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上的利刺似乎都没那么疼了。我没有办法反抗,其实也不想反抗,我能听见朔月赦轻极了的喘息声,还有我自己的心跳。我已经看不到旁边的妖魔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我甚至不想去考虑耽误了时间怎么办,方彦怀派人来又怎么办。
我仿佛已经着了魔,愿意为这个吻赴汤蹈火,不顾后果。
直到朔月赦放开我,我重新看清他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半点痴心柔情,一瞬间我以为刚才的吻只是个错觉。朔月赦的声音也很冷,像寒冬飞雪,飘进我心底。
“九歌,你从来没有真心吻过我,这是你欠我的。”
站起身,他的表情变得冷酷。
“你欠我的太多了,夏九歌。希望下次见面,我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
说完,他一挥衣袖,不知哪里飘来轻薄的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雪花如棉絮纷纷扬扬扰乱我的视线,那些妖魔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就这样消失在我眼前。
雪花如幻影,还未落地便已消亡,连那凉意都宛如梦境。
朔月赦走得义无反顾,只剩下光秃秃的困兽阁,还有躺在血泊中的我。
藤蔓碎成灰烬,我却依旧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手指轻轻抚上嘴唇,感觉到朔月赦唇间的温度,有一点点潮湿,空气里仿佛还残存他衣服上的香气,淡如花开。
良久,我缓缓站起来,捡起不远处的御龙剑,突然看到地上一抹碧绿。
那是掌门玉佩,朔月赦离开之前,将玉佩放在了地上。
我本已造出一块假玉佩,在我从方彦怀身上偷走真玉佩的时候我就掉包了,那玉佩是我让天下最有名的能工巧匠用同一块千年翠玉雕琢而成,栩栩如生不亚于真品,我又覆了些仙气上去,方彦怀一时也不会发现真假,等他发现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我完全可以辩称与我无关,只要朔月赦不拿出真玉佩主动告诉方彦怀……
却没想到,朔月赦还是把掌门玉佩还给了我。
虽然这块玉佩并不如别的教派,谁拿到便是掌门,但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朔月赦只拿走了乾坤环,他甚至连我的昆仑镜都没想要霸占。
我木然地下楼,大脑纠缠如乱麻,那些妖物疯狂地袭击我,我却忘了持剑来挡,或者是我不想挡,我想让谎言显得更真实。所以那些利爪撕裂我的衣衫,獠牙陷入我的肌肤,我却依旧平静地走过去,屠魔剑发出愤怒的长啸,剑气击退了大部分妖魔,却还是有丧失心智的妖魔拼了命地,一次又一次地袭击我。
结界早已恢复了坚固,困兽阁以外的妖魔并不知情,只逃出了很少几只。
当我浑身是伤地推开镇邪塔的大门时,我的白纱已经染成了鲜红。
夜阑和绯无双还在门外,见我出来都愣在那里,绯无双甚至没认出我来,以为我是逃脱出来的妖魔,以为我杀了她师父,她眼底溢出愤怒的泪水,持剑想要杀我,但突然间动作又僵住,神色震惊,似乎不敢相信,喃喃问道:“师……父?”
我满脸都是血,来不及说话就摔倒在了地上。
夜阑冲上来扶住我,焦急地问:“九歌姐姐,你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法术为我疗伤,温暖的黄色光晕包围了我。兽爪里的剧毒渐渐被清了,我艰难地从怀中掏出昆仑镜,塞到夜阑手里,喃喃说道:“朔月赦抢走了乾坤环……夜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用昆仑镜跟你换……行吗……”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夜阑将昆仑镜推回到我手里,眼底只有满满的心疼,“我收藏的宝贝多着呢,不缺一个乾坤环。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这些做什么。”
夜阑的话让我更加愧疚,我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尽的疲惫袭来,我闭上眼,好似被整个黑暗吞噬。耳边隐约听到夜阑的声音,“还算他有良心,没有致命伤。不过我看伤口,什么招数都有,是不是他下令那些妖魔攻击你了!真是的,明明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对你下手。”
还……
喜欢吗……
我知道的,经过今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再对我抱有希望,谁会喜欢一个想要杀了他的人呢?纵使千年执念,也该烟消云散了。
方彦怀见我久久未归,便派了沐云箫过来,见我浑身是血地靠坐在夜阑怀里,沐云箫第一反应是讽刺:“夏九歌,你不是战无不胜吗?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跟丧家之犬似的,是不是你故意放水?真是丢人,我现在就上去杀了他!”
夜阑有些生气沐云箫的态度,道:“你没看她受伤了吗?”
沐云箫冷哼一声,“受伤?她也会受伤,真是闻所未闻!”
我握紧夜阑的手,怕他冲动之下会与沐云箫发生冲突。夜阑看我一眼,没有理会沐云箫,我道:“既然你不信我,那你就自己进去吧。要不要我把御龙剑借给你,你那把剑进了镇邪塔就是件玩物,不堪一击。”
沐云箫瞪我一眼:“不需要!”
她说着便持剑大步走向镇邪塔,但在距离石门只有几步的时候,沐云箫突然停下脚步,也许是听到了里面隐隐传来的妖兽哀嚎,沐云箫犹豫片刻,终于是没有进去,转身望向我,那双漂亮的星眸掠过一丝不屑:“你以为你的激将法对我有用?夏九歌,我才没那么笨。我去找师兄,我就不信连师兄也打不过朔月赦!”
“你去也没用,朔月赦已经不在镇邪塔了。”我说。
“你说什么?”沐云箫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镇邪塔有结界,朔月赦怎么逃得出去!夏九歌,肯定是你放了他!我早就说过你们是一伙的!”
我的伤势在夜阑的治疗下缓和了许多,我扶着他缓缓地站起身,面色苍白地说道:“你也知道镇邪塔有结界,我哪有办法放得了朔月赦。是千殇用了禁忌的法术破了结界,我打不过千殇。师姐,你若觉得你法力高强,拜托你现在去把朔月赦追回来,他们往南边逃了。只有千殇和魔界几位护法,人倒也不多……”
沐云箫往天边望了一眼,咬住嘴唇,终于还是没敢以身犯险。
“我这就去告诉掌门!夏九歌,不管你是有意无意,这次都脱不了干系!”
沐云箫甩了甩衣袖,转身便走,轻纱舞动似蝶,漾起一片仙气。
绯无双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我望向她,发现她眼神闪躲不定,甚至还有一丝惊恐,我走向绯无双,却见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我问:“怎么了?”
绯无双轻轻摇了摇头,不敢看我。
我那么了解她,一眼便看出她在担心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师父是东虞的叛徒?”
绯无双吓了一跳,用力摇头,“徒儿相信师父……”
她的声音很小,那是心虚的表现,我按住她的肩膀,手里的血弄脏了绯无双娇美的粉裙,我冷冷地问:“既然相信我,为什么不敢看我?”
绯无双死死盯住自己的鞋尖,肩膀微微颤抖,“徒儿知道师父不会输的,师父放了朔月赦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你也觉得是我放了他?”
“刚才镇邪塔的结界有些变化……”
我赞许地笑道:“还能看出结界变化,这些年你倒没白学。”
绯无双抬头看我,皱起眉,眼中有些不知无措的神色,“师父……为何你还能笑着夸我?朔月赦逃走了,掌门会施罪于你。徒儿不信师父会故意放了朔月赦,师父又不喜欢他……不!师父那么讨厌魔界的人,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没有将他碎尸万段已经是极大的恩赐。徒儿是怕掌门误会师父,徒儿怕……”
绯无双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了她:“没关系,是我轻敌了,让朔月赦逃了出去,任何后果我都愿意承担。”我神色极其平静,对于朔月赦的离去,没有任何悲喜。
绯无双怯怯地看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回到大殿,我向方彦怀请罪。
沐云箫一直在旁煽风点火,但方彦怀为人谨慎,并没有轻易下决定,他闭着眼躺在那里,良久,睁开眼看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泄露半分真感情。
“你说千殇救了朔月赦?”
“是。”我面不斜视。
方彦怀看了我很久,叹了一声:“看来他偷袭我真是另有打算……”
虽然他这样说,却不见得是真的信我。我不敢大意,虽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与掌门起冲突。
方彦怀没有对我做出太严苛的惩罚,只让我到秋水崖思过三年,临走的时候,我趁众人不备,用障眼法换了方彦怀的玉佩,了结此事才放下心来。
但我来秋水崖不足一年,千殇突然派兵进攻,他们的骑兵锐不可当,城池接连失陷,东虞弟子前去应援,竟逐一失踪,天下人心惶惶。方彦怀不得已,取消了我的禁令,命我来到大殿,刚进门,我便看到红木大椅上坐着一个黄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