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维克多与索兰特已经远离了那个残酷的战场,但却并没有脱离危险。
穆赫拉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夺马而逃的手段,在外围并没有留下防卫的兵力,只有零星的斥候,一时也拦不住两人。但穆赫拉人的这支军队毕竟是精锐,在初时的惊讶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追杀。
现在维克多身后那四个带着反曲短弓的轻骑兵就是穆赫拉人追杀的兵力。人数不多,但十分麻烦。索兰特虽然马术娴熟,但要回身击杀却是追之不上;维克多虽然射的一手好箭,但在颠簸的马背上连坐稳都是勉强。何况他胯下那匹马的性子还不如索兰特的那匹温顺,跑倒是跑的卖命,但要操控方向就是个大问题了。
相比这两人拙劣的表现,那四个穆赫拉轻骑兵就显得十分优秀了。他们不时拉弓射箭,虽然无一中的,但却都是擦着两人的身子过去的,比起维克多刚才那两支不知飞向哪个方向的箭要强多了。
“不行……啊!”维克多艰难地随着马背的起伏对索兰特大喊道,“我们……得想个……办法!”
“先跑!”索兰特说起话来就流畅了许多,“再跑远一点!不然后面的大军过来,我们就跑不了了!”
一追一逃,总有二十多分钟的样子。维克多的马落在后面,马屁股已经中了两箭了。好在马背上开弓不满,穆赫拉的军马体质也还好。虽然血不停留出来,但这疼痛与失血反倒是激发了这匹马的潜能,渐渐的竟然跑到了索兰特的前面。
全速冲刺了二十分钟,这里的六匹战马其实都已经不行,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身后的战场已经隐没在重重沙丘与土丘之中,再也听不见砍杀声。
战斗或许已经结束了。
“就是这里!”索兰特大喊一声,拉住了缰绳,将胯下战马拉得人立而起,口吐白沫。那四个穆赫拉轻骑兵原本距离两人不到四十步的距离,紧紧咬住,此刻见索兰特带住坐骑,一个个都收弓拔刀,口中呼喝着两人听不明白的话语,冲锋而来。
一静四动,一重四轻,一剑四刀。
“喝啊!”索兰特一跃下马,大吼一声,双手握住长剑,眼睛死死盯住直冲而来的穆赫拉骑兵。然后侧跃闪过马匹的冲撞,对于借着马速劈斩而来的弯刀不闪不避,长剑横扫,登时便将一名骑手从腹部切下几乎一半。他的身上也挨了一刀,却被浑然一体的铜制板甲护住,毫发无损,只留下一条浅浅的印记。
另一边,维克多硬生生拉住了自己的坐骑,扶着马鞍下马。有两名轻骑绕过索兰特,直奔他而来,弯刀在手,寒光闪烁。维克多站上地面的时候,这两个骑手已经快要到他面前。维克多一惊,情急生智,以自己那匹有些虚弱的坐骑为墙,躲在背后。两柄弯刀一左一右划过那匹战马的前脖后臀,一下便结果了这大家伙的性命。若非维克多躲闪及时,几乎就要被压倒在马身下面。
但既然躲开了,那机会也就来了。
两个轻骑收势不及,转眼已经冲出了十来步去。待他们掉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十步开外了。刚一转身,便有一支羽箭射来,正中一骑的胸腹。那骑手原本是举盾护住了头面,却不想被人穿透了身子,惨叫一声,便落下马去。
另一名轻骑并没有忙着惊讶。他一夹马腹,伏低身子,用盾牌护住了大半身子,朝着维克多发起了冲锋。即便是轻骑兵,迎面冲来的威势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
但维克多忍住了。他站定了身形,拉开了弓弦,凝神静气,然后一箭射出。那轻骑带着坐骑向左边让了一让,却并没能避开那支瞄准战马胸膛的羽箭。或许真的是有神护佑,这一箭正巧插进了战马的心脏。那匹马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将背上的骑手甩了出去。等不及起身,便被快步跑来的维克多用砍刀结果了性命。
索兰特这边也解决了战斗。对于手中长剑的精确操纵与危急时刻爆发的勇气,外加长剑的额外长度,让他宛若很轻松地扫下了最后一名轻骑兵。
结束了。
“你受伤没有?”索兰特甩去祖传长剑上的最后一些鲜血,还剑入鞘,来到维克多面前,“看来没有。我这里有两匹马,一人一匹,继续走吧。”
维克多之前射落的那名轻骑的战马已经远远的跑开,倒是索兰特这边较为注意,将两匹战马都留了下来。
“很高兴认识你。”维克多喘了两口气,苦笑了一下,“非常高兴能认识你,现在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庆幸。”
“等到安全的地方再感叹吧。”索兰特勉强笑了笑,“穆赫拉人可能很快就会追过来,而且听说这些异教徒还会有些猎鹰什么的畜生帮着他们侦查。快走吧。”
他们又走了一天一夜,虽然不是飞驰,但也没有多少宽养马力的意思。循着太阳的指引,两人朝着来时的方向遁逃,路过了一个被屠戮的村庄。远远望着余烟缭绕的残破村庄,维克多与索兰特心中百感交集,但却不敢停留。
穆赫拉人并没有追上来,天上也没有让人心中不安的黑影。在熬了一晚上之后,维克多与索兰特骑在同样有些筋疲力尽的坐骑上,望见了一大群人马,高举着有太阳图案的旗帜。
“得救了。”索兰特无力的轻呼一声,“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国王军队的旗帜是那么的可爱!”
维克多已经彻底没了说话的力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便低下头,继续前进。
他已经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遇上的是佛伦斯王国的烈日骑士团,查理王子生前所统帅的队伍,一支拥有两千仆从军的强大军队。
听说二人是从穆赫拉人的包围中逃出来的,烈日骑士团的代理团长奥斯塔夫伯爵亲自来迎,不顾两人的精神状态,问了几个关于军情的问题,又问了几句佛伦斯王国的风土人情以防遇上奸细,便让两人入营休息去了。
“还好……”索兰特躺倒在为他们准备的帐篷里,在沉沉睡去前庆幸地感叹道,“还好是烈日,不然我们可能还得被追究临阵脱逃的罪责……”
然后他就睡着了,睡地很沉。
维克多也很累,但他一时之间却不敢阖上眼睛。烈日骑士团的名号他隐隐约约也是听说过的,之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但在此时遇上,心虚之下还是被吓到了。他因为通宵未眠已经有了些耳鸣,躺在地上细细听来,总觉得身边有人在窃窃私语,有时是说要宰了自己,有时说要为三王子报仇……然而这份恐惧终究抵不过疲惫。待维克多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睡前究竟想过些什么了。
但恐惧感还在。
“两位勇士休息的如何?”两人起床不过五六分钟,奥斯塔夫伯爵就带着和蔼的笑容迈进了帐篷,“我的人刚刚打退了十四个穆赫拉人的骑兵,看来是来找你们的。”
“他们是被全歼了还是……”索兰特关切地问道。
“逃走了八个异教徒,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伯爵摇摇头,“不过没有关系,反正也不打算突袭。说说你们自己吧,勇士。那些轻骑兵即使在穆赫拉人里都算是精锐了,你们竟然能够脱离包围,而且还斩杀了四个穆赫拉杂种。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啊,呵呵,说说你们自己吧。”
索兰特虽然对于国王的军队没有好感,但他还是挺直了身子,一丝不苟地介绍了自己。当然,如同在兰顿的时候那样,他隐去了对自己身世的详细介绍。虽然当年参战的公爵方的贵族与士兵都已经被赦免,绝对不会有人翻起这些旧账,但战场厮杀总有死伤,没有死伤也有胜负。索兰特可不想因为自己父亲当日的某次神勇而招来某个小心眼的对头。
“你的铠甲很不错,虽然笨重了些,但确实安全。”伯爵呵呵笑着,完全没有一个贵族的傲慢,“你父亲是谁?说不定我认识。”
索兰特犹豫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名字。
“可惜,似乎不是很熟悉。”伯爵摇摇头,转向了维克多,“那么你呢?”
“我叫维克多,是个猎人。”简单的介绍,多加一个词都困难。
“哦,猎人。”伯爵点点头,便不再看维克多,笑着对索兰特道,“虽然我的骑士团已经满编了,但你有没有兴趣向我宣誓,做我的骑士呢?攻打圣城的时候一定会有伤亡,到时候我可以直接推荐你加入烈日骑士团。那样你就可以让你的姓氏重新跻身贵族的行列。相信我,年轻人,在烈日骑士团,你永远少不了立功的机会。”
索兰特假装思索了一下,欠身道:“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伯爵大人,但我并不想加入王国的骑士团,我希望能以自己的能力获得爵位,比如在无尽森林外开垦,或是在圣战中立功。请您务必理解,就当作是一个落魄的骑士后代的小小坚持吧!”
奥斯塔夫伯爵皱了皱眉头:“不愿加入王国的骑士团?看来你的父亲还真是将忠诚的美德发挥到了极致,可惜……”
说着,他舒缓了眉间的皱纹,但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笑容:“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会做出安排的。这些日子就请你们在我的营地里先住下吧,等后边有圣战军团到来我就会把你们安排过去。祝你们好运。”
说完,他对索兰特点点头,又扫了维克多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总有一天,这些大人物也会向我行礼的。”维克多看着伯爵的背影,心中想着,“总有一天,我甚至不需要向他们行礼!”
不知不觉中,他那棵野心的幼苗又拔高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