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
“班长走了。”
“什么?”
“好像是抑郁症。”
付栗冲回床边拿起手机。大学的班级群组霎时跃至对话列表顶端,显示有99则未读讯息。许久未联络的同学都出现了:惋惜、怀念、花、白色的蜡烛、治疗抑郁症的药物、“气”、庄子、上帝和存在主义。她向上滑动,浏览着,但仿佛自己是一具机械。寝室群里,小乐和南南提起密闭的房间和炭火,认为那是“比较轻松”的了结方式。然后,她看见班长发送的最新动态,她的家人登上了账号,如同时常在社交网络上见到的那样,代为宣告女儿的离世。
她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朋友。所有思绪都停滞了,被锁进房间里洁白的墙面上。令儿别开视线,盯着门边的木质柜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忆起过去。
“我们今天去哪里。”
付栗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打开了自己的移动支付软件。
“那让钟老师决定吧……”令儿长叹道。
“你看,班长上周还在帮我回收能量。”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上周二早上八点的讯息。“你的过期能量被我复活啦”——一条来自好友的自动通知。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这项支付软件里的公益项目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付栗总是忘记收取绿色能量,而班长总是顺手帮忙挽救。她在那儿感谢了她,今年和去年都有,但始终未曾得到回应。
“啊……真的。”
“……”
“我们晚几分钟再出发吧,我有点胃疼。”
“我带药了,需要吗?”
“我也带了。”
“那待会儿见。”
付栗送走令儿,关门,坐回到床上。她想到她们的大学,宿舍楼里一间间老旧寝室,女孩子们挤在里面,睡着吱吱作响的上下铺。班长就住在她们对门,隔着楼道里两块光滑的地砖,一步之遥。她梳着齐刘海,披肩发,尖下巴,后来某个学期做了近视手术,摘掉了厚厚的眼镜。她很热情,爱笑,喜欢过来借些奇怪的小东西。有一次,她穿着拖鞋敲门,问正躺在上铺看书的付栗“你们有没有银耳”。在宿舍使用电器是违规的,但那天,她说她想煲汤。为什么不去食堂问问呢?她起身回答。结果班长真的在那里要到了一点儿处理过的银耳,还有几块冰糖。
五六年过去了,许多事都已经变成碎片,不时潜下去,不时浮起来。记忆模糊的时候,付栗会下意识怀疑它究竟有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可她仍然记得班长那碗汤的味道像滚烫的糖水。毋庸置疑,她们是认识的。现在,她死了,选择自戕。她尊重她的决定,但感觉身体各处隐隐作痛。死亡并不少见。当年,她因为时间安排没有选择名为“死亡哲学”的选修课。但也许人拥有灵魂;也许下个月,小行星要撞击地球,没有人类能幸免于难。她呆滞地思考着,如果当初选了那门课,它会给自己留下什么。
钟应收拾了她摔碎的眼影盒,听见两人在门口的对话。付栗背对他,注视着门边的墙壁。她可能需要些时间独处。他等待着,维持静默,直至她主动开口。
“这真的是件很坏的事吗?”
她问。他走到她身侧坐下,没有直接回答。
“对于不再睁开眼睛的人而言,死亡的是我们。”
他置换了视角,提供一种颇具文学性的回应。
“是啊……”
她从中感到些许宁静,连意识都慢了下来。死亡的是我们。在那之中,究竟什么是常态,什么才是偶然。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永生也不意味着永远幸福。”
“有时生命越长,痛苦越多。”他说。
“你觉得神志清醒的状况下,自杀是人的自由吗?”
“人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
他们有相同的想法。付栗就像要自我说服那样,与他聊起了死亡。她的躯体产生痛感,理智却还在运作。五分钟后,箫凝前来敲门,说她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
雪国南部的最后一站由钟应决定。她们没有关心目的地,只跟随他上了通往湖畔的公交车。景色在倒退:垂下的屋檐,窗台,树篱,绿得幽暗的林荫路。途中,付栗与颜令儿不断说起大学同学,如今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谁和谁还有没有在一起,当年哪位老师升职成了院长。湖边不久就到了,或许也很久。水是蓝色的,在阴天下,一眼望不尽边缘的岸。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