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偏过头,赫然发现一只伯恩山犬正站在床边,晶莹的小狗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
好可爱!它张开嘴吐着舌头,仿佛在朝她笑。她轻轻下了床,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它头顶顺滑的黑色毛发。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付栗的嗓音小得不能再小。它很亲人,追着要她的手继续摸它。成年伯恩山犬体型巨大,如果靠后腿支撑站立,前爪足以够得到门把手。
“你叫什么名字?”
考虑到小狗在雪国长大,她又改用英语问了一遍。为什么人类明知动物们听不懂,却还爱对它们柔声细语地讲话呢。
她摊开手掌,但它放上来的不是山竹形状的爪子,而是毛茸茸的下巴。天呐,太可爱了。她又抚摸起它嘴巴周围的白色毛发,软乎乎的,简直爱不释手。
“来抱抱。”
一旦张开双臂,小狗就拱向怀里。付栗抱着它,毫不介意睡衣上黏满狗毛。她心中溢满了柔软的喜悦,却同时想到它们的寿命通常只有短短十年。有些人为了避免悲伤所以不选择伯恩山犬作为宠物,而另一些人会在这十年间加倍去爱。
狗狗一直乖乖的,不吠不闹,她和它安静地玩了一会儿,送它出了卧室。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付栗去浴室洗漱,让水流开到最小,扎起头发,快速完成一个简单的妆。小伯提醒她,遥远的家乡还有人一直悬心惦念——尤其是年轻的男孩,昨天熬着夜写下很多条留言。
“姐姐。”
“飞那么长时间累不累?”
“到了吗?”
“到了吧。”
“怎么不理我……”
“我问了颜姐,她说已经入住了,你睡起来要理理我喔……”
小吕最近换了喜欢的表情包,从小兔子变成傻乎乎的水豚和一只快乐的博美犬。付栗看着不禁莞尔,说自己过于疲惫所以没看手机,又嘱咐他别太晚睡,回了几个贴图过去。
另一边,魏岚没有追着问她几时落地,只发来一张当地气温的图片和短短四个字,“注意防风”。她考虑了几分钟,本打算什么都不说,但最终还是回了一句礼貌的道谢。
付栗开始整理行李,挑选合适的衣服,给令儿发信息。半小时后,钟应终于醒了,坐起来,用右手撑住额头,看上去仍然神志恍惚。她如果足够贴心,就应该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清醒。但她突然起了玩心,偏偏要在这时候和他搭话。
“早上好。”
“……早上好。”
他缓缓回应,嗓音有些方才苏醒的喑哑,透露着一丝性感,像仿生人忽而游离在程序的控制之外。
“头痛吗?”
“有一点。”
钟应没放下手,那意味着疼痛可能不仅仅停留在他所说的轻巧程度。
“是没睡好,还是……”付栗拉开了行李箱内侧的小袋子,“我有止痛药,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然后来一颗。”
他垂下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无比真实,朦胧地晃过他们的一生。
“啊,我知道,有时候会那样,怎么都醒不过来。”
付栗走到他旁边。她已经穿戴齐整,用明亮的眼睛表示关切。钟应缓缓收了手,看向她润泽的、犹如蜜糖般的唇色。
“嗯……”
“不过我有点好奇,作家会梦见什么?”
沉重的灰色梦境还在徘徊。他记得,但不确定是否该说出来。在那里,人们活着,却相继死去。他始终和她在一起,见证城市的湮灭,他因此失去一条手臂,只能用左手牵她,走向逐渐凋亡的世界。可最终,直到年迈、彻底长眠之前,她都在他身边。
付栗直白地表示好奇,只因第一次见钟应刚起床的模样,想再听他多说几句话,仅此而已。床上,他皱起眉头,右手垂落下去,攥住被子的边角。这不是个寻常的反应,那种起伏的闪烁,以及眼神中流溢的动摇,甚至不会出现在救她于危机之中的时候。他似乎经历了一场难以言说的噩梦。或许是她草率了,不该问的。
“不用真的回答,”付栗连忙补充道,“这本身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的问题,所以……”
她凑得更近了,手中握着药盒。钟应还是无法描述那些内容。他不能说因为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于是当晚就梦见他们结婚,走到人生最后一刻。整座梦境显得漫长、晦暗,没有任何轻盈的喜悦,但如果仅仅简单复述,它只会轻浮地飘走,不知向着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