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到九月正是吃龙虾的好时节,最肥嫩鲜美的虾在五到七月,罗永志必须赶在五月之前将收购的事情办妥,有了稳定的货源,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罗永志对这事儿比对种田有兴趣,都不必老娘催他,天没亮便穿衣出了门。
这边罗永志去十里八乡收购虾子,那边乔薇去镇上,向容老板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容老板一听,弱弱地抽了口凉气:“龙虾?龙虾容记每年都在做呀,但是卖得不怎么好。”
乔薇沉吟了一会儿,让厨子做了一份上来。
现在的龙虾已经有点个头儿了,只是还不到八九钱那么大,吃起来不够肥美。厨子们做的是卤虾,单从味道上来说,没多少诟病,毕竟人家也不是白当了这么多年师傅。
“咋样?”容老板问乔薇。
乔薇用帕子擦了手,认真道:“味道我是认可的。”
容老板撇嘴儿道:“是吧?好吃吧?可好吃有什么用?不瞒你说,龙虾一天五十斤我都卖不出去!你还让你哥一天供五百斤……价格我就不说了,我这人在食材上向来舍得,他又是你哥,让他多赚点我没意见,但我不能白买了搁在屋里,那不是让我拿自己的钱倒贴吗?”
乔薇自信一笑:“容老板你就放心吧,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别说五十斤,五百斤也保证卖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还会嫌我哥给你供的货不够!”
容老板不信地将乔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我丑话说在前头,小乔,这馊主意是你想的,要是卖不出去,亏本的钱从你年终分红里扣!”
乔薇抓了一把瓜子:“那要是卖出去了,你得额外发我一个年终奖。”
“年终奖是啥?”容老板纳闷地问。
乔薇磕着瓜子道:“就是大红包。”
容老板哼了哼:“先想想怎么不赔钱吧,我怕到时候你分红的银子还不够填你败出来的空子!”
乔薇不欲在此问题上与他多做争辩,眼见为实,等真正到了那一天,是骡子是马他自会明白:“这件事,你听我的就没错了。”
“你打算怎么做?”容老板也抓了一把瓜子,讨厌,他明明不爱吃瓜子的,但这家伙总在他跟前儿嗑啊嗑的,害他都嘴馋了!
乔薇答道:“先把对面那条街租下来。”
“一、一整条街?”容老板差点把瓜子壳给吞了!
乔薇点头:“我指的不是铺子,是对面的那些摊位。”
容记所在的街共分南北两面,容记在南面,南面多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北面也有一些商铺,如悦来客栈等,但中间有相当长的一段路是没有铺子的,全是摊位,乔薇最开始摆摊的地方就在容记对面。
容老板不解地瞪她:“你租那么多地方干嘛?”
乔薇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容老板咂了咂嘴:“那地方不好租啊,你摆过摊儿的应该知道,它是日租。”
乔薇并未否认:“我当然知道,不过,日租是租给白天的商贩,到下午便没几个人了,咱们租的是晚上,相互之间不影响,况且,就算咱们不租,那块地也没有别人去租,它空着也着空着,为什么不租给咱们?”
容记顿悟地点点头:“行,这事儿交给我。”
乔薇又把已经画好的图纸交给他,她自己画不了这些,是早上到工地请郑师傅帮的忙:“这是到时候要的东西,越快越好。另外,咱们这生意是从晚上做到三更,不能让师傅们从早忙到晚不歇息,得再招几个,轮班上。”
容老板晃晃脑袋,答应得十分爽快:“行,反正亏了都算你头上!”
亏?
该吃的亏她上辈子已经统统吃过了,这辈子若还重蹈覆辙,那真是白死一次了。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上吃饭,罗大娘给景云舀了一勺红烧肉,给望舒舀了一勺虾仁,这些虾是罗永志去收虾时顺便从河里抓来的,个头有点儿小,油焖的吃得不过瘾,便索性炒了虾仁儿。
“大哥,你收虾收得怎么样了?”乔薇问。
罗永志扒了一口饭:“挺好,乡里乡亲的都认识,我一说要收虾,他们就答应了,说这几日的虾还不够肥,等过两天肥了立马给我送来。”
乔薇喜色一笑:“那就好!”
“为什么大舅舅要收那么多虾?”望舒眨巴着眸子问。
乔薇摸了摸她小脑袋,宠溺地说道:“因为虾可以赚钱呀,大舅舅也要做生意了。”
“哦。”望舒似懂非懂。
翠云心疼丈夫东奔西走,给丈夫挟了一块红烧肉,罗永志心疼她奶孩子、做农活,又把肉挟到了她碗里,翠云低头一笑,羞涩却心满意足地吃下了。
看到这一幕的乔薇羡慕叹了一口气,其实幸福也可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吧?就是像罗大哥与翠云这样,踏实恩爱地把穷苦日子过出一种甜蜜的味道。
吃过饭,翠云与罗永志抱着儿子回了房,罗大娘进乔薇的屋子说话,两个小包子刚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罗大娘与乔薇拿起棉布,给二人细细地擦着。
“你和容记谈得怎么样了?”罗大娘轻声问。
乔薇知她问的是龙虾的事,就道:“谈妥了,准备个三五日,应该就能开张了。”
“这么快?”罗大娘惊讶。
乔薇笑着点点头,容老板的性子有些绵软,办事效率却挺高,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就没谈不成的生意,想自己这么心如磐石的人,当初不也被他说动了吗?
罗大娘又道:“这几天你都不去工地了吧?”
乔薇摇头:“去不了了,这两日我可能会上一趟京城,买点上等的调料,顺便逛逛家具,看有没有满意的。”
“是要买床吗?”望舒的小眼睛瞬间亮了,“我和哥哥能不能去?”
乔薇敲敲她脑门儿:“想去?”
“嗯嗯嗯!”两个小包子点头如捣蒜。
于是第二天,老秀才的私塾又放假了……
乔薇还记得姬冥修连夜找自己买皮蛋的事,临走时,带了一罐子皮蛋。
栓子爹的马车跑不了长途,将母子三人送到镇上后,乔薇便在车行租了一辆马车,不是她不想找陈大刀,实在是大刀的方向感实在有些一言难尽。她雇的是个跑过京城的老车夫,连人带车一天五百文。
每次去京城,俩小家伙都格外兴奋,总撩开帘子,脑袋贴着脑袋趴在窗口上,巴巴儿地望着不断倒退的风景。
“哥哥那是什么?”小望舒将已经养得有些肉呼呼的小手伸出窗外。
鉴于她比哥哥能吃,已经长得比哥哥胖了,如果捋起她袖子,看到的不再两条枯瘦的小麻梗,而是一截截白胖白胖的大莲藕。
乔薇将她肉呼呼的小手捉了回来:“别伸出去。”
“为什么呢?”她对事物的好奇心也越来越强。
“因为会很危险。”
“为什么会很危险?”
乔薇就道:“因为要是有人从旁边路过,会撞到,会疼。”
说到疼,望舒就理解了,果真不再把小手伸出去。
老车夫不愧是老车夫,不必乔薇提醒便将马车四平八稳地驶到了第一个目的地——灵芝堂。
大梁朝没有专门儿的调料铺子,一些特殊的调料如蜜、茴香等都是以药材的身份出现在药房,当乔薇说自己要买这些东西时,老车夫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灵芝堂。
乔薇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被灵芝堂拒诊的,会再来光顾它的生意才怪了:“关师傅,劳烦你换一家药房。”
老车夫道:“灵芝堂是京城最大、最好的药房,它们家的东西是最新鲜的!”
乔薇冷道:“人心是黑的,东西再新鲜,怕也是有毒的。”
“什么人如此狂妄?竟敢在我灵芝堂的门口胡言乱语?”
一道不失威严的女子话音响在灵芝堂的门口,乔薇将侧帘挑开了些,望向站在牌匾下的一袭淡紫色曲裾深衣的贵妇,那贵妇约莫四十岁,保养得当的缘故,面色十分红润,双手交叠着置于腹前,仪态优雅,只是神色因为乔薇的话而染了几分清高与倨傲。
乔薇让孩子们坐回自己的位子,将侧帘完全挑开:“是我,怎么,说错了吗?你们灵芝堂连病重的孩子都能拒诊,心不是黑的,难道还是白的?”
贵妇闻声朝乔薇望去,本想狠狠地教训对方一顿,却在看到对方容貌的一霎,身子死死地僵住了——
天啦,怎么是她?!
这贵妇不是别人,正是乔玉溪的生母、恩伯府的掌家夫人、灵芝堂的女主人——徐氏。
徐氏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大房的女儿,她上京城做什么?不对,她上灵芝堂做什么?她不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过来把沈氏的灵芝堂要回去的吧?
乔薇看着徐氏的神色,总觉得这个女人震惊得有些过头了,一副好像认识她、又恨害怕她的样子。
就在二人各自揣度对方心思的时候,乔玉麒兴冲冲地跑了出来:“恩人姐姐!你来啦!”
乔薇的眸光微微一动:“怎么是你,小男子汉?”
乔玉麒跑到马车旁,将脑袋伸进窗子,看到了坐在乔薇身旁的小家伙,乔玉麒神童试输给了景云,老不高兴了,一点也不待见景云!他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捏了捏望舒的小脸:“妹妹!还记不记得哥哥?”
望舒笑眯眯地道:“记得记得!”
这谁呀……
趁着儿子与对方“相认”的功夫,徐氏调整好了情绪,同时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她笑容温和地走上前:“原来姑娘就是玉麒的救命恩人,玉麒画过你的画像,我就说怎么那么像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乔玉麒确实画过乔薇,忙对着乔薇点点头:“我画了好几幅呢!回头送你一幅!”
小男子汉原来是灵芝堂的小少爷,那也就是乔玉溪的弟弟了,自己跟恩伯府究竟是有什么孽缘,随手一救都能救个恩伯府的小主子。
乔薇讨厌乔玉溪,也不大喜欢这个变脸如翻书的贵妇,但对小男子汉,她是有些好感的,她勾唇一笑:“好啊。”
徐氏和颜悦色道:“你救了我儿子,我却一直没能当面感谢你,我这心里呀,一直过意不去,今儿赶巧碰上了,不如我做东,到月满楼吃顿饭吧!”
她是不会带乔薇进灵芝堂的,灵芝堂有沈氏留下的老人,万一见乔薇长得这么像沈氏,问起乔薇的身份,她就不好圆场了。
乔薇对徐氏没有好什么好感,淡淡回绝了她的“美意”:“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乔玉麒不依:“姐姐!你别走嘛!让我请你吃顿饭嘛!”
看着儿子如此黏糊大房的女儿,徐氏不知该怒还是该叹,一个娘胎里的姐姐不亲,非亲一个堂姐,真是一段孽缘!
乔薇点点他脑门儿:“下次有机会再请我吃,我今天真的有很多事,晚上还赶着回村呢。”
乔玉麒失望地耷拉下了脑袋:“那好吧。”
乔薇摸摸他脑袋,放下帘子,让老车夫将马车驾走了。
徐氏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这丫头毫无预兆地出现,差点儿把她吓死了
“夫人,那是大小姐吗?”一个中年妈妈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小声问徐氏。
王妈妈失踪后,徐氏提拔了林妈妈。
徐氏看了看还望着马车发呆的儿子,拉着林妈妈走到一旁:“就是她,老霍他们没看到吧?”
林妈妈道:“奴婢盯着呢,发现动静就赶紧打发他们去库房找药材了。”
徐氏长长地松了口气。
林妈妈蹙眉:“夫人,奴婢瞧她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认识您了。”
徐氏若有所思道:“没错,我原先怀疑过她是装的,但眼下看来,她是真得了失魂症,不记得从前的事了。”白派王妈妈去解决她了,折损一个陪房!
林妈妈又道:“那您说,王妈妈的失踪与她有关吗?”
徐氏冷笑:“如果有关,咱们早就暴露了,她在玉麒身边见过王妈妈,今日又知道了玉麒是灵芝堂的小少爷,会猜不出王妈妈是我们派出去的吗?王妈妈或许只是自己运气不好,在山林里遭了什么毒蛇猛兽吧?”
……
乔薇让车夫去了另一家药房,买了些自己需要的调料,随后一行人在附近的酒楼吃了点东西,神童试结束后,京城的物价有所回落,但一盘清炒白菜、一盘红烧肉、一碗蒸鸡蛋,还是花了她将近一两银子。
吃过饭,乔薇问了老车夫买家具的地方在哪儿,与庆丰街哪个更近。
老车夫道:“庆丰街不远了,从这条胡同穿过去就能到,卖家具的地方有点儿偏,在城北,咱们现在在城南呢!”
乔薇点点头:“那先去庆丰街吧。”
老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庆丰街,停在一条胡同里,乔薇抱着罐子下了车,两个小包子也蹦下来,随娘亲一块儿去了四合院。
不过令小包子失望的是,冥叔叔不在!
绿珠将几人迎入了四合院,吩咐厨房切了新鲜的瓜果,奉上现做的点心,好生招待母子三人。
“不了,我就不进去坐了,今日实在是赶得很。”乔薇停在廊下,将手中的罐子交给绿珠,“公子上次来找我,说想要松花蛋,我今日入京有事,便顺道给他送来了。”
绿珠眼睛一亮,抱过了罐子:“松花蛋?太好了,老夫人最爱吃这个了!奴婢先替老夫人谢过您!”
乔薇微微一笑道:“我受你家公子诸多恩惠,一罐子松花蛋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绿珠笑嘻嘻地道:“什么而已?我听说这东西有钱都买不到呢!”
乔薇没好意思说这是自己做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乔夫人有心了,进屋坐会儿吧?”绿珠挽留。
“不了,我还要去看家具。”
“夫人……要搬家了?”
乔薇笑笑:“把房子重建了一下。”
绿珠又道“要不……您等大人回来,让大人带您去看吧?大人眼光很好的!”
“真的不行。”
“夫人——”
二人“僵持不下”,乔薇还得分出一半心思去看满院疯跑的孩子,没注意到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绿珠将罐子交给小丫鬟拿去了厨房,挽住乔薇的胳膊道:“夫人,您就留下吧,您看孩子们也不想走。”
这次还真不是乔薇不想留,山上在建房子,容记在做生意,出来一天都是耽误。
“您不会又和主子吵架了吧?”绿珠瞬间抓住了某个“重点”。
乔薇笑出了声:“哪儿来那么多架吵?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家主子呀宰相肚里能撑船,才不与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呢。”
计较不计较还真心不知道,自打将他推入草垛后他便再没露面了。
绿珠附和道:“那是那是,我家主子是再大度不过的人,但是,大度也是分人的,主子待您终究是与众不同些……”
一句“与众不同些”让门外的乔玉溪狠狠捏紧了帕子,到了现在她要还听不出这个女人与丞相大人有猫腻那就太说不过去了,难怪每次见了自己,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原来不是因为镇上的龃龉,也不是灵芝堂的拒诊,而仅仅是因为她也看上了大人!
“景云,望舒,我们走了!”与绿珠说完话,乔薇叫上两个小包子,转身离开了四合院。
此时刚过午时,天气有些闷热,二人仅仅是在院子里跑了两圈儿便满头大汗,乔薇拿帕子擦了二人头上的汗水,一转头就看见地上映着一道人影,她眸光顿了顿,心里几乎下意识地升腾起了一丝冷意,随后她抬头,看清了对方的模样,这才明白那丝冷意从何而来了。
“是你。”乔薇不咸不淡地直起身子,对两个小包子道:“你们在那边玩会儿,别走远。”
二人看看娘亲,又看看乔玉溪,警惕地皱了皱小眉头,到一边儿玩去了。
乔玉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语气还算平静:“你来这里做什么?”
乔薇淡道:“我做什么你好像管不着吧?”
乔玉溪紧了紧手中的帕子:“你与大人究竟什么关系?为什么总是缠着大人?”
哦,这才是重点。
乔薇淡淡一笑:“刚刚在外头偷听墙角的人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卖货的打四合院儿门口路过呢。”
乔玉溪侧过身,望向一条纵伸的胡同:“你不用费尽心思羞辱我,不论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尊你卑的事实。”
乔薇不禁笑了:“那你这个尊贵的千金到底为了什么要一次次找我这个卑贱的人说话呢?”
乔玉溪噎得面色涨红:“我……我是想警告你,别仗着有十七喜欢你,你就可以宵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宵想什么了?”乔薇问。
乔玉溪双目如炬道:“别不承认!你一次次地与我作对,又一次次拒绝我的拉拢,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我还当你是个多么有骨气的人,却原来,内心如此龌龊!你撒泡尿照照镜子,你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大人?你嫁过人,生过孩子,早已非清白之身,有什么资格去勾引大人?”
乔薇反问道:“嫁过人怎么了,生过孩子怎么了?就不是单身了吗?我男人死了,我和你一样都是待嫁之人,我宵想谁不宵想谁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别说她对冥修只是一种青涩的好感,远没到想去勾引的地步,便是到了,男未婚女未嫁的,谁又能说什么?
乔玉溪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你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有什么资格与与我相提并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恩伯府的大小姐,我爹是伯爷,执掌太医院,我娘是三品淑人,我死去的大伯曾是皇上亲封的万户侯,而我大伯母是药谷神医,就凭你,也想跟我抢男人?!”
连死人都搬出来,真是好不自信呐!
乔薇唇角微弯:“是,我是什么都没有,但你家大人已经上门找了我几次了,我也很苦恼啊,我该怎么办?”
乔玉溪花容失色:“你……你……你不要脸!我才是大人的未婚妻!”
乔薇淡道:“那么未婚妻,你看好你男人,别让他总来找我。”
她看得住吗?她连大人的面都见不着!
乔玉溪气得够呛:“你别撒谎了!我才不信大人去找过你!一定是你自己死缠着大人不放!你就是想攀高枝!想给你的两个野种找个便宜爹——”
啪!
话音刚落,乔玉溪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大耳刮子扇倒在了地上!
这一耳光,用力极猛,乔玉溪的半边脸瞬间高高地肿了起来,几道嫣红的指痕清晰可见。
乔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从不打女人的脸,恭喜你是第一个。”
一旁的杏竹早被吓傻了眼,这个村姑性子傲就性子傲吧,怎能连丞相府的儿媳都打上了?她就不怕有一天会死得很惨吗?
乔玉溪此时也被吓得不轻,她不是没见过乔薇教训人,但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在乔玉溪看来,乔薇教训房妈妈是因为房妈妈本身就身份低贱,而自己是贵族,乔薇无论如何都是不敢伤害她分毫的,哪知乔薇二话不说就把她给打了?
爹妈都没这么打过她!
她气得身子发抖,却因为害怕而说不出发狠的话来,只能红着眼睛瞪着。
“娘!我们可以走了吗?”望舒抱着小白哒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乔薇满脸的冰冷瞬间化作一腔柔情,摸摸她小脑袋:“好,这就走。”看向巷子里的景云,景云正在看自己的鞋底,“怎么了,儿子?”
景云皱起小眉头:“我好像踩着钉子了。”
乔薇心口一震,忙走了过去,蹲下身:“给我看看。”
景云扶着墙壁,将小腿儿伸到了乔薇面前,乔薇脱了他鞋子,发现鞋底上确实钉着一个小钉子,万幸的是钉在边上,并没伤到儿子的脚。
乔薇拔掉钉子,一手摁进墙壁的砖缝中,给儿子穿好鞋。
望舒在不远处的青石板路面上与小白玩弹珠,一颗弹珠滚到了路中央,望舒迈着小短腿儿去捡,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乔玉溪恰巧站在望舒身边,只用一伸手,就能将望舒拉过来,但她没有这么做,她甚至没出言提醒,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马车撞向望舒。
乔薇听到了马蹄声,顿感不妙,跑出巷子:“望舒!快让开!”
来不及了,马车已经撞过来了。
小白唰的一声挑起,一爪子挠上奔腾的骏马,马匹受了惊吓,突然扬起前蹄立了起来,马车也毫无预兆地停了,巨大的惯性,将车夫整个人摔了出去,车厢内也是一片碰撞的声音。
“哎哟——”
一个女子疼痛地惊呼。
乔薇冲上前,抱着望舒闪到一边。
车夫爬起来,制住了受惊的马,胆战心惊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一个丫鬟掀开了帘子:“谁呀,胆子这么大!连将军府的马车都敢冲撞!”
乔薇将望舒抱起来:“对不起,是我女儿在路上捡东西,可是你家车夫又不是瞎子,为什么看不到这里有人?为什么不叫她让开?”
丫鬟呵斥道:“你撞伤我家小姐还有理了?”
乔薇来了火气:“撞伤你家小姐的不是我,是你家不长眼的车夫!看到有人还跑这么快!我女儿小,不懂事,不懂避让,你这车夫都好几十岁了,也跟个五岁孩子似的,见人就撞吗?!”
丫鬟看向一旁的乔玉溪:“这位姑娘,你刚刚一直在场,想必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劳烦你告诉我,刚才究竟是我家马车撞上她女儿,还是她女儿撞上我家马车的!”
当然是你家马车撞上她女儿的。
乔玉溪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轻声道:“小孩子是爱胡乱疯跑,又刚从乡下来,没见识,不懂规矩,这位小姐姐不如高抬贵手,饶了这孩子。”
丫鬟看向乔薇,嗤道:“听见没听见没,是你家孩子不长眼地往我们马车上撞!不受伤我就饶了你了,但我家小姐的头都磕破了,这笔账,必须和你好好算!”
乔薇冷冷地扫了乔玉溪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卑鄙,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我真是高估你了。”
乔玉溪心虚地撇过了脸。
附近巡逻的官差被巨大的动静惊了过来,为首的官差对着马车拱了拱手:“敢问是哪家女眷?出了何事?”
丫鬟冷哼道:“我们是将军府的,他们撞伤了我家小姐,还不快点把他们抓起来!”
……
离开庆丰街后,乔玉溪坐在马车上,为自己撒的谎心虚不已,她其实没想过把他们母子三人怎么样,她只是太生气了……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挑衅她?
好好地哄着她,不就完了吗?
她会在马车来时拉她女儿一把,也会帮着她与将军府的人据理力争,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不论是哪个将军府,都会给她一分薄面的。
她没这么做,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把她惹毛了,不是她的错,不是,不是……
“小姐,我们回恩伯府吗?”杏竹小声问。
乔玉溪意识回笼,摸着肿胀的脸颊,眸光幽冷:“去丞相府。”
……
姬老夫人正在院子里赏花,院子里各式各样的梅花树全是姬冥修儿时种下的,他娘走得早,每年到他娘的忌日,他会种下一株梅树,这么多年过去,院子都被他种满了,什么种类都有,搭配起来其实有点儿不伦不类,但老夫人喜欢。
孙儿种的树,她怎样都喜欢。
“老夫人,乔小姐来了。”荣妈妈禀报说。
姬老夫人慈祥一笑:“快请进来!”
乔玉溪戴着面纱,缓缓走进了院子,行至老夫人跟前儿,温柔地行了一礼:“老夫人。”
声音怪怪的,有些沙哑。
姬老夫人拉着她坐下,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怎么还戴上面纱了?”
乔玉溪没说话,低着头,慢慢红了眼眶。
姬老夫人问向一旁的杏竹:“你家小姐怎么了?”
杏竹为难地低下头:“小姐的脸……受伤了。”
“受伤了?让我看看!”姬老夫人揭了她面纱,看着她高高肿起的左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打的?!”
乔玉溪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落:“我不知道她名字。”
“那你是认识她这个人?”姬老夫人沉声问。
乔玉溪含泪点头:“打过几次交道。”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打你?”姬老夫人追问。
乔玉溪咬唇不语。
姬老夫人冷冷问向杏竹:“你来说!”
杏竹想起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心头有些不忍,硬着头皮道:“是十七的朋友。”
姬老夫人不解:“十七几时有朋友了?”那孩子不是个痴儿吗?话都不会说,除冥修以外,无法与任何人交流。
杏竹道:“年前就有了,说起来,小姐与那位夫人之间还有一些误会……”
姬老夫人打断杏竹的话:“等等,她是个女人?”
“……是的,老夫人。”杏竹答道。
姬老夫人的眸光变得微妙起来:“你接着说,不许漏掉一件事!”
杏竹将房妈妈如何强买小貂,又如何掌掴了罗大娘,又如何被房妈妈拒诊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那些事都是房妈妈擅作主张,小姐都是事后才知情。”
这是实话,抢貂也好,拒诊也罢,都不是乔玉溪的本意,乔玉溪不过是事后没能公平处理,当然,这一点就没必要让老夫人知道了。
“小姐很惭愧,上门去向她道歉,却被她赶了出来。”这一段就有些水分了,乔玉溪是去探望十七的朋友,去了才知对方是被拒诊的母子,临时改口道歉,不过这一点,也不可以让老夫人知道。
“上哪儿的门?”姬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
“大人的四合院。”杏竹说。
姬老夫人面色就是一变:“她住进四合院了?谁把她带进去的?”
“……是大人。”杏竹低声说。
姬老夫人听到这里,大致猜出点儿苗头了,握住乔玉溪的手:“溪儿啊,她是不是对冥修有什么非分之想?”
乔玉溪哽咽道:“溪儿也是今天无意中听到了她与绿珠的谈话,才知她一直仰慕着大人……”
姬老夫人冷声道:“仰慕?呵,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有什么资格仰慕我孙儿?我看她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乔玉溪委屈道:“我向她表明了自己身份,希望她多少收敛些,别让外头人知道了,给大人招惹是非。”
姬老夫人面色铁青:“与寡妇谈情说爱,他是怕御史的笔不够长吗?然后她就打了你?”
乔玉溪点头。
“好跋扈的寡妇!冥修若真喜欢她,收她做个二房也不无不可,但她还没进门就欺负到正室的头上,她想干什么?想造反吗?”姬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气那不知廉耻的寡妇,又心疼白遭了一番罪的乔玉溪,“你放心,我不会让冥修纳她的!”
乔玉溪犹豫了一下,说道:“刚刚……出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冲撞了将军府的人,被官差抓去衙门了。”说“抓”其实不大贴切,那女人身手极好,十几个官差在她面前都讨不着便宜,是官差抓住了她孩子,她不得已,才随官差去了衙门。乔玉溪迟疑着说道:“老夫人,她冲撞的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听说那千金的头都撞破了,衙门恐怕不会轻易放了她,您看……要不要通知大人去把她接回来?”
“哪个将军府?”姬老夫人问。
乔玉溪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姬老夫人沉吟片刻:“不说也罢,我看这事儿就得瞒着冥修才好。”
乔玉溪心头暗喜,面上却担忧道:“她在牢中,若是亮出大人的身份……”
“她敢?荣妈妈!”姬老夫人一掌拍上桌面!
荣妈妈许久被见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了,真怕老夫人把身子给气坏了:“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拿我的帖子去一趟衙门,是京兆府的衙门吗?”老夫人问乔玉溪。
乔玉溪道:“是的。”
姬老夫人威严地说道:“你告诉京兆府的人,丞相府不认识那个女人,冥修也不认识,她与我们丞相府没有关系,叫衙门务必秉公办理!”
荣妈妈应下:“是。”
……
堂上,京兆尹正在审理乔薇,因是将军府报的案,他们不敢有所怠慢,但这人是从庆丰街出来的,住在那里的人全都是大梁朝顶尖的权贵,怕就怕她还有些背景。
“你是去庆丰街做什么的?”京兆尹问。
乔薇正色道:“给朋友送点东西。”
京兆尹拿腔拿调地说道:“什么朋友?姓谁名谁,住哪儿?你最好事无巨细地交代,否则让本官查出你在撒谎的话,罪加一等,你这牢饭就吃不完了!”
“冥修,庆丰街六十九号。”
“冥、修?”京兆尹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赶紧让师爷翻开“户籍册”,翻到庆丰街六十九号时,果真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却不是姬冥修,而是姬婉。
当然这并不妨碍京兆尹继续受到惊吓,姬婉是谁呀?那是姬冥修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乖乖,这个女人真认识当朝丞相啊!
她、她还唤丞相冥修……
二人的关系是?
京兆尹被吓得不行的时候,一个官差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帖子递给京兆尹,小声在京兆尹的耳边说了几句。
“她当真这么说?”京兆尹古怪地看了乔薇一眼。
官差道:“是的,姬老夫人让咱们务必秉公办理。”
如此说来,老太太想收拾这丫头了。
丞相孝顺奶奶是在京城出了名的,若非说谁比丞相大,就是这位老太太了。
心思转过,京兆尹将惊堂木重重地拍在了桌上:“来人!给我把她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