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陶枝摇头,但小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两边的裙摆,这慌张的举动落在江淮起的眼中,不过他并没有揭穿陶枝。
一路前行,两人无言,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陶枝主动没话找话:“陛下,身体最近怎么样?”
江淮起突然他转过身,将湿透的一边臂膀暴露在陶枝的面前。他没说话,单是用锐利的目光审视陶枝。
陶枝本能地低下头,她想要后退一步避开江淮起的视线,却感觉肩头一重。
江淮起搂着陶枝的肩膀向右走,前方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
“我们要去哪里?”
陶枝被推上马车,江淮起紧随其后地上了车。
“到了你就知道。”
这个回答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陶枝心神不宁地坐在马车里,无意识地跟江淮起拉开距离。
好在皇家马车比较宽敞,陶枝和江淮起之间隔着的距离似乎还能放置一个人。
路上有很多难民,房屋也泡在水里,如今的画面很难与陶枝刚进京时目睹的京城联系在一起。
“陶枝,你见过血腥吗?”
突然的质问让陶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怪异的感觉愈发明显,她盯着江淮起的瞳孔,发现对方似笑非笑。
马车停了,人声鼎沸。
打开帷幔,没想到脚下竟然是行刑场。
此时,行刑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富商,因为真正的农民正在被田间排水,抑或是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根本没有闲心来看热闹。
“听说今天要被处决的是前刑部侍郎柳洋,他可是柳衣横一手提拔上去的。”距离陶枝不远,一个矮胖,但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指着法场上囚犯说道。
陶枝看向那白衣囚犯,他长得倒是清秀,年纪约莫在二三十岁左右。
乱糟糟的头发和疯长的胡子都遮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他的身后有一个五六米高的铜柱,仅是立在那里,就让人不寒而栗。
寒风吹过,陶枝下意识地关上帷幔。心中野草疯长,她又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再次拉开帷幔,冷冷的冰雨打在脸上。
人群中的议论还在继续。
“可怜了,听说这也是个父母官,解决了不少大案,如今却因为姓柳而被波及。”
再看向那高大的铜柱,陶枝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来自现代,没办法理解封建社会的连坐。
“何止是被波及,我听说上一个被抬出去的身上找不出一块好肉。”
江淮起好心地替陶枝关上帷幔,“走吧,下面看得更清楚。”
陶枝欲言又止,但是江淮起已经先她一步出去。
“皇上驾到。”
得春在处理俞奉的事情,喊话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陶枝第一次见到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皆跪拜行礼,只有柳洋被按在地板上,身后有两个魁梧的官兵。
看到江淮起,柳洋恐惧攀上了一个新的巅峰。
“啊啊,陛下,臣是无辜的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只会成为看客的谈资,但在求生的意志前,尊严一文不值。
迎着哭声和呐喊声,江淮走上了台阶,抬头望了眼天,雨势渐渐减弱,乌云慢慢的散去,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连续下了两天的大雨,天空终于放晴。
“陛下,这是祥瑞之兆啊!”
看着面前溜须拍马的人,陶枝垂下厌恶的眼眸,尽量让自己变成一个局外人。
有人端上了炭火盆,里面是烧得正旺的炭火,而最中间有一个铁制的柱子。一块又一块的炭火夹在柱子上,很快柱子就被烧得通红。
行刑的官员往上面泼了一盆水,水瞬间化为阵阵白烟,寒冷的深秋竟然多了几层暖意。离得近的壮汉上身一丝不挂,他的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几次浇水的过程里,他都用胳膊擦去额头上的汗。
滋啦滋啦…
单是这个声音陶枝就无法接受,她用手捂住耳朵,阻断一切噪音。
胳膊肘被小石子弹了一下,陶枝低头一看并不是石子,而是剥好了的核桃。
“一场表演有形,有色,有音,三者缺一不可。”
江淮起语调平平,但他说的话语又是这般的无情。
红着眼睛,陶枝强迫自己直视面前的铁柱。
“皇兄,她的胆子那么小,你又何必为难她?”
许久没有见到的裴川,他日竟然也出现在刑场上。他依旧穿着他最喜爱的淡蓝色锦衣长袍,只是眼角的戾气收敛了许多。
奇怪的磁场在裴川和江淮起之间打转,陶枝敏锐的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变得不同。
似乎少了些许的玩笑。
裴川淡淡地扫了一眼陶枝,无视他好奇的眼神,他是今日的行刑官。
听到裴川打圆场,江淮起微微挑眉。
“胆子是练出来的,不然一直那么小。”
他用两根手指比画,强行把陶枝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强行的禁锢让陶枝喘不过来气,她本能的想要推开江淮起,却被他喷了一耳朵的热气。
“那笔交易你是不想做了吗?”
陶枝转过头盯着江淮起的脸,他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强势。
她捏住了自己的死穴,使她不得不向权势低头。
陶枝哽住了,不自然地放下双手。
裴川不想看到他们二人又搂又抱,用手敲了敲手中的签牌,对旁边的人道:“准备行刑。”
按照惯例,行刑前应该宣读犯人的罪状。可如今什么都没有,大家心知肚明:
柳洋根本没犯什么错,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姓柳。
正对着行刑的方向,跪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多日不见,柳衣横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眼角爬满了皱纹,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他的脖子上披上了一个黑色的铁枷锁,两个人在他的身后拉着枷锁的链子,只要有一横有垂头的态势,两人就会用力将他的头拉起来,强迫他直视行刑的方向。
面对如此残酷的刑罚,陶枝不知所措。
“既是谋逆之罪,不应该直接杀了吗?”陶枝僭越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死是一种解脱,朕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凄厉的眼神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积压的仇恨让江淮起的五官变得扭曲。就算是世间再俊美无双的公子,一旦出现表情管理失控,也很难再和帅气挂上钩。
仔细盯着江淮起的脸,陶枝发现他的五官意外地不和谐。若是夜晚他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好在这是白天还有那么多人在现场。
“啊——”
签牌落地吓了陶枝一跳,不顾柳阳的走廊,两个魁梧的状态,把他绑到了烧得通红的铜柱上,火红的烙铁贴在了柳洋的身上,皮肤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上面还冒着白烟。
“啊——”撕心裂肺地惨叫声直冲云霄,然而这才刚刚开始。
脖子,锁骨,胸膛,臀部…他一处又一处的皮肤被烧焦。
陶枝用双手捂着眼睛,她从未见过如此残暴的画面,更不想多看一眼。胃里翻江倒海,陶枝难受得想吐。
空气中似乎传出了熟肉的香气,没有血腥,却又伴随着一股烧焦味。
“呕——”陶枝吐得上气不接下气,胃里的东西都被他倾倒而出,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双目无神地盯着远方,尽量不去看行刑的场面。
陶枝的视线恰巧落在了柳衣横的身上,相较那么大的反应,柳衣横则是淡定,无比地他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却又无动于衷。
在他的脸上,陶枝看到了麻木,苍凉,以及无声的挣扎。那张脸上装满了太多的情绪,如果说星星的场面是恐怖,那么柳衣横的脸则是悲凉到了极致。
不管是哪一个,陶枝都不想再看一眼。
在后半场的行刑里陶枝一直处于精神游离状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刑场坐到马车上,鼻尖的味道仍然挥之不去。
胃里酸得很,可她却没有东西吐了。江怀起递给了他一个绿豆糕,陶枝嫌弃地看了一眼,直接把头转到了一边。
江淮起也不勉强,他让人把陶枝送回宫里,又派人送去了掌心血和柳若言。
再次见到柳若言,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贵妃,已经被磨得没有一点棱角,她穿布衣站在陶枝的宫门口,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时刻防备着周围的事物。
“先进来坐坐,我让人去给你弄点吃的。”
陶枝扶着柳若言进屋,却发现他的膝盖好像受了伤,掀开裙子一看,上面的伤口糊成了一片,血肉相连,十分狰狞。
陶枝吸吸鼻子,她没说话,取来了自己的药箱开始帮柳若言清理伤口。
“陶枝,谢谢你。”柳若言本不想说话,但是她看到陶枝细心地为她上药,没有露出一丁点的嫌弃。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她现在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她的族人还被困在天牢中。
从云端坠入地狱,折去了她一身的骄傲,也斩去了她翱翔的翅膀。
“相信我这件事情中你没有错,权力斗争,无辜的人不应该沦为牺牲品。”陶枝轻抚柳若言的手背,一滴热泪无声地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