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道,实属太过诡异。
萧珪无法摸清他的路数。但“头七回魂”的事情,现在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于是,他先把那几张纸钱给烧了。然后,又将自己吃剩的几个鱼肉饺子盛进了一个新碗里,再横摆了一副筷子。
如果那个倒霉书生当真今晚回魂,就请他吃一顿好的,然后给钱走人罢了。就当是感谢他,给自己提供了这样一副还算凑合的皮囊。
随后,萧珪拿着那本经书,来到了学堂隔壁的私间里。
穷书生的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仅此一个私间,既是卧室也是书房。
天色渐暗,萧珪点起了一盏油灯,翻开了老道留下的那本书。
书名,《气诀》。
扉页上题写了一首诗:
“修成金骨炼归真,洞锁遗踪不计春。野草谩随青岭秀,闲花长对白云新。风摇翠筱敲寒玉,水激丹砂走素鳞。自是神仙多变异,肯教踪迹掩红尘。”
读完这首诗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那个老道士还真有几分文采。
回想他的言行,萧珪的心里又不自觉的凛了一凛。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己今天,很有可能是遇到了一位真正的高人。
萧珪再又翻看了几页《气诀》,字句晦涩而难懂,大抵是道家修炼真气的一些法门,与祝祷的口诀。
“凭它,我是能修炼出金丹元婴,还是白日飞升成仙?”
“修道,那还是算了吧!”
萧珪很快就对那本书失去了兴趣,将它摆到了书架上,和几本唐人所著的神仙志怪小说,放在了一起。
天经已黑了,无电无网无夜店可逛,油灯的烟还挺能熏人,萧珪选择上床睡觉。
就算倒霉书生的鬼魂当真回家了,他吃他的饺子,我睡我的……觉。
死都过死一次了,还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
次日清晨,萧珪依旧早起。
他来到正堂一看,一切如常。倒霉书生的鬼魂回没回来萧珪不知道,但隔了夜的饺子肯定是不能吃了。
绝不能因为一时的贫穷,而主动降低了自己的生活品味。
于是萧珪将饺子倒掉,依旧熬起了清香的小米粥。
一切如昨,九个学生准时来上课了。看到雪人崩塌不见了,他们还有些难过。
今天的课,主要是讲《孝经》。
大唐重孝,当今皇帝李隆基亲自为《孝经》作序并注解,使它和《论语》一同成为大唐学子的必修之课。幼儿启蒙,更不能例外。
但是书上那些生硬又干涩的夫子教条,让孩子们昏昏欲睡,萧珪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
于是到了课业过半之时,萧珪将书本一合,不讲了。
昏昏欲睡的孩子们顿时精神一凛,先生怎么啦?
“现在,我要教你们一点别的东西。”萧珪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一挥手,“跟我来。”
“喔!!”孩子们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声,一窝蜂的跟在萧珪身后,朝门外涌去。
院子外面,还有大片未曾融化的积雪。
“孩子们,怕冷吗?”萧珪问道。
“不怕!”孩子们大声回话,一个个的都感觉新鲜而兴奋
萧珪点头微笑,“好,现在开始,跟着老师一起做。”
“好!”
萧珪开始,手把手的教他们……堆雪人!
和寻常堆雪人所不同的是,萧珪在那其中融入了自己从英国学来的“美术雕刻”之技法。经他之手堆出来的雪人惟妙惟肖,颇有几分与众不同的艺术美感。
至于这些孩子们,萧珪叫他们想堆什么就堆什么,自己逐一指导并亲自协助。
孩子们一个个的,玩得很是起劲。没多时,雪地上就出现了一群的……猪狗牛羊兔马鸡。
乡下的孩子,大抵只能想到堆这些东西。
“回课堂,烤火!”
萧珪一窝蜂的,又把这些小手儿冻得通红的孩子们,带进了课堂里。
烤完了火,继续上课。
这下,再没有一个孩子昏昏欲睡了,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萧珪心中暗自好笑,他们当中肯定不会出现米开朗其罗与罗丹那样的雕塑家。因为大唐搞雕刻的,都只能是“工匠”。
但是孩子,就该活泼可爱,充满想象力与创造力,这样才不辜负大好的童年。
如果想让他们学有所成,第一步,是让他们爱上学习。
下课之时,萧珪对他们说,如果所有人都能在月底的考试当中及格,老师就带你们去踏青春游。
孩子们欢呼雀跃!
萧珪依旧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些孩子们,安然无恙的走过了那条老木桥。
脸上又扬起了微笑。
见过的人太多了,渐渐的就会越来越喜欢狗。在黑暗中游走了太久,就开始拼命的渴望阳光。
萧珪现在就特别的喜欢孩子、宠物和一切初生呆萌的小生命。当然,苍蝇幼虫一类的除外。
孩子们走后,心情依旧美丽的萧珪,又揣上了他的小刀,决定去北面的那座小山里逛一逛。看能不能寻得一两只野味,来改善一下今天的伙食。
赚钱,显然势在必行。
萧珪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等帅灵韵那边助学的事情办妥之后,再来解决“私人财务”的问题。
日子还长,不要太累也不要太忙。这就是萧珪现在的,人生信条。
出门之后,萧珪走出院子还不到百步,迎面走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把式见到萧珪就冲他打招呼,“萧先生,请留步!”
马车也停住了。
萧珪一看,车夫是昨天见过的,帅灵韵的跟班之一。
车夫跳下车辕,两步并到萧珪面前叉手一拜,“王仆参见萧先生。好让先生知晓,在下奉家主之命,给先生送来了一批粮食、衣料与日用之物,还请先生收下。”
萧珪皱了皱眉,“无缘无故,为何要送我东西?”
“萧先生,真是贵人健忘。”王仆道:“莫非先生这么快就已忘记,昨天与家主商量好的事情?”
“记得。”萧珪道,“但我却不记得,有谈到过粮食的事情。”
王仆挺和气的笑了一笑,说道:“家主说了,资助轩辕里新办学堂,并请萧先生担任塾师。所有轩辕里的学龄孩儿都可免费入学,他们的学费都将由家主来承担。这不就意味着,将由家主来代替这些学子们,来向萧先生致送束脩么?”
萧珪不由得一笑,这个套路,还算可以。
“其实这些,都是先生应得的酬劳。还请先生,莫要推辞。”王仆再度叉手一拜,说道:“无论怎样,家主总不能让先生,饿着肚子教书吧?”
萧珪也懒得在这些细节上,与一个下人争执了。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把东西弄到院子里去。
王仆连忙驱赶马车进了院子,和车上跟来的另一名伙计,手脚麻利的开始搬卸马车后面的东西。
大袋的粮食,整扇的羊排,成捆的肉干,盐巴,蔬菜,酱料,酒水,食油,笔墨纸砚,还有衣服、鞋子、袜子、被褥……
萧珪感觉,自己差不多能开一个杂货铺了,至少不比村口的那家店子规模小。
找萧珪讨了一个签名画押之后,王仆二人不作停留,驾着车立刻就走了。
萧珪看着屋子里堆积如山的这些东西,相当的无语。
真是岂有此理。
还不让人奋斗了吗?
不过嘛……
萧珪细细的检查了一下这些东西,大米的成色还真是不错。
真是久违了,亲爱的白米饭!
羊排十分新鲜,那大捆的肉干也是用上好的羊肉,风干而成。
在调品味当中,萧珪发现了平民之家少见的,砂糖与小茴香。
了不得,居然还有更为珍稀的胡椒和孜然!
看到这两样东西,萧珪眉梢轻扬表情微变。因为他知道,这两味在后世随处可见的大众调料,在大唐可不是等闲之物。
胡椒曾经被唐人音译的称为“昧履支”,仅产于“摩伽陀国”,也就是现在的东南亚一带。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在交通与贸易并不发达的大唐时代,胡椒只有皇帝与少数的贵族才能享用得到。因此它很是贵重,有时甚至不输黄金之价。
萧珪记得史书有载,大唐历史上的贪相元载被抄家的时候,家里搜出八百石胡椒,把皇帝都给吓坏了。可见在当时,那是一笔多么惊人的巨额财富。
相比之下,孜然也是毫不逊色。它原产于更远的波斯与阿拉伯一带,经丝绸之路传入西域种植,被唐人称为“安息茴香”。“孜然”一词,就是来自于它的波斯古名之音译。
这样的胡椒与孜然,显然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调味品,而是顶级的奢侈品。如果将它们拿到洛阳那种,不缺有钱人的大城市里去兜售,瞬间就能转手换来大笔的钱财。因为它们稀少而紧俏,经常有钱也买不到。
思及此处萧珪也是觉得好笑,商人的手段,还真是诡谲多样。名为送粮,实为送钱。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糖衣炮弹的攻击之下,早早的屈服。
——但我萧珪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被一撮孜然与一把胡椒,带走我的尊严与节操?
我管你多贵。
这些东西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料理美食!
虽然萧珪志气高洁,但是这个倒霉书生的肚子皮囊却不怎么争气。听到“美食”二字,它果断发出了很没出息的咕咕怪叫之声。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萧珪立刻煮下了一瓮白米饭。然后就对一大扇新鲜的羊排,动起了刀子。
他先把脊骨斩了下来,用沸水焯去了血沫,然后另行加入清水、老姜与茴香,共煮一碗美味又滋补的清汤羊蝎子。
至于剩下的无脊骨纯羊排,必须烧烤。这不仅是对一块上好羊排的最大尊敬,也是对自己啤酒撸串之生涯,最好的缅怀。
等萧珪处理完羊排、安顿好作料,煮白米饭的陶瓮里就已经沸腾了。他用湿抹布将陶瓮小心的提起来,将米汤慢慢倒进了一个陶碗里,然后换作文火继续焖饭。
米汤,这个在二十一世纪的都市里几乎快要绝迹了的东西,对萧珪而言却是难以忘却的纪念。这在炮火纷飞的战地与野外求生之时,绝对是难得的美味,并且充满了儿时家乡的味道。
然后,他将两勺砂糖放入了米汤里,轻轻的搅和。
要说砂糖这个东西,这还多亏了贞观名臣王玄策,从天竺学来他们的制糖技术。顺便,王玄策这位单枪匹马的大唐使臣,还借兵灭了中天竺一国,简直牛得一塌糊涂。
但现在大唐的砂糖产量并不太高,因此它也是一件颇为昂贵的稀罕物,绝对不是平民之家享受得起的。
萧珪正准备饮下这一碗见证了大唐煌煌国威的奢华甜米汤时,忽觉户外有点动静。
他放下陶碗,走到门口。
只一个小小的身影,慌忙朝院子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