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赦很快又将视线拉回我身上，他笑得雍容闲适。
“怎么可能，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过了，你这房间根本藏不了人。”
他走到桌旁，看了看桌上的白瓷小碗，里面还有半碗米粥，朔月赦皱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喂给她了吗？真想不到，你对自己的爱徒也能下毒手。”
朔月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将我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终于明白，他早就看穿了一切，他在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把戏。
我想说些话，让绯无双知道我没有欺骗她，我想挽回这一切。
可又有什么用呢？
朔月赦设下的局天衣无缝，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眼眶里有泪滚落出来，我不想哭，但我忍不住，我浑身都在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我不知道朔月赦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从一开始吗？那他为什么还要吻我，那种柔情蜜意的眼神，让我的心为之沉沦。
也许，连这个吻，也只是个诱饵。
耳边呼呼风声袭来，猝不及防！
朔月赦反手一挡，滚烫的鲜血溅在我脸上。
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隐身符也飘落在地，我看到绯无双的身影渐渐清晰，捂着受伤的手臂，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夏九歌！你这个卑鄙的叛徒！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我真的很害怕，但我最害怕的不是绯无双的仇恨。
我最怕的是朔月赦。
我摧毁了他对我刚刚建立起的信任。
我抹了把脸，手上全是绯无双的血，视线掠过梳妆台旁的铜盆，我看到为绯无双擦过血的锦帕泡在水里，血一点点晕开，朔月赦一进门，就可以看到这些。
原来我留了这么多破绽。
我彻底输了，我没办法救走绯无双。
从现在开始，我只能选择朔月赦。
朔月赦轻轻摇动水月铃，仿佛有冰晶从那金色小铃里迸射出来，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但下一秒，绯无双便跌坐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挣扎，“朔月赦，你坏事做尽……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朔月赦轻轻地笑，眼底满是轻嘲，“你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绯无双痛得牙关紧咬，她努力想捡起地上的匕首，指节却僵硬得无法弯曲一下，她剜了我一眼，眼底的恨意炽烈如火：“朔月赦，你以为夏九歌是真的喜欢你？她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忘了世人称夏九歌什么吗？她是‘魔仙’！没有道义，没有情感，只知道杀戮的魔仙！”
朔月赦的眸光暗了一下，手微微有些抖，金铃发出慌乱的声音。
绯无双口中流出血，却依旧不甘心地说着：“你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没有你？她留在你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为她负尽天下人，她也不可能爱你的！你总有一天会死在她手里！”
朔月赦手一扬，水月铃突然收音。
绯无双像是被谁扼住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的脸色变得青紫，抓住自己的脖子挣扎，七窍流出黑色的血。
我眼睁睁看着绯无双浑身痉挛，直到再也无法动弹。
绯无双死了，我原本想救她，却加速了她的死亡。
什么时候起了雾，让我看不清眼前。
朔月赦收起金铃，回头看我，“九歌，你怎么哭了？”
原来是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朔月赦为我拭泪，我渐渐可以看清他，容颜绝美，素净无瑕，“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本来不想杀绯无双的，可她的话我不爱听。”
朔月赦的手指从我肌肤上掠过，冷得像冰。
“你怎么会利用我呢？你说过会乖乖做我的傀儡。”
他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如雾气。
我的腿抖得厉害，好怕他不再信我，怕我的下场和绯无双一样，我抓住朔月赦的手，想要向他证明：“我什么都不会，什么能力都没有，你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死。我拿什么利用你？你别听绯无双说的，她在挑拨离间。”
朔月赦问：“那你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救她？”
我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能说什么？
难道告诉他，我是怕绯无双看出我是假的，我怕她供出线索让朔月赦找到真的夏九歌，我怕我的身份被拆穿。我想把绯无双送得越远越好，让我活在自欺欺人的梦里，仿佛我的梦中只有朔月赦没有任何外界打扰。
我低下头，不敢看朔月赦，怕他看出我的心虚，怕他看出我在说谎，“我只是觉得……绯无双是无辜的，她是公主，怎么能被那样折磨……”
“你说得对，所以我杀了她，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朔月赦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并没有生我的气。
但他分明是在提醒我，绯无双因我而死。
“绯无双以为我背叛了她，才会口不择言，她罪不至死啊……”
朔月赦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懂得怜悯了。夏九歌，你杀的人比我多得多。你手上沾满鲜血。绯无双的命值钱，别人的命就不值钱吗。”
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这话卡在喉咙里，并没有说出口。
我并不是什么圣人，绯无双的命也与我无关，但我一介平民，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场面，绯无双是我唯一的朋友，即使我们只认识几个时辰而已。
我蹲下身看着绯无双，她的眼睛还不甘地睁着，我想帮她合上眼睛，手指刚刚触碰她的额头，绯无双便碎成冰渣，红色与肉色的碎晶，没有一丝血。
这就是十大神器之一的水月铃吗？
果然威力强大，只是在朔月赦身上，它变成了可怕的杀戮魔器。
朔月赦在身后说道：“真是奇怪。你救了绯无双，却看着我杀掉她。如果你潜伏在魔宫是场阴谋，我不相信你可以这么平静。”
“那我该怎么做？”我站起身看着朔月赦，“杀了你吗？”
“若是以前的你，你一定会杀了我。但你现在功力全无，与我冲突是下下策。夏九歌，你心思那么缜密，你一定在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悲伤。
朔月赦果然不再相信我了。
“陛下，桌上的饭菜是没有毒的，对吗？”
朔月赦点点头，“不光如此，连你偷的隐身符都是假的。”
我震惊得后退几步，“怎么可能？我分明看不到绯无双……”
朔月赦笑道：“我在隐身符上做了点儿手脚，你们彼此看不到对方，魔族之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我从进入地牢开始，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所有人都看得到我，他们看着我走向灭亡。
真滑稽。
朔月赦唤人来清理了绯无双的尸体，房间里很快焕然一新。
等丫鬟们离开，朔月赦走向我，伸出手，衣袖飘飞带起一阵风。
我以为他要处罚我了，吓得腿软，然而他的手从我耳朵擦过去，摘下我头上的步摇，轻声说道：“你的发髻松了，要我重新帮你绾一个吗？”
我摇摇头，朔月赦越是温柔，我就越是罪恶感深重，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朔月赦很惊讶，连忙扶我，我却不肯起，抓着他的手，眼泪又溢出来：“朔月陛下，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杀我……”
“我怎么会杀你。”
朔月赦扶我站起身，将冰冷的步摇放在我手上，声线清润动听：“就算知道你骗我，就算不杀你我会死，我也下不了手。九歌，什么也别想了，早点休息。”
朔月赦转身离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仍想像以前一样，但我知道，回不到过去了。
以往朔月赦每日都会来看我，如今却三五日都不见踪影。
我被关在明色阁，每日黄昏依旧有丫鬟送来无数金银珠宝，我的衣柜已经塞不下不计其数的华衣锦服，这种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如今却提不起兴趣来。
想起绯无双的死，我心有余悸。
没有朔月赦的消息，我度日如年。
魔宫的人大概以为我失宠了。他们还是憎恨我，却不再怕我。不知是谁说我功力尽废。有人明目张胆来欺负我。我好像活在冷宫，四面八方都是仇恨。
可我还是爱朔月赦，我每日坐在藤蔓纠缠的长廊，只为他来时，我能一眼看到他。我穿着大红大绿的锦衣，浑身珠佩摇曳，我想让他看到我最美的样子。
我幻想了无数次他来的时候，我该怎样迎过去。
我应该温柔，轻声细语地问他累不累，饿不饿……
我应该示弱，梨花带雨地哭诉我对他的思念……
然而，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已经无心打扮，戴再多首饰，朔月赦也不会来。我甚至开始害怕，也许他见到了真正的夏九歌，也许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许，他已经抛弃了我……
我终于忍不住，想去找朔月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