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中原行(五)调查报告
九十一、中原行(五)调查报告
芳华稳定一下情绪。好好地整理了一下记忆中的碎片。
大概是2ooo年左右的时候,媒体开始纷纷报道河南出现艾滋病村的事情。一个村子,三千多的人口就有六七百艾滋病毒感染者。但其实,河南的很多农村也同样是疫情严重的。官方只承认感染者有几万,但民间人士认为,在河南农村的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很可能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而这些人必将6续病,并且死亡。
这一场艾滋病带来的灾祸不亚于一场战争。
而之所以在经济落后、又并非边境的内6省份河南,出现了如此高的的艾滋病感染率,就是因为当地卖血成风造成的。特别是所谓的“单采”回输红细胞的方法,是最大的祸。
记得那些报道中曾经说,这卖血风气正是在九十年代初形成的,按杂货店老板刚才说的情况,不正是现在吗?
怎么办?能看着这些既老实巴交又愚昧落后的农民被无辜地感染上艾滋病病毒吗?能看着这些人在忍受贫困之余又再加上世纪绝症的折磨,雪上加霜,大祸临头吗?
芳华看看其它三个人,他们听了芳华刚才说的“大祸临头”都还在愣呢。
芳华不禁想道:就凭我们几个学生,能做什么啊?冲进去劝这些农民不要献血,他们不会听也不会相信的,还很有可能会把我们赶出来。因为我们阻挡了他们的财之路啊!而且这只是一个采血点而已,还有更多的采血点怎么办?
嘉辉见芳华不说话,目光却在大家身上转来转去,也就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戴平却忍不住了:“芳华,你说什么啊?什么大祸啊?”
芳华终于下了决心,对他们说:“你们跟我来。”
他们来到杂货店后院,搬过凳子,踩上去,趴在墙头,向隔壁的小院张望。里面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的,并没有注意到院墙上冒出的几个人头。
芳华看着下面的人,轻声对大家说:“你们注意看他们是怎么卖血的。”
下面院子里的人或坐或立,或抽烟或聊天,6续有人进入院子里的一个房间。那屋子正好是昨天赵老四住过的,现在里面的病床搬走了,摆了十几张凳子,让那些人好坐着抽血。
虽然在墙头看不清屋子深处的情形,但是总能听到屋里不时响起机器运转的声音。
芳华说道:“那里面应该就是个离心机,将抽出来的血液离心以后又把红细胞回输给病人,而把血浆留下来。”
嘉辉问:“这血浆是不是就是拿来做白蛋白的?”
“不止白蛋白,还有球蛋白、血小板什么的,都是很贵的治疗用品。”
戴平等人还是不明白:“这也没什么啊!老师不是说,成分输血比直接输全血好。而且他们这么献血,好像对健康的影响也不大,没什么不妥的吧?”
“本身方法是没什么的,正规血站采血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就怕有些小血站。或者地下血站,会为了暴利,不做化验检查、不正规操作、不严格消毒,从而造成交叉感染。”
芳华指着下面说:“你们看下面这家,这里用的采血用具就不是一次性。而且这里一次把几个血型相同的人叫进去,一起抽血然后一起离心,搞不好就可能拿错了血袋,给另一个人回输了回去。这样太容易造成乙肝、丙肝的交叉感染了!”
芳华没敢直接说艾滋病,恐怕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因为现在国内的艾滋病病人,国家报道的才几百人吧,还没有后来河南的一个村多!
即使是这时候的医生,虽然听说过,但基本上对艾滋病也是不了解的。多数医生也和普通人一样只知道那个病和不洁行为、吸毒等有关。官方的宣传说这种病就是资本主义腐朽堕落生活方式的后果和报应,老百姓也把它当成一种“脏病”。
倒是乙肝这个病对大家来说还更熟悉,因为中国也是乙肝大国啊,全国乙肝病毒携带者约为1.2亿。这些,老师都曾经在课堂上提起过。
几个学生都曾献过血的,对献血的过程还是略知一二的。嘉辉听了芳华的话,也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们献血的时候都是先体检,合格了才能献。我看他这里就是查个血型,其他都没检查。这样的确很危险!我们国内可是十个人就有一个乙肝携带者啊!”
戴平张永也都觉得有道理。又说:“那我们能做什么?”
芳华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向上面主管的卫生部门反映一下,引起他们的注意,加强这方面的监督管理吧!”
“怎么反映?”
芳华说:“先搜集证据吧!我们不是带了照相机嘛,混进去偷偷地拍几张相再说。”
张永是当地人,负责进去后和老乡们问话,了解些具体情况,并暗中照相。而芳华等人就假装还东西吸引住卫生所那个医生的注意力,这时候只好牺牲小护士了。
还好,那个小护士的三叔今天的心情不错,又过来检查了一下,见东西没有什么损坏,也就没说小护士什么,只是让芳华她们再交一笔租金。
芳华和戴平假装不满,围着男医生讨价还价地扯皮,嘉辉则装作和事老在旁边劝解。几个人把那男医生跘住了半个多小时,才磨磨蹭蹭地又交了笔钱给他。而张永已经在后院搜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
四个人匆匆离开了这个卫生所,赶回南阳。第二天,相片洗了出来,上面清楚地显示了那个采血点的不正规操作,还照到了离心机里血袋破裂后鲜血淋漓的场景。
几个人商量着,把照片整理了一下,又由张永执笔,大家共同斟酌着写了份材料,准备向南阳市的卫生部门反映。芳华说,还是多复印几份,留个底子吧!
接下来的几天,张永带着几个人一起去了卫生局、防疫站等部门。可是要么是没人理会,要么是接过材料后石沉大海。
这一天他们又来到防疫站,想询问后续结果。还是没找到负责人,倒是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巧遇来隔壁血站办事的杨放。
杨放见到几个师弟师妹还挺亲热的,就拉着他们请吃饭。席间,杨放问起他们在防疫站干什么。几个人把前因后果说了一下。
杨放很诧异地说:“不会那么严重吧?”说着接过他们带的多余的材料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看完后说:“这个血站的确是乱来。不过我去过的正规血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原来,他刚到新公司,正在熟悉业务,目前正是负责到处收集血液和血浆做生产原料的办事员。
芳华不禁问他:“那你们对收集回来的血液进行检测吗?”
“当然要检测。”
“查乙肝吗?”
“查!”
“查丙肝吗?”
“额,按规定是要查的。部分抽查吧!”
“查艾滋病吗?”
众人都一惊,杨放迟疑地说:“这个没听说。你什么意思啊?”
芳华严肃地说:“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们国内最早的艾滋病病例就是被国外血液制品感染的血友病病人。所以,国家才禁止进口国外血液制品。但可惜却一直没有对国内的血液制品进行艾滋病病毒的检测。”
不等杨放接话,芳华继续说道:“你大概会说现在国内的艾滋病人很少,而且他们都病得要死了,哪还能够出来献血,根本就没必要查,对吧?”
杨放不由点点头。
芳华喝口水接着说:“可是,肯定还有些人已经感染了艾滋病而自己并不知道,也就是潜伏期病人了。这段时期短则两三年,长则十几年,携带者是完全没有症状,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只有靠查艾滋病抗体才能确认。只要有这样一个病毒携带者来这种非法采血点采血,那就是一场灭顶之灾。而且这里的很多农民都是四处流动地去献血。这样艾滋病就会迅蔓延到各地了。”
杨放还是摇摇头:“危言耸听了吧!河南这地方的农民怎么可能有艾滋病呢!”
芳华就知道现在是空口无凭,难以让人信服。不要说是杨放,就是很多大医院的名医都没有见过艾滋病吧,大家还是对艾滋病不了解啊!
嘉辉看芳华不说话了,就对杨放说:“师兄,但是那个乙肝交叉传染的问题还是很严重的。”
杨放这才说道:“要是真像你们说的,有那么多地下血站违规操作的话,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芳华还在沉思,看来我们现的那一个采血点的问题并不会引起当地卫生部门的注意。只有搜集更多的证据,将材料上报国家卫生部门,才有希望从上至下地整顿这卖血风。
她问杨放。是不是还要去河南其他地方收购血浆。杨放点头称是。
芳华说:“我们能不能跟你一块儿去各地看看,调查血站采血的问题?”
杨放奇怪地看着芳华,一时不明白她怎么这么执着。
芳华又对另外几个人说:“我们不是来社会实践,做社会调查的吗?与其写些工业方面的外行调查,不如做一些跟我们专业有关的社会调查吧!”
嘉辉问她:“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跟着杨放师兄走访各地的血站、采血点,毕竟他是去收购血浆的,这个身份可以掩护我们,能更深入地了解些情况。”
嘉辉转头对杨放说:“师兄,帮个忙吧!”
杨放想了想,这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也就同意了。
接下来,四个学生就以师弟师妹的身份跟着杨放在豫东南一带的城乡出没。
每到一个血站,几个人假作好奇地四处拍照,那里的工作人员看在杨放份上也都没在意。
有时候,他们也让杨放出面,以检查质量的名义做血样抽查,从而采集到了一些献血者的血浆标本。
随着走访的地方越来越多,从原来只是听说到亲眼看到很多地下血站的违规行为,又看到农民卖一次血浆才拿到四十块钱,有些农民为了多赚点钱就天天连续不断地卖血,甚至到了脚耙手软走不动的地步时,杨放也被深深地触动了。
他也积极地加入了调查的行列,他向公司总部申请做艾滋病病毒检测,总部没同意,只让做抽查。抽样结果中并没现艾滋病,但是同时做的乙肝、丙肝检测,却现卖血者的感染率在2o%到5o%左右。
这一结果让他慢慢相信了芳华所说的问题,他动公司的同事们帮着在豫东南各地采集了很多血样。
嘉辉已经打电话给梁主任,说了自己这一行的现,梁光明主任听说后很支持他们的行动,并让他们把血样带回华西,他用自己的科研经费来帮他们做血样检测。
杨放还在和血站人员的接触中了解到,之所以今年开设了这么多血站,是因为该省卫生部门的一名高官提出的一句口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内靠图章,外靠血浆”。意思是多盖图章批准成立大批血站,然后以本省的人口资源优势获取廉价而大量的血浆。卖给生物制品公司赚钱。
据说该官员还带团前往美国,联系国外的生物医药公司,准备把血液制品销往国外。
芳华听说后气愤的说:“什么造福一方,我看是为祸一方;他不过是为自己捞政绩和好处罢了。”
不过,芳华也因此明白这里的事情要靠他们本省是不可能解决的了。现在,她也没好办法了,只有希望回到学校后能得到梁主任这样的专家的支持,再往中央的卫生部门报告吧。
四人提前一周返校,上火车的时候什么土特产都没带,一人提着一箱血样,一共上千份,取自三十多个血站和杨放公司收的血液制品。
回校后,这批血样立刻做了检测,除了同样现极高的乙肝、丙肝阳性率外,初查现了两例艾滋病抗体阳性,经过再次实验用免疫印迹法证实无误。
这一情况让梁主任也深感问题严重,他让嘉辉和芳华把所有的照片和材料整理出来,给国内几位著名的传染病学和病毒学的专家教授们去了私人信件,通报了这一情况。又将四名学生整理出来的调查报告介绍给《中国医学论坛报》,并很快在头版得到了表。
很快,几位知名专家也都纷纷来电话,决定一起联合奔赴河南实地考察。梁主任也向校方做了汇报,并得到了时院长的支持,组织了一支检验小组奔赴河南。
芳华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只有寄希望于各位专家的影响力,让这些问题得到曝光,也许还能早点采取措施制止惨剧的生。
只是没想到的是,虽然这事件是提前曝光了,但在当地政府的“捂盖子”的做法下,梁主任等专家教授在河南是寸步难行。一个月后,梁主任又回来了,虽然也带回了一些血样,但是数量少,再次检查又没有现艾滋病。
见过当地采血的实际情况后,梁主任很是忧心忡忡,只要那两例是存在的,后面迟早会散播开来的。主任的头都因此愁白了很多。但他表示,不会放弃,要继续联合其他专家向中央反映。
第二年,在众多专家的联名请愿下,中央终于指示卫生部组织了一次调查。这次调查果然在中原现了多例艾滋病毒感染者。而且包括杨放的公司在内的多家生物制品公司,也从采自河南的血浆中检出了艾滋病病毒。
这些证据,促使中央下命令彻底整顿地下卖血市场,并关闭了大批不合格的采血站点。《献血法》也提前出台了,规定献血者必须加入丙肝、艾滋病等检测项目。
河南的卖血风暂时被刹住了,全国各地也都加强了对献血人员的管理。
但芳华想,只有国家真正富强了,不是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而是大多数人都富起来的时候,这片最中国土地上的人民才不会再经历这样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