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沐云箫穿了件紫色纱裙,头上绾着只发髻,嵌了枚月色玉石。此时的她却穿着蓝色绸缎长裙,长发一侧辫了小辫儿,金箔打造的孔雀栩栩如生,镶嵌着雪白的珍珠。
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换掉衣服和发型。
就算她会用些法术,但掌门和宋逸景不会看不出的……
那么……
刚才那人到底是谁!
“云箫,你别激动,九歌不会污蔑你……”
“你还为她求情?刚才我一直与你在一起,你是知道的!师兄,你想想,你早上带了流光琴来找她,路上被我叫走,这段时间夏九歌没有嫌疑。那么之后呢?她一个人回来做了什么?我本以为她是个老实的凡人女子,并不想怀疑她的,可她居然反咬一口!这种人留着做什么!我现在就杀了她!”
沐云箫拔出剑,碧绿剑身闪过冰寒的剑光。
我知道她轻轻松松便可以要了我的命,也许是心虚,让我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我甚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就这样呆呆站在那里当箭靶,面红耳赤,满头是汗,还好沐寒江及时拦住她:“箫儿,不可任性!”
沐云箫的剑就横在半空,被沐寒江一道气挡住,沐云箫手中用力,脸色甚至发红了,但还是冲不破沐寒江的结界。终于她放弃了,收回剑,狠狠瞪我一眼:“别以为我放过你了!夏九歌,一定是你偷了流光琴!你的同伙是谁?你不说也没关系,到时候把你关在修罗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用哀求的目光望向沐寒江,以为他会公正无私地还我清白,“掌门,刚才沐姑娘来过,叫我把流光琴给她……如今再见到沐姑娘,才发现她们装扮截然不同。可能是坏人易容成她的模样……是我的错,我刚才没有怀疑……但我真的没有偷流光琴……”
沐寒江并没有听信我的话,但他也没有多问。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他立刻让沐云箫和宋逸景派人封锁东虞仙山,又吩咐了所有弟子分头寻找。
然后,他带我回大殿。
沐云箫不在身边,没有人会直接对我动粗。
但这不代表我逃得掉。
我听说过修罗殿,那里连神仙都会粉身碎骨,再别说我了。
只要我被关在那里,立刻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我设想过无数可能,却从未想过,流光琴会在我房间丢失。
我跪在大殿中央,听沐寒江质问:“你当真不知流光琴何在?”
“我真的不知道……那流光琴有结界,我也没办法破解结界啊……”
“那你为何要说谎?”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沐寒江在说什么。
沐寒江接着说道:“夏九歌,医术我懂,你当初说毒素未清,我虽然觉得古怪,但不愿怀疑你。还借了流光琴给你。但刚才我看你的伤情,毒应该昨天就解了,为何还要让景儿今日再为你疗伤?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原来一切都瞒不过……
我手脚冰凉,所有借口都显得那么牵强。
沐寒江声音软下来:“你老实交代,我会从轻发落。你仙根出众,本就是修仙的人,也许只是一时糊涂犯了错。我不想因为这一点就否定你。”
“我听说……流光琴对修炼有益,可以让修炼事半功倍……我一介凡人,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神器,才想多用一日……掌门,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有私心,流光琴就不会丢……但我真的没有偷它……”
我怕得身体都在抖,但我不敢说实话。
能进入东虞修仙,是我毕生的梦想。
如今,我的梦想就这样轻易被打碎,我的未来,突然变成漆黑一片。
沐寒江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铜球,上面雕着镂空的花纹,里面隐约有几枚骰子样的东西,他将圆球轻轻放在手中把玩,问道:“只是这样?”
“是。”我颤抖着点点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沐寒江。
但那个“是”字刚说出口,沐寒江手中的铜球就咯吱咯吱响起来,他的手并没有动,但里面的骰子疯狂摇晃。
沐寒江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猛然站起身,怒道:“夏九歌,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不改本性!你再说一遍!流光琴的丢失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沐寒江的态度为何变得如此之快,我浑身发软,下意识地摇头,可我越是否认,沐寒江手中的铜球就越是疯狂,那几颗金属骰子几乎要冲破铜球,叮叮咚咚的声音在大殿中异常刺耳。
我隐约猜出来了。
那颗铜球一定有测谎的功能……
我什么都不敢说了,但这样却像是默认了我的罪。
沐寒江终于对我失望,他收回铜球,站起身朝我走来。
那双白色的靴子停在我面前,我不敢抬头看沐寒江,身上好似压了座山,让我喘不过气来。沐寒江怒声道:“夏九歌,我真是看错了你。现在你就说谎成性,将来还怎么得了?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成仙!现在留着你只会是祸害!”
空气中剑气袭来,我的手脚一阵冰凉刺痛。
我再也跪不住了,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无比的剧痛!
我眼前一片黑!
我咬住嘴唇,直到嘴里尝到血腥的味道,我终于看清了,我的手脚满是血,流在白玉的地面上,好似大朵大朵猩红的花。
我想站起来,但我没有一点儿力气,我的脚支撑不住双腿,我的手也像是废了一样,我强忍着剧痛,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抽搐,我趴在地上,疼得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急促的跑步声传来,然后有人扶起我。
我已经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了,只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
“师父,事情还没搞清楚,你怎么能挑掉她的手脚筋?你不是说她是难得修仙的好苗子吗?你怎么能毁了她……”
宋逸景的声音颤抖,急迫之下他连尊卑之别都不顾了。
“没错,她是修仙的好苗子,但这种人,我不敢让她成仙。”
沐寒江语气冷静而坚决,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那个慈父般的掌门,让我感动愧疚的掌门,如今对我毫无怜悯之心。我知道这不怨他,若我在他的立场,也不敢相信我自己。
我只是……
突然从云端坠落地狱。
一时难以相信……
宋逸景不死心:“那您把她关起来,就算让她一生做个凡人也好……”
沐寒江道:“以后的事情很难说,谁知道她的同伙是什么身份,万一她被魔界利用了,成为我们的敌人怎么办?景儿,为师曾经错信一人,才造成如今的生灵涂炭。为师发过誓!绝不会重蹈覆辙!”
“那不一样……师父,我相信夏九歌不会偷流光琴的……”
“我也相信她没有偷流光琴,她没那个本事,但她确实有事瞒着我。我给过她机会了。她一次次说谎,真把我们东虞当做发善心的地方了?以为做任何事都神不知鬼不觉?景儿,慈悲之心不要反复给予同一个人。”
沐寒江的语气没有丝毫挽回余地。
是我太天真,以为神仙都是慈悲为怀。
是我太狂妄,以为能利用他们的善心。
是我太蠢,妄图用一己之力改变宿命。
我浑身抖得厉害,宋逸景紧紧抱着我,我却还是止不住颤抖。我想远离他。是我对不起他,我辜负了他的信任,但他却没有恨我,他手忙脚乱地取出小金瓶为我伤口撒药,但那药粉只能解毒,却不能让筋骨愈合。
我挣扎着说:“宋逸景,你别管我了……”
“夏九歌!你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偷了流光琴!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有人骗了你,利用你偷走了流光琴,你是无辜的对不对!”
事到如今宋逸景还站在我这边。
我忍不住泪湿了眼眶。
我多想告诉他,他的信任是值得的。
可我什么都说不出。
我并不是无辜的,是我把朔月赦带来了东虞仙山。我明明知道他是未来的魔尊,却还是用流光琴救了他。
是朔月赦偷了流光琴吗?
那么,易容成云箫模样的女子又是谁?
是朔月赦的同伙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却成为了众矢之的。
沐寒江晃晃手中的铜球,里面发出叮咚的响声,“景儿,为师知道你不肯相信,但占骨星从不说谎。夏九歌说的话句句是假。我看你对她颇为信任。这次就当是上了一课,以后别轻易相信别人。”
接着,有人架起我的手臂,将我拖离大殿。
宋逸景想跟过来,却被沐寒江制止了。
我被两个东虞弟子带到悬崖边,冷风呼啸而过,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如果他们要推我下去,我根本无力抵挡。
我以为我将命丧于此,这一瞬间,脑中浮光掠影。
然而我脚下突然悬空,竟被带着飞身跃下,进入悬崖正中的一个洞穴之中。他们将我丢在这里便离开了,我强忍着手脚的剧痛,摸索着爬到洞口。
洞口被施了结界,我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背探了一下,只触到无形的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