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特觉得他想通了,但克拉苏却感觉哪里有些问题。
似乎少了些什么。
“你的理解是什么?”克拉苏问。
“一切错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只要我取得足够的成就……”索兰特依旧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些微不足道的错误……”
他的话被克拉苏打断了,毫不留情:“愚蠢。”
索兰特愣了:“什么?”
“愚蠢,如同每一个在历史上留名的残暴者一样,愚蠢,并且自以为是。”克拉苏之前的笑容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冰霜,“瓦迪良诺的黑暗历史的确很少有人知道,但在大图书馆里有详细的记载——从谣言到目击者的证词,应有尽有,只要是大图书馆的会员,就能够随时查阅。你以为他的名声究竟有多好?对于奥托人联盟的成员们来说,瓦迪良诺留下的是凶名,而不是威名。他们选择遗忘那些令人不快的细节,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地遗忘。牛角部落的人至今还享受着这位残暴的酋长赢得的荣耀,也依旧牢记他给自己的父辈祖辈带来的苦难。”
说完,克拉苏盯住索兰特的眼睛。此时的索兰特没有了之前的恍然大悟,只有凌乱与困惑。
“那我……”索兰特语无伦次,“为什么……可是,但,你之前说的……”
“学会思考,索兰……男爵大人,学会思考。”克拉苏叹气,“你的污点或许永存,但这并不妨碍你的荣誉。这并不矛盾。只要你的污点并不很多,而你获得的成就足够大,那无论是齐柏林这个姓氏,还是巴巴罗萨的继承者的名号,抑或是你本人在历史上的声望,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你以为我是让你不用在乎作恶与否的问题吗?”
“不,我没有……”索兰特有些羞愧。
“我知道如何去辨别别人的表情。你刚才的表情带有极端的狂喜,和解脱。这通常都是一个人卸下道德枷锁的表现。”克拉苏说,“但愿我看错了。”
索兰特不说话。冷静地想一想,他发现自己刚才确实有这样的倾向——他觉得自己再也不用活得那么疲惫了。
再往深一层去想的话,索兰特甚至猜到了接下来的“领悟”:只有胜利才是真实的。
“或许那些可怕的家伙都是这么来的?”索拉特喃喃自语,心中庆幸不已——没有什么比“不择手段”更加不名誉的了。
“你要喝些什么?”索兰特想明白此节,起身招呼道,“葡萄酒怎么样?我记得有一桶凯尔特岛的珍品。”
等维克多回来的时候,索兰特已经与克拉苏聊了许多了。从各国的历史,到各国的历史——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聊上很久。对于某些人来说,历史就仿佛是最精彩的诗歌;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讲,讲述历史可以做的比朗诵诗篇更加吸引他人的主意。现在这两种人同处一室,有美酒作伴,相谈甚欢。
“你们聊得很高兴啊。”维克多招呼道,“在聊什么呢?”
“刚刚说到佛伦斯的建立。”索兰特明显很兴奋,“那些古老的英雄真是令人敬佩!”
“佛伦斯的建立……”维克多皱了皱眉头,“佛伦斯王国不是迪尔一手建立的吗?没有迪尔,就没有佛伦斯。”
这是太阳神庙的祭司说的,并且作为《神训-太阳神》的正式内容之一。
“但是,我过去从来不知道那些凡人也有那么多故事!”索兰特有些兴奋,“虽然有些诗篇提到过那些最早的贵族,我的父亲也给我说过一些。但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在战争中起到了那么大的作用!”
艾丽莎疑惑地说:“佛伦斯王国的建立,本身就是因为迪尔赐予的神器和慈爱的关怀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索兰特越发兴奋了——能如此之快地从一个受教者成为一个施教者让他很高兴,“但战争毕竟不是靠一两个人就能打赢的。如果我们从战略和战术的角度去分析问题……”
维克多和艾丽莎在听了一分钟后才想起找把椅子来坐。当索兰特最终说完的时候,克拉苏低头品着葡萄酒,艾丽莎依旧是一脸的疑惑,维克多的眉头仍未舒展。
“在野战中击退兽潮依靠的是军队,而不是那几个深受神眷的古老英雄?”维克多怀疑道,然后看向克拉苏,“你今天也见识过了兽人的强大,而你竟然说当年那些人,那些普通人才是战胜兽潮的关键所在?”
他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你刚才和我们一起进入过神庙的话,我都要以为你是一个巫师了——只有他们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学会思考。”克拉苏轻笑着,摇了摇头,“如果那些英雄仅仅是战斗力强大,为什么他们才是被选中的人?迪尔在抽签吗?”
维克多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如果他们仅仅是战斗力强大的话,为什么他们还需要士兵?”克拉苏追问,“如果神眷的强者才是一切的关键,为什么我们还要那么多军队?”
“因为强者不够多……”维克多立刻就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我们需要靠自己来……”----------------等一下。
为什么诸神不去赐福更多的……
哦,明白了。这或许是有限制的——不然诸神不会不去那么做。
------------------
维克多的脑海中闪过电光火石般的思辨,外在表现不过是愣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完:“……来对抗兽潮。”
“并且我们成功了。”克拉苏叹了口气,“神赐予英雄力量,英雄带领凡人,凡人创造历史。七十年前的兽潮大爆发,我们可以说是诸神拯救了我们,因为他们亲自参战了;过去每一年的冬天,我们都可以说是诸神保护了我们,因为选民和神恩者的作用确实强大,不可忽视。但我们并不能将每一件事情都归功于诸神。维克多,你捕获了猎物,仅仅是因为你的能力,而不是某位神祇的特殊照顾;索兰特,你能有一身武技,是因为你的从小锻炼,而不是神祇的赐予;艾丽莎,你生在瓦格良家族,受到良好教育,那也不过是一个事实,并没有神祇从中插手。”
作为猎人的维克多并不十分虔诚——他从来不会去祈祷和感恩,只会扛起尸体回家;索兰特至今还记得自己被父亲训练地多么痛苦,几乎都来不及有叛逆期——直到他的父亲身死,他也打不过自己的父亲。
但艾丽莎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艾丽莎怒道,“难道人不应该对神怀有感恩的心态吗?”
“那么,您的意思是说,您能获得如此良好的出身,并且接受如此优质的教育,都是诸神的护佑?”克拉苏抬眼看着艾丽莎,嘴角挂笑。
“那是当然!”艾丽莎说,“我信仰我的心,但我感谢诸神所做的一切,你要知道……”
“那也就是说。”克拉苏打断了艾丽莎的话,“您认为,诸神同时也特意安排了那么一些人,一些生长在贫民窟,卑微地度过一生,然后凄惨地死去的人?”
艾丽莎不说话了。
克拉苏嘴角弯着,有些怀念在大图书馆的日子。那些虔诚而博学的老者对于相同的问题,回答地十分迅速:“诸神自有他们的安排,那些人荒废了神的怜悯。”
真是一段有趣的岁月。
“我们继续说吧。”克拉苏见没人说话,接着道,“佛伦斯王国建立的过程中,迪尔赐予了一批英雄强大的武器,以及强大的能力。但是这些英雄最终也是靠着自己走出的道路。如果你们日后有幸的话,可以去大图书馆查阅相关的书籍。对于佛伦斯王国建国的一系列战争的战例分析都有,还有对于政治格局的分析。正视过去,才能学到有用的东西。”
似乎是被说服了。维克多与艾丽莎都觉得有些郁闷。出于不同的原因,他们总觉得克拉苏的话有些不妥,但却无法反驳。无理取闹这种事情,两个人都做不出来。而一旦从反驳的冲动中冷静下来,他们顿时就没了聊天的兴致。
“你们聊,我先去睡了。”维克多站起身,“明天要去打听雕像的价钱,还要去探望一下兰斯。而且我真的累了,告辞。”
“等一下。”索兰特叫住维克多,“雕像的价钱?神庙要出面为我们讨回赏金?”
“不,只是主祭大人很支持我们为牺牲者树立雕像的行为而已。”维克多回答,“并且只支付这部分的资金。”
索兰特有些失望,但这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事实上这就是什么都没有——他不会去挪用资金,也干不出谎报成本的勾当。
或许能收获良好的名声和高昂的士气?如果有新兵的话。
“我也要去休息了。”艾丽莎也站起来,“明天我和维克多一起去。”
于是维克多领着艾丽莎上楼去了。因为过去一度成为半个妓×院的关系,屋子需要做一下清理的工作,这种活得是主人来干。
“先委屈一下吧。”维克多说,“明天我就找人来打扫。”
“没有关系。”艾丽莎说,“我能习惯。”
就从今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