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时。
天色初明,朝阳初起。
清原早早起了身,四处寻了些东西。
笔墨,朱砂,黑狗,屠刀。
因昨夜一事,黎村之内颇不安静,处处是言谈之音,也已有人成群结队,持钢叉猎矛等物进山搜寻。
只是众人大约都觉得,葛老先生那孙女儿已经凶多吉少,并未抱有多大希望。如今只算尽人事,听天命。
至于山中深处,向来有进无出,哪怕最为出色的猎户,也未敢深入。这一番搜索,多半也是在山中外围。
“清原……清原……”
正当清原备齐物事,回到屋中,便听有人呼唤,是葛老先生相请。
“你先回去照顾葛老先生,我稍后便来。”
清原收拾了一番,然后才出门去。
……
“你懂符法?”
清原才踏入房内,就听了这么一句问话。
葛老先生已经醒来,在家等候,他坐在床上,撑着身子,背靠墙壁,略微喘息。
看他脸色苍白,全无血色,但精神却还算清醒。
此刻,他静静看着清原,期待回答。
清原顿了一顿,然后点头道:“略识一二。”
葛老先生略微沉吟,道:“朱砂是阳气鼎盛之物,黑狗血是辟邪之物,那屠刀的作用,又是什么?”
清原顿了顿,然后答道:“屠刀平日里杀猪宰羊,杀气凛凛,能作震慑之用。”
葛老先生略微点头,朝一旁青年说道:“去,把我早上与你说的东西,挖出来。”
那青年性子憨厚,名王石,心地朴实,在此照顾葛老先生。听到吩咐,他应了一声,取了个锄头,匆匆往外。
清原默然不语,他静静等候。
葛老先生似乎也有些恍惚,仿佛陷入沉思当中。
一时寂静。
直到王石捧进来一物。
那是一个木盒,布满了尘土。
在葛老先生示意下,清原打开木盒,只见内中有一本簿册,而簿册之下,是一柄长刀,用破布裹着,隐约能见斑斑锈迹。
一股寒意锐气,扑面而至,刹那间仿佛置身尸山血海之中。
“这是……”
清原略感惊讶,偏头看去,稍有疑惑。
“杀人的刀,杀气总要比杀猪杀狗的刀来得凶些罢?”
葛老先生微微笑道:“何况,这刀也不仅杀了一人。”
“这不是寻常的刀。”清原瞳孔微凝,说道:“这是军中制式佩刀,上面杀气凛然,远胜我手中那屠刀,年月……似乎也不短了。”
葛老先生微微叹道:“许多年前的旧事了。”
清原把木盒合上,看向这位葛老先生,说道:“看来葛老先生,并不是一个寻常人。”
“老夫……早年曾在葛相手下任事,后葛相病逝,遂而留在葛相之子葛盏将军身旁。”
葛老先生长叹道:“当年葛盏将军战败,大军溃散,四下逃逸,老夫奔波至此,年老体衰,也不愿再上战场,便停留在此了。”
清原略微沉吟。
对于当今天下局势,各国变化,他也知之甚深。
只因为封神之事,涉及神仙,亦涉及人世,故而不仅是在修道人之间,连俗世之中的战场,也是封神的主场。
如今天下三分。
如今清原所在黎村,便是蜀国南部边境。
再往南行,是南梁所在。
北上则有元蒙。
葛相名为葛尚明,任蜀国丞相之职,此人才能极高,能治国,能掌军,使蜀国空前壮大,后来染病而亡。
其子葛盏,接任兵权,攻伐南梁时,打了一场败仗,以身殉国。
如今蜀国掌兵权的,共二人,为首者乃南梁降将,葛尚明之徒,名为姜柏鉴,任大将军职。其二为严宇,亦有兵权在手,只逊色于姜柏鉴。
“这刀……是葛盏将军的佩刀。”
葛老叹道:“那簿册,是葛相的亲笔手稿。”
清原问道:“内中写的是什么?”
葛老说道:“葛相精通阵法符文,内中是他对于这些符法的认知。”
清原蓦然一惊,道:“这位葛相,是修行中人?”
葛老微微摇头,说道:“葛相并非修行中人,但他对于符文,早年便有钻研。后来领兵时,帐下不乏有道术之辈来投,印证之下,这簿册可算葛相之心血。”
清原手放在那木盒之上,问道:“葛老之意是……”
“你似乎要绘符,这符法记载,或许对你有益。”
“这刀……战场杀敌无数,凶气更甚。”
葛老挣扎着起身,喘息着说道:“若小瑜还未遇险,请将那孩子……救回来。”
他早年从军,虽是文职,但经历尸山血海,经过战场残酷,亦能算是见惯生死之人,阅历丰富。
然而事涉孙女,适才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如今,却已忍不住颤动。
清原听他声音微颤,心头亦是低沉。
“尽力而为。”
……
待他回屋时,已是日斜偏西。
屋中角落趴着一条黑狗,奄奄一息。
时值战乱,能有粮食养活自家的,已是不多,能有余粮养狗的,便只有村头里尹。里尹虽是小职,但平日里贪墨不少,秉承有进无出的宗旨。
清原有意放些黑狗血,那位里尹大人便说自家与这狗亲如父子之类,待清原取出了一两银子,当下便让这位里尹大人换了个脸,临走前还腆着脸问那狗肉应当如何分配。
但清原未有杀生,只取了狗血,随后给它灌了草药,吊住了性命。
“明日,便让王石来照顾你罢。”
清原收回目光,把木盒放下。
过得片刻,天色渐暗,清原便又点了油灯,翻起那符法簿册。
烛光昏黄,照耀在白皙的脸庞上,有些泛黄。
翻过几遍,不禁感叹,这位葛相着实是个不俗之人,虽非修道者,然而对于符法感悟,却有着极深的造诣。
看过之后,清原才把簿册放下。
他闭上双眼,眉宇中显得颇为迷茫。
身在上界之中,他只能在紫霄宫之内行走,并且有所限制。而到了下界尘世之中,四处游历搜寻,或许能寻得缘法,开出一条坦途大道。
然而,他只知要让自身生出仙根道骨,要让自身得以修行,然后寻求仙家大道。
可却并不知道,自己所求的机缘,究竟是什么……
是一部仙法?
是一粒仙丹?
是一株神药?
至今全无头绪。
他怅然一叹,才摒弃杂念。
抬头看去,画符的时辰还未到。
于是他便放下书册,观想九重玉楼,然后开始每日不变,但却从无用处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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