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仰起头注视着那儿,仿佛听见消逝的零落声响。蓦地,付栗想起钟应和梦境中的那只黑兔子,想起他们说过的话。
——也许“上辈子”已经是了。
——在一个不幸的世界里,幸运是一种特权。
病症、伤痛、出生……人们面临着盛大的随机事件,犹如蒙住眼睛向圆盘丢出飞镖。付栗的目光变得朦胧,为自己天生就拥有的一些东西感到愧疚。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对不起。”
她轻声说。令儿撑起下巴,看着她,谴责得有些温柔:“我不知道为一个人留在一个地方算不算傻,但我知道,你是个傻瓜。”
“是啊,”她眨着眼,笑了,将水光泛去,“那又怎么样。”
她们站起来,望向前方。那里光芒四溢,装置的羽翼缓缓飞旋,向地面倾倒。“等我准备好,就去处理这件事。”令儿挽了一下付栗的手臂,如同以前,走在树影斑驳的大学校园。那晚,如她所说,哀伤延迟了一整天,终于涌上来。她忆起有关那个同龄女孩的一切,她的语气,她偶尔来照照寝室门后的穿衣镜,她买又贵又不实用的衣服……所有都逝去了,不复存在。她走到窗边,面对异国的白夜,无声地哭了出来。
0038 夏日终结
归家前一天,他们回到了岛屿。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最后一次面临夏季的海风时,箫凝说。她们还有许多景色不曾领略:极夜,极光,寂寥而无垠的雪境。令儿开始筹划下一次,要在冬季,要探入冰洞,去泡泡似的透明旅店里住一晚……她们抛出了想象,但谁也不确定无形无状的未来会流向哪里。
夜晚,他们在他的房间里接吻。柔缓的,没有情欲,像轻咬一朵落在唇齿间的花瓣。付栗坐在床沿,身体前倾,向上探寻着。她牢牢记住了这种感觉,一只灵巧的小鸟飞出胸口,抖落着羽毛。多不可思议啊,从降落那天起,仅仅半个多月,六分之一的夏天。她想起既往的彷徨犹豫。如果她愿意,早在去年,两人就能成为恋人。而眼下,她亲手把自己推到别离的门前。
温和绵长的亲吻后,钟应慢慢放开她的唇。付栗双手攀上他的肩,感受怀中与周身被施加令人舒适的压力,他的背又薄又结实,总让她觉得可以就这样睡去。他垂下头,贴上她额角的红发,收紧手臂。
“那个卧室,我续租了。”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笑中泛起苦涩。“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
“因为今天才办好。”
他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
“而且,我不清楚你是否需要换一个室友……”
不,我不想。但付栗发现自己说不出这句话。她将泪水蹭在他颈窝,摇了摇头。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春天,好吗。”
她的声音与他的气息交融,嘴唇感到他喉结的颤动。春天,一个还没有共同刻下回忆的季节。钟应不仅给了她安全感,还给了她时间。
“到那时为止,我会有答案的。”
※
失去黑夜的日子在渐渐向黯淡过渡。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重新沉寂下去。今早,伯恩山犬走进来,嗅着付栗的衣袖,好像要留住她的气味。她又叫它宝贝,向它珍重道别。行李昨晚就收拾好,塞满箱子,她带走了礼物,还有他送的浪漫爱情小说。你会思念她么,哥哥开着车,用岛屿的语言问他。钟应没有透过任何视镜向后看,也没有回答。
云层堆积,像要下雨。在机场,他也有过一瞬私欲,希望她的航班今日无法顺利起飞。出发与抵达是同一处,大厅里人来人往,向着门外、入口或是写有咨询标记的柜台。光景似乎拖长了,一如延时的人流那般模糊。钟应想起她与其他人告别的方式,想起刚回来那天,那个使得他头痛欲裂的梦境——难以描述,除非对方也做了一模一样的梦,但也许他会告诉她,他梦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都在我身边”。他帮忙拿着行李,在分别前再次拥住她,这次,付栗眨了眼,不再流泪。
“再见。”
钟应爱她,却希望她的人生不必为他的爱而停留。她有她想追求的事,她的理念,她的执着与意义。他早就做好觉悟,所以把故事的结局写作女主角注定要走。倘若她遇见更好的选择,他会心痛,甚至在那之中,他还能给予理解。
付栗接过行李箱的拉杆,张了张口,让话语变作微笑,朝他挥挥手。人们无法预料以后的事,节点、方向、机缘……假如明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