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有一团巨大的阴影扩散开来，变幻成浓重的恐惧。我抓住朔月赦的手，眼里的坚持逐渐变成哀求：“我怕你会死……你如果去了……一定会死的！”
大概是我的态度与以往截然不同，朔月赦有些诧异，他低头看着我紧握他的手，似乎在发呆，眼中流光浮动，像夜空忽明忽暗的浮云。
夜阑在旁幽幽说道：“也许他不会死呢？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你闭嘴！”我气不打一处来，怒视夜阑吃惊的面孔。我内心其实还有些害怕他，但是此刻所有的惧怕都被愤怒盖过，“夜阑！你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你比妖魔还要心狠！你怎么会成为镇魔大将军？皇上也是瞎了眼！你那么想要灵芝，你自己去偷啊！”
夜阑抿着唇，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背在身后的黑剑嗡嗡作响，房间里似乎散出一丝剑气。
或许这一瞬间，夜阑动了杀机。但我不得而知，因为朔月赦已经拦在夜阑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夜阑的表情。
我跳下床，身体有些站立不稳，朔月赦连忙扶住我。
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只是感觉双腿有些虚软，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我用力握拳，并没有之前的无力感，我确信我还可以习武练剑。
我盯着朔月赦，再次强调：“朔月赦，我不许你去。”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问：“我的命……对你重要吗？”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想让朔月赦死，可我更不想承认他对我有多重要，我不想给他任何希望，这样将来就不会再有纠葛。
我拼命挽回这一切，不是想和他在一起……
我只想让所有事情回到原先的轨道。
“我不是怕你死，我只是觉得你的牺牲根本不必要。你被夜阑利用了。你死了以后不会有人记得你。这世间还是一样，你的死毫无意义！”
“我又不一定会死……”
朔月赦话未说完，我突然打断他：“你会的！”
朔月赦愣在那里，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九歌，你怎么了。”
朔月赦伸出手，指尖凝白如玉石，轻轻划过我的脸颊，拭去我的泪。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哭了，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我不想哭，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朔月赦拿起锦帕为我擦泪，我抓住他的手，呜咽着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讨厌你对我这样！”
“为什么呢？”朔月赦揽我入怀，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温柔，好似丝绸一般从我心底滑过，“我多想有人对我这么好呢……”
我的身体抖得厉害，朔月赦越是这样，我就越是生气。好像眼前的陷阱开满了花，引诱我自行跳下，而我明知道陷阱里遍布毒藤利刃，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你又想让我陷进去，然后抛弃我对吗！你现在对我好，以后也会对别人好。”
“会吗……”朔月赦轻声自语，“我可以对很多人都好，但愿意付出性命的，只有你一人。九歌，你也不用有压力，我并不需要任何回报。我只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就算我死了，也是一命换一命，我不会后悔的。”
这算什么？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决定去死吗？
我救他，又不是为了让他还我一命！我是不小心救了他！我才不要他拿命来还我！我根本不稀罕他的回报！
我强忍住不哭，但肩膀还是忍不住抽动，朔月赦搂住我的肩膀，让我趴在他怀里，他的胸膛很温暖，可为什么我觉得很冷，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
朔月赦肯定不明白为什么，连我都说不清楚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似乎想要安慰我，“反正你又不喜欢我，干吗哭呢。”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我，反倒像一根刺扎入我的心壁。我哽咽着语不成声，“不是……”
朔月赦耐心地看着我：“那是什么呢？”
我差一点就想承认我是喜欢他的，也许这样才能让他内心留有牵挂。但这个念头在心中昙花一现，就被我强压了下去，我不敢承担说错话的后果，那需要用千百年来赎罪。我咬了咬牙，冷声说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被利用，用你的命换一只濒死的麒麟，这交易划算吗？”
夜阑冷冷看了我一眼，脸色不太好，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我又补了一句：“那只麒麟，可以用流光琴试试，我劝你还是不要打灵芝的主意。”
“嗯，知道了。”朔月赦轻声应和，等我平静下来，他拉起我的双臂看了看，又撩起我的头发，看我后颈那些被巨兽抓伤的痕迹，“你真的没事了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朔月赦还是不放心，“九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梦里，看见什么了吗……”
我知道沉默不能打消他的疑心，况且还有夜阑在房里，他也没那么容易信我。我顺着朔月赦的话说道：“我好像真的做了个梦，很长很长……可你现在问我，我却记不起来了。是不是什么神器帮了我，令我重生一般脱胎换骨……朔月赦，难道不是你和夜阑在帮我吗？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快痊愈？”
我露出迷茫的神色，将问题抛给朔月赦。
他与夜阑面面相觑，大概都觉得匪夷所思。
我怕夜阑多想，连忙出言转移他的注意力：“流光琴呢？我们来试试能不能写出那日的琴谱。虽然我对乐器不擅长，但还是能凭记忆哼唱出来的……”
夜阑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暗影，“那就试试吧。”
我又一次来到了这座残缺的地下宫殿，遍地都是冰寒刺骨的水，一浪浪打在我小腿上，天花板上镶嵌着无数明珠，散发粼粼光芒，仿若星辰万千。
想起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心里有些害怕，朔月赦牵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丝勇气，我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响起：“九歌，没事的。”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朔月赦的手，逐渐镇定下来。
夜阑轻轻开口，说着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
很快，水面开始翻腾，那只赤红色的巨兽从水中跃出，面色狰狞地朝我扑来，夜阑连忙挡在我前面，那只麒麟硬生生停在了他的面前，原本浑浊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澈，似乎蒙着一层泪光，夜阑走过去摸摸它的鳞片，小声说着什么。
巨兽逐渐平静下来，眸心散去血一般的鲜红，变成原本的赤金色。
我看了一眼夜阑，他嘴角微有笑意，那是真正纯净的笑容，没有半点伪装。只是他眼底有一抹微微的悲伤，像风一样飘忽。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夜阑。
朔月赦将流光琴摆在玉石桌上，拨动琴弦，琴声异常优美动听。
这段旋律如此熟悉，和宋逸景弹给我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起朔月赦也曾听过宋逸景弹琴，心里有些激动，但朔月赦只弹了很短一段便停下来，有些抱歉地望着我：“我只听过一次，记不全了。”
“没关系，有你在，我觉得安心了很多。”
我说的不是假话。
其实我真的很没用，不像那些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出身贫寒，没钱学习各种女红技艺，我很普通，很渺小，甚至连一门糊口的手艺都没有。
此时看着朔月赦，他羽冠束发，白衣翩翩，抚琴的模样优雅潇洒。
他只听过一次，便能奏出灵动极致的旋律。
他的完美，放大了我的自卑。
“九歌，曲谱你能记得多少？”
“我……不懂曲谱，只能凭记忆哼唱出来……”
“也好，我们的记忆拼在一起，应该可以还原当时的曲调。”
我闭起眼，耳边只有细微的水声，我努力回忆，不想让朔月赦失望。在看见那只麒麟痛苦的眼神时，我竟然有些心软，这一瞬间，我是真的想帮夜阑。
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轻声哼唱出声。
我的声音紧张得有些变调，与那日宋逸景奏出的琴声天壤之别，若是他在场，一定会笑话我！我的心跳得很快，越是害怕搞砸，就越容易搞砸。
耳边传来清逸流畅的琴声，清泉一般涓涓流淌。
朔月赦在为我伴奏！
虽然他是按照我的曲调弹奏，却意外地令我的声音平稳下来，听着他的琴声，我竟然清晰想起宋逸景为我弹奏的曲调……
巨兽闭上眼睛，缓缓卧在浅水中，急促的呼吸也逐渐缓和下来。
流光琴果然起效了！之前虽然也用流光琴试过，但不管什么曲子都没有这样立竿见影的功效，听说流光琴的制造者是某位上古时期精通音律的仙人，所以他才能写出最恰当的琴谱，让流光琴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吧。
这琴声无比神奇，竟让巨兽身上黯淡无光的鳞片重新焕发生机，那大片大片像是中了毒的淤青也逐渐淡化，恢复了原本威风凛凛的模样。
我眼睁睁看着这些变化，简直不敢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