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桃花纷飞。
明亮而不失雅致的侯府厢房中,卧榻上的佳人脸色苍白如纸,眉宇深锁,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沉沦于无尽的恶梦之中。
“夫人!居然在本侯背后与人有私?”
“哼,那些狂蜂浪蝶可是你父亲亲自挑选的,感觉可还满意?娘亲可曾享受其中?”
那个自幼由她抚育,视如亲子的养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反常态地收起了平日的恭敬,面容扭曲得令人心悸。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的恨意有多深重?”
“若非你,我应是那悠游林泉的闲云野鹤!而非如今天这般委曲求全,身陷泥潭!”
“若非你,我早已迎娶安乐公主,共览山川之妙!那国公府的嫡女有何魅力?即便娘家权势滔天,岂能比得上两情相悦?!”
“权势富贵在我眼中皆为尘埃!即便位极人臣又如何!这绝非我所愿的生活!”
“我沦落至此,全是你的逼迫!全因你而起!”
“——我要杀了你!”
谭羡鱼的喘息越发急促,瞬间,她猛然坐起,终是从那场梦魇中挣脱。
她颤抖着抚摸自己的颈项。
丝带缠绕的痛楚似乎犹在。
视线渐渐清晰,谭羡鱼望着周遭熟悉的布局,心中尚存余悸。
此地……
此地竟是……侯府卧房?
难道她没有在家族覆灭后,背负私通骂名被送往荒山,最终惨遭养子扼杀吗
她四下打量,又审视自己的双手。
十指纤长,手掌细腻柔软,显然是精心养护的结果,哪像前世末路,因劳作过度而指节粗大,手掌布满老茧。
泪水渐渐迷蒙了视野,她以双手掩面,呜咽伴随着泪水从指间溢出。
她,真的回来了!
“夫人,您可安好?”
抱琴终是匆匆赶来,脸上写满了忧虑,还残存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愤慨。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谭羡鱼猛然转身,望向来者。
是她的抱琴!
抱琴作为她的陪嫁侍女,忠贞不渝,当家族遭难,侯府首次对她不利之时,她挺身而出挡在了前头,结果却遭受屈辱,最终衣不蔽体地陨落在偏僻的巷弄……
抱琴走近,见谭羡鱼满脸泪痕,便抛开了怒意,连忙拥她入怀:“夫人,发生了何事,是谁欺侮您了?!”
谭羡鱼紧紧抱住抱琴,泣不成声,许久才慢慢平静。
她边擦眼泪边说:“我……我没事,不过是做了个恶梦而已。”
抱琴闻听,既心疼又觉好笑:“夫人,怎的离家几日,竟变得如此胆小了?”
谭羡鱼被她逗笑了,泪水也止住了。
她接过抱琴手中的帕子,又稍作调整,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抱琴神色一凛,接着满面阴郁地道:“还不是那位老太太!抱怨夫人进门两年仍无所出,又提起了过继子嗣之事!”
无子嗣,这怎能怪到谭羡鱼头上!
靖国侯一年难得踏足府邸,若是谭羡鱼真的有孕,那才真叫乱了套!
抱琴为谭羡鱼感到不平:“老太太不知哪根筋不对,这两日日日差人来催,跟催命似的,真是烦不胜烦!”
谭羡鱼眼神微凛,忆起前世此刻,老太太与霍容恺联手迫使她接纳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老太太坚称那是霍家血脉,实则是霍容恺与其表妹私情之果。
谭羡鱼视他如亲子,不仅亲身教诲,更不惜颜面为他寻访良师。
出身武门的她,因父亲与名儒交好,亲自邀请名师,尔后更是倾力铺垫他的未来,终使他赢得显赫国公嫡女青睐,人生坦荡。
怎料,他非但不感恩,反以白绫残忍终结了她的生命……
谭羡鱼强压下喉间的窒闷,自我救赎于绝望深渊边缘。
“沈嬷嬷作为老太太亲信,脸皮当真比城墙还厚,几番驱逐仍纠缠不休!”
她淡淡吩咐:“为我更衣。”
前世,她虽多般推拒,竭力拖延,孩子最终仍落入自己怀中。
既如此,便让他来吧。
养育之责她自承,只是老太太与靖国侯能否安心放手,尚未可知。
抱琴虽不明其意,仍遵命而行,迅速梳好发髻,口中念念有词:“夫人,要不然奴婢回府求援,将军绝不会坐视您受半点委屈,侯门又如何?将军必会为您主持公道!”
谭羡鱼望着镜中抱琴,苦笑:“我已为人妇,岂能事事倚赖娘家?”
“可……”
“罢了,”谭羡鱼截断她的话语,“勿忧,我心中自有计较。”
重活一世,她誓不再重蹈覆辙。
镜中映照的女子让她略感陌生。
黑发如云,肌肤胜雪,眉若淡扫,唇色自然嫣红,姿色超凡脱俗。
这青春容貌,自己久未相见。
谭羡鱼毅然道:“出发吧。”
去面对那位老太太。
语毕,她迈步而出,抱琴紧随其后。
谭羡鱼所居为主院相守园,与老太太的松寿园”相近,不过片刻就到了。
刚入园中,甜腻之声传来:“姨母,表嫂依旧固执,我们如何是好?”
“枝枝莫急,”老太太声音罕见地透着慈爱,“这些年你已受尽委屈,姨母断不会让你的孩子再受半分苦楚!”
“姨母……”
“枝枝放心,有母亲给你做主,谭羡鱼即便不愿也得答应,”霍容恺声线温柔,满含安慰之意,“莫虑太多,今晚我亲自前往,必能促成此事。”
“表哥,你牺牲太多了……”司南枝感动涕零,“为了我们的未来,你竟愿承受如此重负,我心中实难平静……”
“枝枝……”
屋内细微的声响,引得抱琴短暂的愕然:“姑娘,那位谢姑娘不正是侯爷的表亲么?此……”
谭羡鱼未予回应,莲步轻移步入厅堂,将霍容恺与司南枝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仿佛视若无睹,对老太太施礼:“婆母安泰。”
“嗯。”老太太见谭羡鱼进屋,面色略显尴尬,“起吧,坐下说话。”
“多谢婆母。”
谭羡鱼刚落座,老太太便启唇问道:“羡鱼,关于过继子嗣之事,你可曾考虑清楚?”
没等谭羡鱼回应,老太太又接续道:“此事实则是为你考量,你嫁入府中已两载,腹中却未有动静,拖延日久,外人嚼舌根怕是愈发不堪入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