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朔月赦却依旧信我，我心里很难受。我偷偷看了宋逸景一眼，隔着那么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有些莫名慌张。当初我说利用朔月赦偷到魔尊的灵芝，整个东虞的人都这么认定着，但在朔月赦眼里，真相并非如此，是他为我去偷灵芝，而我为了救他才去了凌霄殿，我很怕他说漏嘴，被宋逸景听出破绽。
“何必要美化我呢，我一直都这么坏，对你从来都没有好话，你回忆一下就能想起来，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如果将来在战场上遇到你，我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希望你到时候也不要犹豫。”
朔月赦定定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从失望到悲伤，星星点点，晶莹剔透。
我握紧双拳，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尽管炉火在旁，我却觉得彻骨冰凉。
“朔月赦，不要执着于不属于你的人或事了。将来你会遇到喜欢的人。我看……妖王的女儿碧落就与你很般配！你现在还不认识她吧？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结识些与你门当户对的姑娘，到时候风风光光联姻，百利而无一害。”
“夏九歌，你在说什么。”朔月赦皱起眉，语气里有不解和无奈，“碧落出生才不过百日，要炼化人形也需数百年，到时候她见了我，还要称呼我一声叔叔，我怎么会对她有想法。我喜欢的是某个人，而不是门当户对的联姻！”
我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没想到碧落还那么小……
我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怕朔月赦听出什么，但他怎么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的话听起来真是忠贞不渝，让我感动……
如果我没有千年后的记忆……
大概真的会感动吧……
然而我清晰记得他为了碧落而放弃我。
我那么爱他，却还是抵不过门当户对带来的利益。
我心里渐渐冷下来，不屑地问：“那你觉得，我们的身份合适吗？”
朔月赦的表情僵了一下，我又说：“你觉得我能和你在一起吗？”
朔月赦的眼眸黯了一下，但他依旧不肯放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回答，他身后突然传来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你要害得她被三界所不容吗！”
那是极端严厉的声音。
我从未听到宋逸景对我用过这般严厉的语气。
宋逸景走过来，站在我面前面对着朔月赦，虽然他身上没有杀气，却有种逼人气势，“你要是喜欢她，就不应该来找她！她前途无限，不能被你这种人耽误！”
“我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有我在她身边，她当然过得好！”
我什么都没有说，任由宋逸景对朔月赦如此冷酷，好像默认他的言语。
越过宋逸景的肩膀，我看到朔月赦苍白的面孔，那张绝世完美的面孔，那张被我当做心中神祇的面孔，无数回忆破空而来，我的手指都在颤抖。
夜阑拍拍朔月赦的肩膀，道：“听到九歌姐姐的话了吧，你根本没希望，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回去做你的皇子，找些貌美乖巧的姑娘娶作妻妾，岂不逍遥快活。”
朔月赦没有说话，夜阑拉住他的衣袖，想拽他走。
宋逸景见状说道：“想走可以，把流光琴还来！”
朔月赦看他一眼，“流光琴不在我身上。”
宋逸景显然不信：“若不在你身上，你有什么本事弑兄逼父？”
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什么弑兄逼父？宋逸景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宋逸景冷笑：“这才不见多久，你就从不受宠的卑微皇子，成了逐渐掌握兵权的太子。凭你自己怎么可能？流光琴是救人的神器，不能被你们这种人拿去杀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朔月赦此番衣着华贵，与我初见时截然不同。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是备受欺凌的小皇子了。
“朔月赦，宋逸景说得是真的吗，你杀了你的皇兄？”
我从宋逸景身后跑出来，惊讶地望着朔月赦，我以为他对我信任宽容，对别人也一样仁慈，我甚至不敢相信宋逸景的话。但朔月赦并没有想要隐瞒，他波澜不惊地答道：“我本不想杀他，但他几次三番追杀我，他若不死，就是我死。”
宋逸景怒道：“手足之情，你竟也能下此毒手！”
他抽出长剑，剑光映得朔月赦眼底一片青白色光芒。
在这里怎么能动武？若是被长老们发现就糟了！
情急之下我张开双手，挡在宋逸景和朔月赦之间，宽大的纱袖飘舞如白雪。
“流光琴在魔尊那里，我亲眼看到的！”
宋逸景愣在那里，剑尖就在离我几公分远的地方。
我语带哀求：“师兄，是魔尊夺走了流光琴，朔月赦只是被他利用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算抓了朔月赦，魔尊过来要人，东虞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宋逸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慢慢放下剑。
至始至终，朔月赦都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没有半点惊慌畏惧。
只是，他眼中的色调越来越冷，好像连感情都渐渐崩塌碎裂。
宋逸景收回剑，冷冷说道：“我感激你救了九歌。所以今天不与你计较。但你终究是魔族，下次再见就是战场，你还是好好习武修炼，别到时候轻易被杀。”
朔月赦没有理会宋逸景，大概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看我的眼神还是很温柔，那是一种无望的温柔。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朔月赦的声音很轻，温润滑过我的心扉。
“九歌，保重。”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几个字，我的眼睛突然有点酸，就好像从此分开再也不会见面。我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仰着脸看着朔月赦。
他低着眼眸，纤长的睫毛遮挡了眼底的光。
夜阑走过来，取下御龙剑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望着他不知所措。
夜阑看着我，眼眸清澈如泉水，“姐姐，修仙路上危险重重，你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器，我看这把御龙剑与你有缘，就送给你做告别礼吧。”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地将身上佩剑送给我，谁都知道这把剑价值连城，我下意识地摆手，“这御龙剑可是十大神器之一，这么贵重，我怎么能收。”
夜阑倒是无所谓：“没关系，我收藏的兵器可多了，这把剑就是拿来玩玩儿，有时候它不听话，我还控制不住呢。”
就算他这样说了，我还是不敢收，夜阑索性抓住我的手，将御龙剑放在我手中，剑鞘入手冰冷，却隐隐有种灵气流动，“和我娘的性命相比，区区一把剑算什么呢？我娘本来大限将至，是你冒死救了她。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但我真心没有恶意。”
夜阑合上我的手，让我握紧御龙剑。
宋逸景也看见了，却没有阻止。
毕竟御龙剑是神器，能被我们仙界之人得到，肯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夜阑回到朔月赦身边，对我眨眨眼：“九歌姐姐，谢谢你救了我娘，虽然我平日做事不顾什么道德情理，但你在我心里不一样，我再也不想欠你什么。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你需要的。这把剑是我唯一觉得配得上你的，你就收下吧。不早了，我们先走了，以后我再来看你。”
夜阑说着，手腕上的乾坤环发出金光，我耳边听到阵阵轻柔的歌谣，眼前万物渐渐变得扭曲，仿佛出现了美丽的海市蜃楼，模糊又朦胧。
我神思有些恍惚，突然有人捂住我的耳朵。
我渐渐回过神来，看到面前金光散去，夜阑和朔月赦已经不见了。
宋逸景松开手，我的耳朵上还有他手上的余温。
我回头看他：“刚才是怎么回事……”
宋逸景答：“是乾坤环发出的幻歌，不过对你无害。”
这些神器都有各种各样的作用，真是不容小觑。
想当初我还把乾坤环当手镯当掉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御龙剑，黑色的剑鞘发出低调的流光。没有沐云箫的暮云剑玲珑晶莹，也没有宋逸景的凌霜剑精致夺目。但我能清晰感应到这把剑内里封存的巨大能量，放在手里就知道不同凡物。其他宝剑比起来简直等于破铜烂铁。
夜阑还没能人剑合一，发挥出御龙剑的最大实力。
我将剑佩在身上，听到宋逸景说：“夜阑对你很好。”
“他……”
我说出一个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并不了解夜阑，他亦正亦邪，没那么多负担，只为自己而活。
这样倒也很好。
宋逸景将盛着草药的竹筐放在桌上，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拿出一支嫩苗给我，浅绿色的叶子近乎透明，上面隐约闪烁着露珠般的银光。我捏着柔软的枝，感觉手指都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宋逸景用手碰碰枝叶，看它微微缩起来，说道：“喏，这是冰露草，生性寒凉，炼烈火丹时需要加入冰露草，缓解炙热的药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