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箫虽然不甘，却也找不到借口迁怒我，说道：“掌门，既然朔月赦杀不得，不如就抓他回去，也是牵制魔君的筹码，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可不能错过。”
方彦怀点点头，转身望向我，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九歌，是为师误会了你，这次你立下大功，回到东虞以后一定为你正名。你是仙界的骄傲，从今以后我不许别人再恶意诋毁你。”
我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我能说些什么呢？
朔月赦已经没有反抗能力，机会难得，就算我求情，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如果我言语中露出破绽，他们反而会怀疑我，朔月赦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我并不是不能坚持救下朔月赦。
我只是……
不敢……
如今天命石已经不重要了。
我怕的是被安上仙界叛徒的罪名。
我怕别人以为我与朔月赦有私情，我怕我被天下人所不齿。
我怕……
失去苦苦得来的……
清瑶上仙的名号……
朔月赦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草地上，绯色月华散在他如雪的白衣上。
方彦怀用锁天链捆住朔月赦，屠魔剑许是察觉我压制在内心的痛苦，嗡嗡震颤，我手指动了动，也许下一刻我的剑就会刺向冰冷的锁天链，但宋逸景突然握住我的手，他低声说：“你做得很好，九歌，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我又立了功，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没有一次如这般声势浩大。
整个东虞都当我是救世主，连皇上也亲自前来，笑盈盈地赐给我金银珠宝。
我出卖了朔月赦，得到这些赏赐和荣誉。
朔月赦被关进镇邪塔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夹杂冰雪倾盆落下。
我站在镇邪塔门前，仰头望着这尊七层宝塔，雨水浇湿了我的脸，冷彻肌骨。即使没有接近镇邪塔，我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妖魔哀嚎，那里日日夜夜都如同炼狱。与镇邪塔相比，凌霄殿算什么呢？夜阑数百年遭受的折磨，不及朔月赦一日。
我低头看着御龙剑，它的轮廓渐渐模糊。
只有天命石在我的视线里闪闪发光，好像在讽刺我的自私。
电闪雷鸣！
我突然举剑狠狠劈在石门上！
一剑又一剑，那是我内心痛苦的宣泄。
如果说我现在后悔了，挽回还来得及吗……
其他人还在大殿内欢呼庆贺，远处隐隐传来欢庆奏乐声，没人听到风雨中宝剑划破石门的声音，门上本就剑痕累累，如今再添新伤，但又如何？镇邪塔里的亡魂已经铸成了厚厚的结界，我的虎口震出血来，却只是以卵击石。
有人从风雨中奔来，从后面抱住我。
“夏九歌！你疯了！”
是宋逸景的声音，他的胸膛仿佛温暖了我快要冻僵的身体。
我慢慢放下剑，手上的血混着雨水流在地上，丝丝淡如云雾。
宋逸景来到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九歌，你怎么了？你看着我！”
我抬起眼眸望着宋逸景，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让我视线模糊，我揉了揉眼睛，宋逸景俊朗的面孔逐渐清晰，但很快又模糊在冰冷水光中。
“师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那是冰冷雨中痛苦的颤栗。
“朔月赦受伤是因为他被天命石反噬，我明知道未经炼化的天命石他碰不得，却还是利用了他。师兄，我对朔月赦那么坏，他却还是帮我圆谎……”
宋逸景有些惊讶，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下去，看到御龙剑上的天命石。
我不怕他知道，整个东虞我唯独信宋逸景，我知道他不会出卖我。
“这就是天命石吗……朔月赦怎么会愿意让你带走……”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我不想告诉宋逸景，我用一个不真心的吻换来了天命石。我越是去想，心脏就越是抽痛。
宋逸景看了一眼镇邪塔，石门上伤痕累累，那是千百年来亡魂的哀恸。
或许有人和我一样，也曾想要拼死救出在乎的人。
宋逸景轻声问我：“你后悔了吗？”
我含泪点点头，“我太懦弱了，明明可以救他，我却不敢说出真相……”
宋逸景皱了皱眉，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朔月赦？”
我愣在那里。
我可以否认的，可我却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宋逸景让我看到自己的心，那里一直……一直都有个人存在……
宋逸景的眼神从惊讶到失望，漆黑如海的眼眸溅起波澜，“你怎么能喜欢他，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你会成为仙界的耻辱！”
“我知道我不能喜欢他，我从来没想过和他在一起。我对他一点儿都不好……”
“但是你动摇了。你来镇邪塔，是不是想救朔月赦？没用的！只有掌门才能打开这道门。你在这里只是白费力气，若是被别人看到了，传出去怎么办？你平日里聪明冷酷，要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怎会做出这种傻事。”
“可朔月赦是为了我被抓的，你要我怎么若无其事？”
我声音沙哑，心痛到无法自抑，冻僵的手指忍不住颤抖，几乎拿不稳我的剑。
宋逸景决然道：“九歌，这就是你的选择。你选择的是正，而朔月赦代表的是邪。他对你很好，但他终究是魔界太子，将来开战势必兵戎相见，你们没有结局的。”
“我都知道，我已经对他冷酷了几百年，我甚至忘记了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只因为我们身份对立，他就该受到伤害吗。我对他那么过分，他却总是对我很好。这东虞没几个好人，还不如朔月赦对我好，可我却独独对他残忍。”
我真的动摇了，我突然间开始怀疑我做的一切是对是错。
没有见到朔月赦的几百年里，我一心修炼，心无旁骛。
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也许是在战场……
我不敢去想，只是有时候会在噩梦中惊醒，梦里我浑身鲜血，朔月赦的长剑就插在我胸口，我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这样在他的记忆里死去，化为尘土了无痕迹……
宋逸景抓住我的手，他眼中似乎划过一丝心痛。
“魔就是魔，你现在对他心软，将来一定会后悔，难道你要看着无数人为了你现在的心软而牺牲？九歌，身边爱你的人那么多，你何苦要把心留给朔月赦。”
“爱我？这世间哪有人爱我。我能成为别人敬畏的清瑶上仙，是因为我吃了朔月赦给我的灵芝，因为我努力修炼，我从未依靠过别人的爱……”
我冷笑，然而心中却那么悲伤。
说起来朔月赦对我的付出，才称得上爱我，别人哪有爱过我。
“为什么你不能依靠一次呢……”
宋逸景突然将我揽入怀中，他衣衫尽湿，体温却还是那么的温暖。好像突然将我从冰冷绝望的水底捞了起来，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九歌，我愿意被你依靠，我不想你那么辛苦，不想你总是孤身一人。”
我惊讶地看着他，御龙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宋逸景深深望着我，风雨肆虐的夜，没有星辰月光，只有无尽的漆黑夜色融入他的眼眸，“夏九歌，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我喜欢你，我能做的不比朔月赦少。不管朔月赦对你如何，都只是孽缘罢了。只有我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我们在一起，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不，不行……”
我推开他，下意识地退几步，清晰看到宋逸景眼中的失望。
他逼近我，声音微有些沙哑，“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
朔月赦还在镇邪塔中，我们只有一墙之隔。
我怎么能在他受尽折磨的同时，答应宋逸景的表白？
我只能一退再退，直到被宋逸景抓住，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夏九歌，除了我，没有别人配得上你。”
“你只是我的师兄……”
“你是要我一辈子做你的师兄吗？”
“不可以吗……”
“我对你那么好，不是想做你的师兄，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雨水打湿了眼睛，我眯着眼看宋逸景，看到他眼中满是深情。
我知道我欠宋逸景的，可我欠的，就一定要用感情来回报吗？
宋逸景见我没有回应，又有些气，他的手紧紧箍着我纤细的手腕，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你还在想朔月赦吗？你救不了他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死在镇邪塔里！就算你救了他又能怎样，和他远走高飞吗？你会成为仙界的叛徒。如果他抛弃了你，你该怎么办？仙界不会接纳你的！就算朔月赦一直喜欢你，封你为帝后，你杀了魔界那么多人，他们会对你心服口服吗？他们会对朔月赦忠心吗！夏九歌，你会毁了朔月赦，你们在一起对谁都没好处！”
宋逸景的话残忍而现实，我的心一惊，继而痛到抽搐。
千殇想拿我做虚蝶的替身，我不可能随朔月赦回魔宫，我的骄傲也不允许我那样做。如果我放了朔月赦再灰溜溜地回来，我如何对东虞众人交代。所有荣耀与光环瞬间破碎，也许我还会被当做叛徒驱逐出去。成为孤苦的野仙，被世人唾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