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镜投射出血红的光,竟勉强压制了黑雾,那些被吸到半空还未被黑雾吞噬的东西全都掉了下来,我大喊:“宋逸景,我在这儿撑着,你带他们回东虞!越快越好!”
宋逸景应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对我喊道:“你怎么办!”
我道:“不用管我!我会尽快赶回东虞与你们汇合的!”
宋逸景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的力气在一点点耗尽,狂风席卷黄沙,呼啸着从我耳边掠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宋逸景无法带领军队安稳撤退,他只得与东虞众人联手,用法术开启了巨大的传送门,用我拼命争取下来的短暂时间,将整个军队送往安全的地方。
最后那个瞬间,在黑洞爆裂之际,宋逸景拉着我冲向快要消失的传送门……
活下来的人并不多。
但重要的人都还活着。
东虞仙山上全都是心有余悸的士兵,他们遥望远处天际,隐约看到黑云浮动。
就算我们走了,那禁忌的诅咒还是无法消除,绯无临问我,我也说不出破解之法。
我只在古书中看过类似的诅咒,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真的遇到。
这种诅咒伤人伤己,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有人使用。
朔月赦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有多么绝望,他才能用性命相搏……
绯无临问我:“清瑶仙子,那黑云何时才会散?”
我摇摇头,黯然说道:“恐怕……散不了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绯无临居然也会慌张,那黄袍上血迹斑斑,不复往日威严。
绯无双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安慰道:“父皇,别担心,师父会想到办法的。”
绯无临颓然地靠在身后石柱上,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十岁。
绯无双担忧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母后怎么样了……”
她害怕被绯无临听到,声音很小,却还是被我听见了。我回眸看了绯无双一眼,看到她漂亮的大眼睛波光粼粼,似有泪光闪烁,我拍拍她的肩膀,“皇城离得那么远,没事的。”
绯无双突然问道:“师父,朔月赦会死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我这个问题。
“那些黑雾吞噬了他,为什么还不消失呢?”
“那些黑色亡灵并不是吞噬了他,而是在保护他。”
“那他还没有死,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
屠魔剑刺入了朔月赦体内。
我并不知道有没有伤及他的要害。
我脑袋里很乱,朔月赦给我的谜团还未解开,我如何回答绯无双。
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住,我回过头,看到方彦怀站在我背后,神色复杂地望着我手中的昆仑镜。
“昆仑镜怎么会在你那里,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我也是在不久前阴差阳错得到的,还没来得及禀报掌门。”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反正东虞也无人知道昆仑镜一直在我身上。唯一知情的宋逸景虽然听到了我的话,却没有拆穿我,他低着头好像没有听到我与方彦怀的对话。
方彦怀神色有些古怪,良久,视线才从昆仑镜上移开,叹了一句:“真没想到,朔月赦居然在体内种下那么恶毒的诅咒。还好你有昆仑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沐云箫却不赞同,不屑地说:“朔月赦不是魔尊吗?他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要找死呢。如果他那一剑没有刺偏,夏九歌就会死!这天下还有谁敌得过他!”
方彦怀面色一沉:“云箫!休要乱说!”
沐云箫不依不饶,“我又没有说错!堂堂魔君,难道没有一把宝剑吗!那种铁剑怎能诛仙?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他已经用剑刺伤夏九歌,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怎就没杀了她!”
“啪”地一声,方彦怀的手突然落在沐云箫娇美的脸蛋上,白皙肌肤瞬间就出现了红印,沐云箫震惊地望着方彦怀,眼睛里逐渐漫出泪水。
“夏九歌是你同门师妹!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就那么想让她死吗?”
“掌门,你就那么相信夏九歌吗?为什么朔月赦没有对她下狠手?他们开战前窃窃私语些什么。有什么害怕我们听见的,居然要掩住声息,谁知道他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住口!”
方彦怀气得发抖,宋逸景连忙扶住他,帮着训斥沐云箫:“云箫,危难当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要不是夏九歌拖住朔月赦,我们现在是生是死都不一定。”
连宋逸景都不帮着她,沐云箫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垂眸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白纱上鲜血已经干涸。
然而没有人关心。
刚才施法让我筋疲力尽,我也不想争辩什么。
我知道,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此时就与我撕破脸。
至少,方彦怀为大局着想,会站在我这边。
我正在发呆,面前突然伸过来一个碧落小瓶,拿着瓶子的手指修长漂亮。
我抬起眼眸,看到宋逸景站在我面前,他柔声对我说:“这金疮药对剑伤有奇效。”
心里微微有些触动,我将药瓶推回给他,轻声道:“不碍事的,谢谢师兄。”
宋逸景执意将药瓶递给我:“不用这么生分。拿着吧。还好朔月赦下手不狠。”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总觉得宋逸景话里有话。
夜阑整顿了剩下的士兵,但整个东虞难容这么大的军队,又不知应该将他们安置在哪儿。
绯无临也一筹莫展,他希望东虞众弟子能够保护他,可他又不能抛弃将士独自留在这里,将来会落下贪生怕死的话柄。
我静静看着远处的邪云,它扩大的速度越来越快,天边好似泼墨晕染开。
如果历史在重演,那么,朔月赦不会死的。
难道这次,死的是我么……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朔月赦找到的是我,而不是真正的清瑶上仙……
也许在这次战役中夏九歌便死去了,朔月赦当然不会找到一个死人。
可是……
这一次我不能死!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我突然叫住方彦怀:“掌门,我有一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方彦怀眼中迸射一丝亮光,“说来听听……”
在黑云压袭过来之前,东虞众弟子合力,将整座东虞仙山搬到了紫竹幽境。
这样大规模的法术耗尽了大家的力气,若有人此时攻来,恐怕我们会全军覆灭。
但身处紫竹幽境,就算我们之中有内奸,也无法出去传递情报。这是仙境之上的一处幽静之地,方圆数十里都是清幽紫竹,我曾在此修炼,若不是事态紧急,我不会出此下策。
如今紫竹林全被东虞仙山压住,不敢想象战后会是如何狼藉一片。
受伤的战士被安置在空房里,沐云箫熬药,宋逸景给他们敷药,其余战士挤满了大殿与偏殿,甚至连上山的石阶也是满满的人,我站在山上看下去,乌压压一片。
这些人暂时不会有危险了,方彦怀开始考虑如何彻底杀掉朔月赦。
我没有参与他们的密谋,可能我在场,会让他们有所顾忌。
皓月当空,我坐在后山的石亭下自斟自饮。
我并不想承认自己心底有一点悔意正在生根发芽。然而辛辣的酒水滑入喉间,却像毒药一样呛得我眼睛都微微湿了。那一丝丝的悔,好似着了魔一般,在我心中横冲直撞。
朔月赦是不会死的……
我不是见证了吗……
但我又很害怕,历史会不会被我改写。
如果历史没有变,那么他来到无瑕谷的时候,我又在哪里?
他会遇到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那个卑微怯懦,对他一见钟情的乞儿。
难道我会在这场战役中死去吗?
又或者,这一次根本没有那个被当做替身的流浪少女……
我的思绪很乱,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根本猜不到……
我仰起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身边的酒坛已经空了一大半,醉意侵袭而来。
隐约中,我似乎看到朔月赦就在我面前,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只碰到一阵冷风。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能直面我的心……
可是又能如何……
在众人面前,我只能与朔月赦划清界限。
我不能对他心软,任何一点点同情都是大逆不道。
神志模糊之时,我听到我的名字在耳边响起:“九歌……”
这声音如此熟悉,我抬起眼眸,看到面前的男子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我忍不住站起身,抓住他的手,声音竟忍不住哽咽:“朔月陛下……”
我突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我在朔月赦面前一向清高冷漠,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我,只要他一个笑容,就好似得到世间最昂贵的珍宝。
朔月赦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好冰,让我心尖发颤。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你死了吗?”
回答我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山风。
我突然害怕会失去他,这一次的失去,就会是一生的别离。我抱住朔月赦,抽泣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刺你那一剑。我只是想到你又要和碧落成亲,我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