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先前他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原因。她觉得无比燥热,体内深处甚至开始有撕裂的迹象。疼痛的时刻提前了,来到现在,但她知道血液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流出来。疲惫感霎时袭来,她用手按住小腹,向旁边倾倒,闭上眼,几乎快要睡去。
好像梦一样,对吗?梦里也会疼痛,只是人们醒来后就会忘记。没准它们根本没有那么真实,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还有与许多人的相遇。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是缸中的脑,或是梦境中翩然的蝴蝶。付栗似乎靠在了钟应的肩上,又似乎没有。罪恶来自这座城市,她也来自这座城市,但她没有代为道歉的义务或权利。异样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令同为受害者的她生出一丝愧疚和流泪的冲动。
剥落的血液迟迟没流下来。她被带去房间里问话,签字,忍受着每个月必经的痛楚。头脑此时不是十分清楚,可她还是尽力如实回答着问题,即使事实上所知甚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警察问了她和钟应的关系,他们想知道——或是为了备案必须知道——一位单身女性为什么与一个外国籍男人住在一起。是室友,刚好都租在那里,答案显而易见。可发问者并不满意,还重复了第二遍。她给出相同的回应,如同一台失修的机械。
后来,她蜷身蹲在了走廊。不久之后,钟应朝她伸手,撑住她摇晃的身体。天快要亮了,蝉鸣大作,走出去时,她问他有没有被告知那个人屡屡上门威胁的动机。
“大概,”他说,“因为无聊。”
他也累了,所以显得话语冰冷。付栗回忆起高中的周记本,一位男性语文教师会在同学们的文章后面写下评语。有一次,她得到一行红字:“你对人的恶意缺乏想象。”
0020 既遂
回家路上,街边微弱的黄色亮光在某一瞬齐齐熄灭。上次目睹这个过程好像还是久远的时候,学生们身穿校服,迎着朦胧的黑色清晨奔向学校。冬季,北半球夜比昼长。她想到这个重复千百次的中学地理常识,想到比遥远更远的,活在极昼和极夜的城市。
坠痛裹挟着半个身体。如果要流血就让它流吧,这是宿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钟应抬起手臂让付栗当作支撑,问需不需要背她走到出租车等待的十字路口。“不用,”她说,“你也辛苦了。”
他们都看得出彼此的状态。但她却没有发觉那些恶意威胁的信,没发现他近来所承担的东西。对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头脑昏沉,她迷迷糊糊地问钟应有没有与别人产生过节。极度的困倦与痛感交织,在那之间,她还思索了一下他能不能听懂何为“过节”。他写下的故事里好像出现过这个词。疲惫的思绪飘忽着,失去逻辑。像自记忆的海洋里捞起近在咫尺的月亮,付栗忽而觉得自己应该很了解他——文字不会骗人,可能一行会,几百字几千字会,但几十万字不会,尽管他时常只是一个冷静的叙述者。
付栗尽力依靠自己,但不知道有多少重量压在他的手上。奇怪的是,有时人被梦中的坠落惊醒,有时又无惧于纵身一跃。只有出版社的编辑——钟应的回答出乎意料。她以为他们一直合作得很好,而且作家与编辑理应亲密无间,如同所有影视剧和书籍的创作感言。
“我反对他们用那则短视频营销。”
他以一句生涩却严肃的语句回应。
※
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凌晨她困极了,体内像被一柄剑贯穿似的痛,连带着腰背都难以直立。幸而在她身上,痛经通常不会持续太久。窗外阳光耀眼,蒸发掉多余的水汽,那种炎热和干燥仿佛退回到小时候的夏天。
睡眠沉重,也逃不过幻梦缠绕。付栗梦见有人质问自己和室友的关系,但她给不出最确切的形容。清醒后,她躺在床上,意识到那似乎不是纯粹的梦。需要探明受害者之间的联系,否则无法解释恶意的来源,她能够理解,但隐约感到一阵徘徊不去的、犹疑的伤感。人们总是倾向于把另一些人置于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中——即使你选择孤独——因为那样做很方便,仿佛操弄一盘明朗的纸上游戏。在归纳式的经验之下,卡片被老练地摆在一起,中间没有留下任何余地。是啊,无论什么时候,简单都具有十足的诱惑力。简单的印象,简单的人际关系,简单的原因,简单的打量的眼光。
过了一会儿,付栗开始思索第二件事,关于教师给她留下的评语。当年,十五岁的少女打开周记本后看见那行字,羞惭得满面通红——它看上去就像一句轻蔑的嘲笑。她觉得魂不守舍,昨晚亦是,有人拿起了锋利的工具,剖开土地,砍向庇护心灵的巨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