呀,本天师不是那种贪财逐利的人,不过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么多人遭了僵尸的毒手,哎,算了,耗损功力就耗损功力吧,谁叫人命关天呢。”
这人心满意足,镇民们又给他准备了好酒好菜,催促他尽快收拾了僵尸。
陈挽风吃饱喝足了就去睡觉,等到夜深了又偷偷的从李员外家跑了出来,去了镇外头的一处坟地,虞娘正在那里等他呢。
陈挽风学老鼠吱吱叫,叫了几声虞娘就面无表情的从树后出来了,陈挽风嘿嘿笑着,拉着她到草皮上坐了下来,从大口袋里拿出个油纸包递给虞娘,道:“我的好妹子,这几天辛苦你了,喏,这是哥哥给你留的。”
虞娘接过打开油纸包一看,里面包的是一大块一大块凝固的猪血,也就不客气,捧在手里啃了起来。
当日虞娘无处可去,被陈挽风收留,后来陈挽风才想起僵尸是食血的,虽然有些后悔自己太冲动,不过并没有将她赶走,而是想了个办法解决她的粮食问题,总之人血是绝对供应不了的,就四处弄一些鸡血鸭血猪血之类的凑数。
虞娘天良未泯,本也不愿喝人血,也就没有排斥,这倒是让陈挽风安心不少,又因她是僵尸,食量不小戾气很重,故而陈挽风宁可自己饿肚子都不敢断了她的炊,这一人一尸结伴至今,倒是有了一些兄妹情分在里头。
虞娘吃猪血的时候,陈挽风从身边抽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叼着,双手抱着后脑勺往草地上一躺,舒服的翘起二郎脚,边摇晃边道:“妹儿啊,等做了这一票,有了钱了,我们就可以休息一些时日了,找个清静的地方轻轻松松住一段时间。”
三年来,陈挽风长高长大了,可虞娘还是一副十二岁的模样,外表在她死去的那一年就停止了变化,所以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长时间,就这么一直居无定所的游荡着,花起钱来也特别的快,加上如今光景不好,四处闹灾,像这一次有这么多钱的进账,实在是很难得。
陈挽风嘴里嚼着草,他知道这点猪血不够虞娘填饱肚子的,便瓮声瓮气的安慰道:“等咱有了钱,除了人血,你想喝什么血都成,想喝多少喝多少,哥哥我都给你弄来,现在就先忍耐忍耐吧。”
虞娘很快把猪血吃完了,继续面目表情的坐在一边,既不抱怨也不说话。
他俩相依为命这么久,彼此的习性也都有了一些了解,陈挽风见她呆愣着,感觉她是不是太安静了点,难道有心事?
虽说骗人这种勾当是不对的,但在实际生活的压力下,他俩的下限已经很低了,所以虞娘决计不会是因为“哎呀,骗人是不对的”就发出“哥哥,我们把骗来的钱还给人家吧”的感叹,那么,她为什么不高兴呢?
陈挽风起了逗虞娘的心思,抬起手指戳她的肩膀,笑道:“哎呀,你怎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说话,真够没趣的,你也想想嘛,等赚到了这么一大笔,我们该怎么花?你多想想花钱的事,自然就开心了,也不会再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虞娘这才回过头来,嘶哑着嗓音道:“我是一只僵尸……我,唯一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
僵尸本来就是要死不活,他还想指望她怎么着?载歌载舞嘛?!
陈挽风乐了,哈哈笑着坐了起来,道:“我看你闷声不语好像有些不高兴,莫不是白天打疼你了,打疼了就跟我说,我下次出手轻点儿。”
当然不会是这个原因,陈挽风的三脚猫功夫,还真伤不到虞娘什么,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语调略带惆怅的问:“陈哥哥,唔……那个……李公子可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