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骑兵的神速,罗斯步兵的行动就要慢上很多。
第一次,雷格拉夫掌管起父亲的军队,也是第一次统帅超过一万人的士兵。即便有很多英雄帮助自己,年轻的麦西亚王倍感压力。
奈何自己的母亲贵为麦西亚公主,终究只是父亲当年的俘虏。有关当年谷仓发生的事情,罗斯的一些老战士早已经舌根嚼烂,夺人公主占为己有,那是彰显罗斯王武力的妙事呐。
就是对于雷格拉夫自己,不能说是光彩的事情。
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明明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从出生起就不可能拥有罗斯王国的任何权力,明明身体里流淌着父王的血脉,永远就只是一个客人。
好在自己有着大天使的庇护、大圣母的祝福,作为麦西亚王在反攻岛屿之前,自己已经在法兰克的残躯上啃下一大块肥肉。
如今指挥一万名士兵,可谓是为了未来独立统帅大军的一场预演。
四个旗队的麦西亚步兵、七个旗队的罗斯步兵(含罗斯的辎重旗队),如此已经突破了五千人。一些战士已经阵亡,死者留在了历史,骨灰收拢起来已经开始向后方运输。麦西亚的步兵在攻击欧塞尔城的时候,与守军爆发殊死搏斗也蒙受损失,这部分死者已经入土为安。倘若步兵未遭遇任何损失,兵力能再达到六千人之巨。
三千哥德堡同盟军、三百丹麦同盟军、三百南特同盟军、五百拉蒙高同盟军、一百萨克森同盟军,另有一些杂七杂八身份的友军。
各军官、贵族都被留里克要求名义上听从雷格拉夫的领导,自然在切实的行军、作战方面大家还是乐于按照北方的传统坐下来商量。
没有人绝得将上万名战士的命运托付给不过十二岁的雷格拉夫是合适的,至少现在有些操之过急,毕竟此子并没有留里克那般神勇,众多贵族扪心自问,当年有经验丰富的老奥托为彼时的留里克保驾护航,如今的大家也不觉得自己真有老奥托那般强力。
大军中留下来的骑兵很少,又如从安茹当地走出的辎重车队,武装村民们掌控的都是一些驮马。驮马仅能在非常危急的时候凑合着充当战马,如今它们是拉运辎重的绝好使役。
特鲁瓦城外一片糜烂,取得胜利的威尔芬亲自押送着三千俘虏与一些战利品归来。其中,也包含着特鲁瓦伯爵阿勒兰断头的尸体。
被破坏严重、已经发臭的尸体在欧塞尔城外展示,威尔芬并不计划着将阿勒兰的脑袋放进木笼吊起来枭首示众,他命人将脑袋与尸身放入一具木棺中,覆盖衣物遮掩脑袋的断面。
他令欧塞尔的军队再看一看已经死了的伯爵阿勒兰,又邀请麦西亚军、罗斯军、南特军等等都来瞧一瞧自己的巨大战果。威尔芬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是自己亲自在战场上杀了阿勒兰。
可是,无数平凡的战士如何知道躺在木棺里的就是某个大伯爵?倒是威尔芬的父亲康拉德、以及几位闻讯而来的大主教认出了死者就是阿勒兰本人。
儿子阵斩特鲁瓦伯爵真是奇功一件,康拉德当然为长子自豪,就是在几位大主教看来无比悲哀。被杀的阿勒兰何罪之有,他只是在守卫自己的领地,积极与入侵者战斗。
再说,此人长期为教会捐款,以至于没钱训练强大军队,他是诸教士公认的大善人,一位极为虔诚的大贵族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杀了。
教士们不可能称赞威尔芬的功业,背地里还在斥责此人不愧为“小狼”的绰号——的确凶残似狼。
在明面上几位教士还是要笑脸相迎,再赞誉威尔芬俘虏三千平民留为自己的臣民是仁慈的举措。也只有它,能被教士们捏着鼻子赞誉为“新勃艮第国王唯一的仁慈”。
欧塞尔大主教赫里波实在想不到,今年爆发的战争暴露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威尔芬居然是一个暴力野蛮之辈。
列日大主教被罗斯军俘虏已经大半年了,老主教的精神趋于麻木,获悉威尔芬的暴行后也懒得与罗斯人做比较,倒是黑暗中闪烁一丝亮光,麦西亚王雷格拉夫出身诺曼,却与诺曼人截然不同。
至于被俘的凡尔登主教海尔杜因,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洪水中第一块木头,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罢。
威尔芬在城外弄得毫不热闹,雷格拉夫出于礼仪从城北的茹瓦尼大营抵达这边一探究竟。
雷格拉夫对死了的特鲁瓦伯爵没有任何的想法,躺在棺木中示众的不过是一块苍老的烂肉,早点埋入地下才是最重要的。
至少他本人抵达了这里,威尔芬也急于见到雷格拉夫,就下一步的作战行动,他还需要与留里克的长子好好聊聊。
伯爵的尸体扔给了教士们,威尔芬自知不便于参与葬礼,老父亲康拉德就代表起欧塞尔伯国,为特鲁瓦伯国唱响最后的挽歌。
他们早在战前就给整个特鲁瓦判了死刑,如今伯爵阿勒兰已死,不出意料的话未来该伯国会被取消,是否复立、何时复立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三位大主教在城内的大教堂内,为已经钉上棺盖的死者做了一场简短的弥撒。参与仪式的贵族仅有康拉德一人,他与死者的关系非常平淡,过于的日子里也有些摩擦冲突,整体而言若非身逢这样的混乱年代,双方没有必要兵戎相信。
康拉德不会为自己的作为辩解,因为时局已经不是凡人可以挽救的。
再说,这样糜烂的时局对勃艮第是巨大的利好,勃艮第也有必要踩着特鲁瓦的骸骨继续崛起。
在城内的伯爵宅邸,威尔芬支开所有的侍卫,以朋友的身份招待起雷格拉夫。
年轻的勃艮第王站在较高的木塔楼上,木窗之外可以看清大教堂的细节,也能倾听唱诗班的悲怆挽歌。
“给那个阿勒兰的葬礼仪式已经开始了。”威尔芬站窗前,他背着手平静说道。
此刻的雷格拉夫也平静地坐在一只木凳上:“是你杀了他。也许,也该参与此人的葬礼。”
“我就不去了。你父亲有些怨恨我,杀死阿勒兰的功绩本该是他的,结果被我带兵幸运的撞见逃亡的阿勒兰,我完成了截杀。你父亲的事想必回来的战士已经告诉你了。”
“阵亡的兄弟已经化作灰烬,伤兵将继续随我出征。”雷格拉夫目不转睛凝视威尔芬的背影,双手下意识拍打大腿:“你跟着我们出发吗?我已经决定行动。”
“当然要一起行动。”威尔芬猛地转过身:“我会尽量集结欧塞尔的精锐。”
“也好,下一步我们对沿着大路走到桑斯。你不会对当地做出破坏吧。”
被一个金发小子如此一问,威尔芬突然感觉滑稽可笑。“哼,你不如问问你的人。就算诺曼人进行破坏,我也不会去劫掠杀戮。”
“我也听说……教士对你杀死阿勒兰后做的事情颇有微词。”
“你还管那些迂腐家伙怎么说?倒是我像是被你这个诺曼人斥责了。”威尔芬已经很不满了,他邀请雷格拉夫来宅邸做客是出于客气,如果就之前的围城战深思熟虑,他也敢于拔剑与雷格拉夫就旧仇搏斗。
一个月前的事情本不便于再提及,威尔芬现在也不得不就其他事情说一些。他继续背着手走近雷格拉夫,以俯视的态度面度抬头的年轻王者:“当场你带兵围城,还有罗斯的秃头将军在四周破坏,你们毁了我很多村庄。还好我的村民都善于逃跑免得被你们杀死,很多北部的村子一下子就空了,村民全都去了更北方的桑斯。所以……你问我是否会破坏桑斯,怎么可能?!”
雷格拉夫一下子听出了门道:“你是打算抵达桑斯后,把你逃亡的村民再都要回来?”
“是这样。再说,你们这些诺曼人大摇大摆走去,桑斯主教可要带着民众逃亡最近的山地藏起来,再想把人都找到就太难了。你说……我若不参与其中,只会坐看你们制造混乱。”
“不!我会约束军队,我们不会再桑斯杀人。”
“可你们出现在桑斯就是罪。还好,我会走在你队伍前面。”
雷格拉夫的态度是多变的,当自己选择做一个善人后,就不会指使军队蓄意破坏村庄、洗劫修道院,哪怕这些恶事过去他带着兄弟们做过太多太多。如此也难怪威尔芬暗讽雷格拉夫也是个虚伪的家伙,与自己一样。
这个时代,虚伪、狡黠是活下去的必要之恶。
其实威尔芬是打算趁着机会直接占领桑斯小教区,将当地的民众全部收揽为自己的臣民。等到事情已成,未来查理就只能同意桑斯小教区归为勃艮第王国。
反正雷格拉夫就在这里,实在憋不住了的威尔芬直白口述起自己鲸吞桑斯的野望。
不过桑斯的具体情况雷格拉夫一无所知,反正当地种种与麦西亚王国没有丝毫的联系,倒是军队若能从当地得到一些粮食补给不啻为一件好事。
既然威尔芬把话都扯明白了,雷格拉夫也就做个顺水人情:“桑斯归你,我可以支持此事。我若是支持了,想必我父亲也会支持。作为交换,你至少得给我一些好处。”
“哦?”威尔芬眼前一亮:“金银?”
“粮食。”
“是集合军粮吧?也好。我也打算把当地修道院的粮仓搬空,那些教士没有资格在大乱局里独善其身,我给他们留一些口粮,剩下的都归我们军队分享。你父亲决定继续战斗,说不定已经与苏瓦松军或是巴黎军打了起来,你既然掌握着主力步兵,的确应该快点出发了。”
“我父亲一定取得大胜。看来,你今天邀请我来做客,说的就是有关桑斯的事情?”雷格拉夫再问道。
“不全是。主要的事情……的确如此。”
雷格拉夫慢慢站起来,看似就要离开。“还有什么可聊的么?”
“没有了。你打算回军营?我备下了一顿烤肉大餐。”
“还是省省吧。烤肉犒劳你的战士,我还要回到茹瓦尼大营整顿兵马。我要出发了,既然你确定联合行动,务必在明日组织大军在北部集合。为了避免你担心的麻烦事,你最好前来。”
“好吧。”威尔芬耸耸肩不再挽留,也不送客就看着雷格拉夫独自下楼。
一个是麦西亚王,一个是勃艮第王,两位王者的交谈有些尴尬,平凡的话语里都暗藏着不可明说的刀子。
在威尔芬看来,小小年纪的雷格拉夫不仅仅有其父亲撑腰,最关键是这下子当前真的手握上万人的军队。他们不是一般的军队,是从已知世界的东部边缘打穿世界的军队,是一路杀来可能屠戮数万、数十万人的军队,能击败他们他们的……恐怕只有神的雷霆之怒了。
反观自己,曾经也与他们相似的强大,奈何……实战打崩了一切幻想。威尔芬不得不认怂了,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一刻也不得不向一个比自己小上十岁的男孩认怂。
雷格拉夫才离开欧塞尔伯爵宅邸不久,他在城内短暂逗留之际,就看到教士们主持的出殡队伍向着城外的公墓走去。三位戴着高帽的黑袍男子必然就是三位大主教了,其中甚至有皇家顾问的列日大主教,有这么多高级教士送葬,也算是特鲁瓦伯爵最后的哀荣。
回到北部大营也是筹备行军事宜,杂七杂八的事情自有己方的贵族、军官去做。他召集亲信跟随送葬队伍,注视着整个葬礼仪式的结束,目睹木棺中的伯爵阿勒兰入土为安。
他没有得到任何的邀请,可主持葬礼仪式的大主教们注意到了一个金发少年的全程在场。
仪式结束,列日大主教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他忍着强烈的窒息感走近雷格拉夫,再携赫里波、海尔杜因两位主教与之好好聊聊。
因为战争仍将持续,罗斯麦西亚联军即将北上攻打巴黎。皇帝洛泰尔的灭亡已经不可避免,当务之急不如拥立新君主查理,兼任皇家顾问的列日大主教哈特加很清楚自己可以在新朝中的位置,他也决定实处浑身解数劝说战斗力恐怖的罗斯麦西亚军保持克制冷静。
说服数以万计信仰北方邪神的金发诺曼人冷静是痴人说梦,倒是说服雷格拉夫,劝其约束部下,不啻为避免灾祸继续的好办法。
哈特加的态度很恭敬,没想到雷格拉夫的态度一样和善。
雷格拉夫也没有对威尔芬保密的义务,后者贪婪索要桑斯教区的控制权一定不会藏着掖着,他就索性趁此机会将有关勃艮第国王的野心一五一十地说明白。
他也特别强调一点:“我是麦西亚国王,我对桑斯的一切毫无兴趣,如果有人担心我军在当地大肆劫掠杀戮,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是麦西亚国王。”
即便是父王的长子,此身不可能被罗斯王国接纳,不如留在法兰克世界做一位仁君,就靠着当地的军民的支持成就霸业。他干脆向着三位大主教的面胸口划十字,还亮出挂在胸口的由北方圣人埃斯基尔赠送的十字架,佐证自己一定不食言。
哪怕是表演家,这一刻雷格拉夫在三位大主教的眼里都成了仁君典范,一瞬间哈特加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消失于无形,精神上感觉无比清朗。
“天主会保佑你。你是否准备妥当?”情绪已经的淡然哈特加亲切地问道。
“明日。”
哈特加问:“这么着急?”
“我们已经蛰伏太久了。我父亲带领的骑兵部队可能掀起了新的大战。你们不是厌恶战争吗?也许早点结束与巴黎伯爵的战争,已知世界的战争才能更早结束。至少这边的战争该结束了。”
“好吧!请让我临时充当你的顾问。”
“您?”
“尊贵的麦西亚王,你实在需要一些智者的指导。作为天主的仆人,过去我是辅佐皇帝洛泰尔,可皇帝治国无方,而你……也许天主已经将仁爱转移给了你。孩子,在你回到不列颠拿取王位之前,你已经是法兰克的一方强大诸侯。为了避免你被魔鬼蛊惑,请一定邀请我作为你的顾问呐!”
听起来此乃哈特加的自荐,雷格拉夫觉得好话说尽的背后,是此人打算所一个监视者、观察者,未来一定还要在羊皮纸上书写罗斯麦西亚军步兵在桑斯的所作所为,考虑到全新的麦西亚王国的长久统治,第一代国王的自己一定要维持住艰难构建出的“仁慈国王”形象。
“好吧。在战争结束之前,您就是我的顾问。当我军抵达桑斯后,还请您出面劝说当地人,千万不要对我们恐惧。因为我……只打算做一个过客。”
到现在为止,雷格拉夫表现出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以及贵族中罕见的大局观。反观查理……哈特加没法不再思考一番,所谓去奥尔良继任圣十字大教堂主教的阿基乌斯,作为查理身边的近臣一定成为最受器重的王室顾问。
自己的身份决定着也可以去查理身边谋得王室顾问的身份,至于能否跃居为首席,应该是不可能的。
哈特加也觉得拉蒙高伯爵吉尔伯特徒有其表,就算此子再度崛起也不过是一介莽夫。再说,吉尔伯特的母亲是一个来自丹麦的诺曼女人,他算是半是半个诺曼人,雷格拉夫也是相似的情况。
可雷格拉夫的身份更加高贵,未来帮助吉尔伯特重振列日马斯特里赫特教区,还不如长期陪伴雷格拉夫。
因为王国没有永恒,庞大的罗马帝国也会轰然倒塌,法兰克的伟业也已经濒临彻底的瓦解。说不定雷格拉夫的麦西亚王国会最终取代法兰克,至少雷格拉夫已经在其已有领地内落实各种良善举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