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目光都集中在辛夷的脸上。
辛夷拍了拍良人紧张的手,抿嘴一笑,知道怎么解释都说不通了,只能无奈。
“小侯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摆烂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辛夷说完,就将事先准备的大氅子裹在自己身上,稍稍缓和一点,这才淡定地道:“我原本想趁夜捞点鱼,补贴家用,哪知道会遇上这么晦气的事。我也是受害者。”
蔡祁年岁不大,为人轻佻了些,但脑子可不傻。
“你在汴河上晃荡好些天了,白天不捕鱼,非得等到晚上,入水出丨水几个来回,鱼没见到,尸体倒是捞出两具,你哄谁呢?小嫂,如果我这么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辛夷:“不信。”
蔡祁冷哼一声,侧目示意左右。
“和弦,回去禀报郡王,派人前来搜查附近水域。”
“是。”一个年轻的亲事官上前拱手,解下河工船上的小船,趁着夜色离去了。
蔡祁看了看身侧的下属,漫不经心地笑。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我小嫂子给带到船上来?一会儿溜了,我上哪里找人去?”
他们的船大,辛夷的船小,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的对比。
听到这话,辛夷就忍不住笑了。
“小侯爷说的什么话,大晚上的,我能往哪里跑?再说了,没做亏心事,我溜什么溜?”
蔡祁嗤声,“那可说不定。你这上天入水的本事,可太大了。”
辛夷抬抬眉梢,不狡辩,顺从地从伸过来的船板上到河工船上,往地上一坐。
蔡祁看一眼小船上那个身材高大却吓得像小鸡似的小娘子,又是一声低笑。
“还有那个黑的,别漏了,一并带过来。”
那个黑的?良人愣了片刻,才知道说的是自己。
辛夷的皮肤极白,冷白冷白的颜色,哪怕是在夜色里,也与良人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蔡祁这一声“黑的”,也实在伤人自尊。
良人羞红了脸,被带到蔡祁的船上,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像犯了大错似的。
辛夷安慰地握紧她的手,沉默以对。
出门遇债主,倒霉到家,多说已是无益,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
皇城司的人来得很快。
一艘大船从河面驶过来,船上的逻卒人数众多。
不过,辛夷没有想到,有伤在身的傅九衢,居然也亲自来了。
一件玄青色大氅披在他修长的身上,衣襟迎风猎猎,孙怀侍候在后,小心翼翼地守着他,程苍和段隋分立左右两侧,一动不动,像两尊雕塑。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傅九衢不像蔡祁那么聒噪,停下船后,并不问东问西,只是指挥一群逻卒开始沿着礁石附近的水域进行打捞,顺便又把辛夷从蔡祁的河工船提到了自己这艘大漕船上。
从小船到中船再到大船,短短时间,辛夷连升三级,也是有些感慨。
“郡王身子好些了吗?”她关心病人的语气,轻松得好像在医馆,而不是暗夜的汴河。
傅九衢看一眼辛夷,见她面不改色,浑身湿漉漉的,披在外面的氅子都半湿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由扬起眉梢,冷笑一声。
“这两具尸体,怎么回事?”
辛夷抬抬眼,摇摇头,老实作答,“我不知情。”
“你捞出来的?”
“算是吧。我捕鱼捞到的。”
傅九衢并不意外她会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微微一声凉笑,“那你告诉我,半夜下水捕鱼,是因为什么?”
辛夷:“贫穷。”
干脆利索两个字,把傅九衢逗乐了。
“你是吃不上饭了?用得着穿成这样,下水玩命?”
辛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唯一谋生的手艺是替人看病,可郡王不许。我一个拖家带口的小妇人,除了想这种办法,还能怎样?捕鱼怎么了,不偷不摸,光明正大……”
傅九衢看着她氅衣里被衣靠束得紧紧的一截细腰,鱼皮帽套着的小脑袋,一张冰雪般白皙的脸,再配上那双可怜楚楚的凄凉眼神,简直绝了。
寻遍汴京,大抵也找不出如此离谱的小娘子。
“我屡屡说服自己,你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做不出那等惊世骇俗的事来。可你总能让我意外,总能干出让我刮目相看的事情。”
辛夷不答,抿抿嘴,沉默是金。
傅九衢冰冷的眼神里浮动着浓重的质疑。
“现在即使有人说,这些浮尸全是死于你手,我都敢信。张氏辛夷,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你干不出来的事。”
“多谢郡王夸奖。”
“……”
辛夷选择晚上来做这件事,就是因为自己的举动不合常理。
只是她没有想到傅九衢派人跟踪自己能跟到汴河上,更没有想到白笃耨没捞到,会搞出两具尸体来。
这倒霉催的穿越人生,除了说是命运的格外馈赠,还能说什么?
“郡王,你怀疑我无可厚非,我只能说,这两具浮尸与我无关。至于你怎么想,怎么做,我干涉不了。”
说着她又望一眼仍在蔡祁河工船上的良人,眉头揪了揪,“此事与我妹妹无关,她只是帮我摇橹划船的,郡王不要开罪她,我任你处置。”
傅九衢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他阴沉着脸,走向她,声音低了几分。
“你若不肯老实交代,别说你的妹妹,你全家我都不会放过……”
辛夷撇嘴,“我全家就三个孩子。郡王不肯放过,那就带回去养着吧。”
傅九衢噎住,后牙槽都咬紧了,好不容易才缓过那口气。
“你行,你真行。信不信本王当场就办了你?”
辛夷神经一突,望定他,“郡王请便。”
孙怀生怕主子活生生被张小娘子气死,而且,话赶话的当头,万一主子说了狠话不照做,也比较打脸。他赶紧笑着上前打圆场。
“爷,您身子未愈,别站在风口,坐到船舱里去暖暖,再和小娘子细说吧。”
傅九衢瞪他一眼,抬腿想要揣人,突觉臀间吃痛,又生生收回了腿,脸上怪异的抽搐。
辛夷察觉她的异状,正想嘲弄两句,突见一个逻卒从水面钻出来,惊声大喊。
“郡王,小侯爷……水下有一艘沉船,还有尸体,好多好多尸体。”
傅九衢敛出神色,“捞。”
皇城司逻卒迅速出动,开始打捞沉船。
不得不说,人多力量大,这些逻卒没有像辛夷一样备有这么充分的潜水工具,却也不过花了两个多时辰,就将尸体和沉船杂物全部打捞了上来。
一共二十五具尸体,摆在甲板上,甚是骇人。
辛夷坐在靠船舱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观看,没有什么动作,眼睛却不停地盯着他们打捞上来的东西。游戏上见过的锡皮木箱只有一口,箱子里的东西都被掏空了,只有残存的几块沉水香,另外便是一些沉船里原有的锅碗瓢盆和碎瓷和铜钱等物……
她的心都凉透了。
很显然,在她来打捞以前,这艘沉船已经被人摸过了。
她赖以发家致富的香药已经被人打捞走,好不容易剩下几块,如今也落入了皇城司的手上……
这运气,真是刚出阴沟又掉粪坑——倒霉透顶。
想到巨额财富不翼而飞,此刻的辛夷丧到极点,冷到极点,也麻木到了极点,对周遭的事情都不关心,也不管傅九衢要怎么治她的罪了。
钱都没了,还要命做什么?
丧,太丧了,截了她的财,就是挖了她的心肝……
“九爷,这是什么东西?”段隋的声音打断了辛夷的思绪。
她有气无力地转头,刚看一眼,心便咚的一声,差点忘了呼吸。
那是一个被丢弃在锡皮木箱里的小匣子,一尺大小,方方正正的模样,做得很精细,锁头早已被人撬了开来,里头的笃耨黑白相杂,完好无损。
对如今的宋人来说,笃耨还是陌生的物种。
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听过,因为它原本就是策划出的bug,在历史上还要几十年以后才会从真腊国引入汴京……
因此,它可能被人当成废品弃在原处。
段隋不会认识,傅九衢当然也一样。
辛夷的心狂跳起来,在那瞬间,她脑子迅速启动,几乎脱口而出。
“别动它。有毒——”
咚!段隋迅速松手,装笃耨的匣子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