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的父亲不再多说什么。既然自己儿子有了这身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力气,又获了一柄品质上乘的长弓,想来在战场上自保的能力是有的,就算局势危殆,也能逃出一条命来。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凭着军功获得些封赏也不是不可能。
佛伦斯王国虽然等级森严,但素来重视军功。贵族可以积功获得更多的采邑与封赏,不争气的继承人也会因为缺少军功而被剥夺父辈的荣光。平民志愿兵若是能够立下功劳,王国总能拿出些什么来奖赏勇武之士。或者是金币——官方称作第纳尔,民间也有唤作老人头的;或者是土地,或许是靠近北部边境的一个小村子,或许是新打下来的一片荒地。
虽然普通的国民依旧畏惧战争,但对于有志于用性命换一场富贵的人来说,战争就是他们的机遇。
“活着回来!”第二日临行前,维克多的父亲顶着因为熬夜而有些发红的眼睛狠狠盯著自己儿子的眼睛,“记住我的话,什么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维克多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对于再次离开家有些落寞,但对于荣耀与为神服务的激动与兴奋将这份落寞冲地淡了。他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露出太多的欣喜之意,只能这般沉默着,强自压抑心中的雀跃。
“你走吧。”老猎人挥了挥手,扭过身去,旋即又转了回来,不放心的嘱咐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一个巫师!他们或许会给你力量,送给你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宝物,但他们是邪恶的!记住了吗?不要去相信巫师!”
若是往常,维克多定然会在心中嘲笑自己父亲的谨慎以及胡言乱语,但此时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对于整个世界的认识较过去那个懵懂少年又多了一层。至少他知道,传说中那些蛊惑凡人背弃神灵的巫师真的存在,并且是神的敌人,是自己的敌人。
所以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坚定的信念。
“去吧,赚到钱省着点花。”老猎人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背过身,大踏步地回屋去了。屋门被重重地关上,一声巨响同时敲在父子两个的心间,让他们的心同时震颤了一下。
维克多凝望了自家小屋数秒,也掉转了身子,大踏步地下山去了。
维克多的行李并不是太多。一把长弓斜挎在背上,砍刀挂在左侧腰间。箭囊挂在后腰,朝着右手的方向,方便取用。肩头另外扛着一条布囊,是用细密的亚麻布缝的,结实耐用,里边塞满了熏肉和腌肉,还有一些小米。一个人出门在外,锅碗瓢盆自是不能备齐,但挂上一只铁锅总还是要的。
总之,维克多的父亲把所有需要带上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唯一欠缺的或许就是实打实的金钱了。不管是金的还是银的,维克多家里都没有备着,就算是铜子儿也没几个,带在身上也不方便。
维克多此次远行,免不了要风餐露宿了。这也是他父亲试图阻止他的一种手段,但很显然,这个手段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过去的日子里,维克多的生活一直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他在博尔多镇边上的山林里打猎,在博尔多镇上交换生活用品。除此之外,他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就是酒馆里那些或者常驻、或者流浪的吟游诗人。镇子上偶尔会有远行的商队路过,但总是行色匆匆,维克多便是有心也找不到机会去打听些外面的事情。
对于王国,维克多知道几十年前曾经在某个地方爆发过一场国王与某位叛乱公爵的大战。在诗人的嘴里,那场战斗打得十分惨烈,又颇有高贵的气息。双方涌现了许多英雄,彰显了佛伦斯贵族们勇敢、谦逊、忠诚的美德。国王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那位公爵在一场决定战争胜负的决斗中败给了国王,死于剑下,但爵位依旧保留。公爵阵营中的一干大小贵族也只是受了些采邑上的惩罚,爵位都在,除了战死的,没有被处死一人。
高贵,仁慈。每次有诗人说起这一段故事的时候,酒馆里的客人们总是这么交头接耳地称赞一番。
对于整个世界,维克多知道北边有兽潮,南边有虫群。还知道大陆中间横着一片地中海,护得海两边的民众安全,即使是七十年前的大乱也不曾让某一处的战士与人民腹背受敌。至于这个世界上都有哪些国家嘛,那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西边是奉风神为主的德拉王国,东边有一群敬拜雷神的奥托人,不曾立国,只是一个部落联盟。南边横着一条波涛汹涌的托尔河,站在最宽的地方望不见对面。王国以河为界,与对岸的威尼斯联邦和平相处了几十年,未曾有大战爆发。
根据维克多最新打探到的消息,兰顿就在托尔河边上,位于王国的东南角,一座著名的边贸城市。至于怎么去,一路向南就是,见到托尔河再顺着往东走,总能找到的。
很笨的办法,但却是当下最好的办法。若是没有一份地图,就算问那从兰顿过来的商队,也不一定能问出一条更快的路来。如果想要一份地图的话……
维克多不知道行情,但他知道自己的买不起那种东西的,抢也不知道上哪儿抢去。
于是维克多一路行猎。箭矢照例是要瞄地精准,只从猎物的眼珠或是脑门穿过,留下一身好皮毛,剥了换些钱币。肉则现场烤了吃掉,吃不掉的熏一熏,或者当作干粮,或者找间酒馆贱价卖了。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卖,勉勉强强混个温饱;五天里倒有三两天可以住在旅舍最便宜的屋子里。当然,偶尔也会路过一些务农的村庄,但维克多却不敢寄宿。一来那些村子里的人看陌生人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二来他父亲的那个唠叨的故事里就有关于农民的一些描述,几乎全部都是负面的,并且关乎性命。
维克多的旅途从第十五天的时候变得轻松了起来。当时他正握着卖了一张鹿皮的钱踯躅在一个名为奥克斯的小镇街道上,犹豫着是攒着钱还是寻间旅店住下。正权衡中,街面忽然热闹了起来。闲散的人群向镇子中心涌去,路边的酒馆店铺中探出几十个脑袋来,继而身子也跟了出来,随着人潮一同涌动。
这是有什么消息在镇中宣读,就像是维克多当日被查理王子的人抓走后镇中官员做的那般。维克多被裹在人群中,心中也有些好奇,于是顺着人潮往镇中心去。
此时小镇的中心广场已经围上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肩并肩,脚挨着脚,一个个翘首以盼,或是支棱起耳朵倾听。中间有个高台,上边放着太阳神迪尔驾驶太阳战车的塑像。那塑像越有两人高,前面站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身深棕色带些图案纹饰的袍子,远看知道是丝绒,却分不清品种。
维克多到时,那男子正好说到一半,声音高亢,中气十足。
“……邪恶的穆赫拉人勾结巫师,于众供奉圣山诸神的国度间肆虐。诸神念其所处国度贫瘠不堪,生活困苦,本不愿加罪。不想其人丧心病狂,竟刺杀尊敬的国王陛下之子查理,并残忍地将其碎尸,玷污了太阳神的荣光!”半文不白的一段过去之后,那中年男人顿了一下,吞了口唾沫,继续喊道,“诸神震怒,颁令发起圣战。国王陛下特发旨意,召集全国虔诚勇武之士,自行前往兰顿集中,自备兵刃,为讨伐穆赫拉异教徒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这番话让台下的民众听着有些累,好在有那见多识广的在一旁自得地为周围人做着翻译。维克多身边就有这么一位,众人耳朵里听着台上男人的演说,眼睛却是看着那留着一撇唇上须的布衣男人,维克多也是一样。
“就是说,穆赫拉人谋杀了我们的三王子,还把他给碎尸了,亵渎了神灵。诸神发了命令,让国王召集人手去兰顿集合,然后一起去穆赫拉人的地盘报复。”那人简要地翻译着,面带得意之色,眼睛却紧盯着台上那第一手消息。
“此役旨在夺回圣城,重现圣山一系诸神的荣耀。凡参加圣战者,此前所犯罪孽将得救赎。若是战死疆场,灵魂在冥河将得神祇指引,直入极乐世界,免收折磨。若是得胜而归,王国另有重赏!”那中年男人说着振臂一呼,“杀异教徒如同杀鸡宰羊,为神赢得荣耀吧!圣山诸神万福!太阳神万岁!”
听众们不甚明白前面半句的意思,但最后两句却是人人都能听明白。先是稀疏,后是密集,最后便是整齐了一阵阵呼喝。
“圣山诸神万福!太阳神万岁!”
无论是之前做着翻译的,还是听着翻译的,现在都在振臂呼喊着同一句口号。
“圣山诸神万福!太阳神万岁!”
就连维克多也不例外——因为某些原因,他喊地格外响亮。
看来我杀死那疯子的罪过被推到穆赫拉人和巫师们的身上了……维克多声嘶力竭地喊着,心中参杂着庆幸与感激。
渐渐地,这呼喊浓缩成了两个词,简短有力,感染了所有人的情绪。
“圣战!圣战!圣战!”
泰兰圣山万福会对穆赫拉一族的第三次圣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