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动了动，千殇轻轻扶她坐起来，我这才看到她大腹便便，竟然有着身孕。怪不得她看起来如此虚弱，怪不得千殇要搀扶她，怪不得他对她那么细心体贴，让她住在为魔后虚蝶建造的福寿宫中……
原来，她怀了他的孩子。
刚才的愤怒突然变成深深的失望。
我站在那里无法言语，心里冰冷一片。
千殇问烟纱：“这丫鬟说她是新来的，你不认识吗？”
烟纱道：“她确实是新来的丫鬟夏蝶，是烟纱刚才没看清。”
千殇喃喃自语，重复这个名字：“夏……蝶……”
为何烟纱给我编的假名中有个“蝶”字呢，这很容易让千殇想到他已逝的爱人虚蝶，我不知道烟纱有何目的，但事已至此，我只能默认。
千殇又看了我一眼，目光变得柔软，那种眼神，并非带着欲望。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倒是与蝶儿有几分相像，当初遇到蝶儿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低着头不敢言语，我吓唬她几句话，她就哭了。那时我觉得她胆小怕事，怎配做我的皇后，谁料到她居然扮猪吃老虎，还下毒害我拉肚子，真是有趣……”
千殇的语气带着些笑意，然而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我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好像在发呆，浓黑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光。
烟纱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她的声音轻柔又好听，千殇回过神来，说道：“罢了，不提了。烟儿，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忙完了再来看你。”
千殇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眸光带着些许落寞。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我确信魔君已经离开福寿宫，我才走向烟纱，她挺着肚子坐在床边，微笑着说道：“九歌姑娘，别来无恙。”
“是啊，别来无恙。”
我打量四周，房间里无比奢靡，鎏金器皿闪闪发光，精致的雕花木床，绣着金线牡丹的轻纱帷幔，一看便知烟纱在千殇心中的地位。
我望向烟纱：“没想到今非昔比，你竟然成了魔君的宠妃。”
也不知道烟纱是否听出我语气中的讽刺，她始终好脾气地微笑，“身处乱世，太多身不由己。你呢，为什么会来魔宫。”
我盯着烟纱，“我来找夜阑。”
烟纱的脸色微有变色，我问：“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烟纱轻轻摇了摇头，眸光不自觉地飘开。
“你不知道？”我的声音猛地拔高，我并不想将自己的愤怒表示得太明显，但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他为你付出那么多，而你竟然不知道他在哪儿。你担心过他吗？”
烟纱温柔地望着我，“我相信夜阑不会有事的。”
我怒道：“他被锁在凌霄殿，这也叫没事吗！”
烟纱的笑容僵住，“你怎么知道？”
我道：“我刚去过凌霄殿。”
烟纱抿唇不语，她的手扶着腰，这个动作让我觉得刺眼。
是不是有了魔君的儿子，夜阑的死活就不重要了？
我逼近烟纱，气得口不择言，“夜阑那么爱你，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成为千殇的枕边人，你怎么能任由他被魔君折磨？你把他当什么？利用的工具吗？”
“并不是这样的……”
烟纱的声音微微发抖，她垂着眼眸，眼中有种哀伤流过。
“我一介弱女子，如果不去依靠千殇，我活不到今天。”
“可你为什么要牺牲夜阑？他做错了什么？”
“他偷了千殇的灵芝。”
烟纱的话让我僵在那里。
那株被魔君视若珍宝的灵芝……
分明是我偷的啊！
烟纱抬眸看我，轻声说道：“世人都以为是二皇子偷了灵芝，千殇本来也这样认为。但我的病突然好了，甚至连内功修为都大有提升，千殇怎会看不出呢？他严刑拷打夜阑，但夜阑不肯出卖你，一口咬定是他与二皇子联手做的。千殇大怒，本来要将他五马分尸，是我在圣德殿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他开恩，他对我还有余情，最终答应我不杀夜阑……”
烟纱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哽咽，晶莹剔透的泪滴从眼角滑落，挂在她娇美的脸庞上，宛如珍珠。
“可是男人的心又能留住多久呢？我怕千殇有朝一日对我厌倦，怕他不再留恋我，怕他会杀了夜阑……我只能千方百计讨他欢心，我好不容易怀了他的孩子，也是为了能让他有所牵绊，将来对夜阑手下留情。九歌姑娘，我也想救夜阑，可我真的没有能力保他一世周全……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烟纱忍不住哭出声来，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我的心很痛，好像有尖锥一下下刺进肉里。
原来害夜阑受尽折磨的人，竟然是我……
我欠夜阑那么多，今生如何能还清……
“对不起，是我太武断了……”
我取出锦帕递给烟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烟纱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怪你，任谁知道我和千殇的关系，都会怀疑的。”
我看着烟纱拭干泪，问道：“你刚才说，千殇对你还有余情……是什么意思？”
烟纱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我曾与千殇私奔。”
我愣在那里，心中好像震起千层波。
烟纱继续说道：“那时我只是个刚会变化人形的小麒麟，千殇也还不是魔尊，虽然我爹娘极力反对，我还是认定他便是我的幸福。但好日子并不长久，我被爹抓了回去，千殇来找过我好几次，都被赶了出去，后来我爹逼我嫁给夜容。也怪我当时立场不坚定，不敢忤逆我爹，千殇为此恨过我，后来他娶了虚蝶，大婚之前他还来找过我，我却不肯见他。婚后他对虚蝶极其宠爱，世人皆知。他再也没有找过我。我相信他是真爱虚蝶，我想，也许他已经淡忘了我的背叛……”
烟纱垂下眼，眸光轻轻闪了一下，映着她娇弱的模样，楚楚可怜，“只是谁都没想到，虚蝶突然得了重病，千殇不知听谁说夜容有办法救虚蝶，他来找夜容，却被虚蝶误以为他来找我。虚蝶这个女人看似柔弱，其实手段狠毒决绝。她借故招我入宫，临死前骗我吃下毒药，她说她不能陪千殇到死，也绝不会给我机会。其实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我甚至没有见千殇一面。夜容没办法救虚蝶，也没办法救我。”
“我并不恨虚蝶，她对千殇的爱刻骨铭心，只有这种炽烈的报复才能让她安心。千殇对我有愧，让我在魔宫下的冰泉中疗伤，但那冰泉之水只能暂时缓解我的痛苦，并不能解毒。夜阑不忍看我受苦，所以想尽办法为我偷到灵芝。若是以前的千殇，别说区区一株灵芝，就算要他的命，他都会拱手送我。但虚蝶死后，他变得冷酷了许多，他不会为我牺牲任何他觉得重要的东西。也许，他还没原谅我的背叛……”
烟纱的眼神异常悲伤。
也许，她已经爱上了千殇，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情。
沉默良久，烟纱揉了揉眼睛，“对不起，对你说了这些。”
“没什么……我不知道你也受了那么多苦……”
“都是我自找的，如果当时我坚定一些，现在下场就不会是这样了。”
烟纱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素雅的笑意带着些许遗憾。
世事难料，若她当初坚决与千殇相守，是否能换来现世千年和平呢。
“那你……后悔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烟纱摇摇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后悔的，况且夜容对我很好。”
夜容，应该就是夜阑的爹了，这个神秘的男人也是麒麟神兽，我从未见过他，起初还偶尔听到他的传闻，后来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其实这些年，世间已经逐渐以为麒麟只是上古的传说。
我忍不住问道：“夜容呢？”
烟纱怔了一下，低声说：“死了……”
她说着，泪便流了下来，而她好像恍然不知，任凭泪水流下，一滴滴如同碎玉闪光，滴落在她素白的裙纱上。我张了张嘴，却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烟纱在这里过得并不如别人以为的那么幸福。
我低头望着烟纱，千言万语，却化作浮云一片。
良久，我问道：“我们怎么样才能救夜阑。”
夜阑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千殇比他道行更深，权势布满天下。不管夜阑逃去哪里，千殇都会找到他的。也许他囚禁夜阑并不单纯恨他偷了灵芝，他是为了有个把柄控制烟纱。我看他刚才对烟纱的眼神充满温柔，那绝不是装出来的。
“九歌姑娘，你能带夜阑去东虞吗？”烟纱突然抓住我的手，清澈的眸子里闪现一丝亮光，那是一丝微弱的希望，仿佛黎明破晓的光芒，“千殇还不至于为了他跟仙界开战，就算他攻上东虞，也敌不过诸位上仙。”
我当然愿意带夜阑去东虞，本来就是我的错！
可是……
我望着烟纱，同样一筹莫展，“现在夜阑化为兽形，稍不留神就会失控，我该怎么才让他恢复理智，变回人形呢。当初你是因为中毒，用流光琴可以解你的毒，可我仔细查看过，夜阑并没有中毒，是千殇用妖法封了他的神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