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羡慕长荣的闲适,她却不知道,此时长荣郡主看着她来来回回的身影,眸中也藏着深深的羡慕。
她和沈廷钧和离,距今恰好整十年。
也就是说在十年前,她本也有机会操持老夫人的四十大寿,做好武安侯府的宗妇的。
可惜,就在那之前,她和沈廷钧和离了。
当时她是带着逃避的心态,孤注一掷提了和离,潜意识却希望沈廷钧能不再追究那件事。可沈廷钧更狠,当即一口应下。
她是天子骄子,自来没有对人低过头,那时也是如此。
她低不下头,只能咬着牙和他和离,后续更是不知是出于报复,亦或是出于其他心思,她又迅速改嫁给沈廷钧的至交好友魏明谦
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如今,她想回头,前边却阻隔着千山万水,她寸步难进。
长荣郡主心思晦涩难言,可她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矜持明艳的笑容。
既然打定主意要回头,沈廷钧那边又走不通,那她走老夫人这条路也是一样的。
沈廷钧不近人情,可他也有软肋,那就是他为人至孝。只要老夫人提出来的事情,哪怕再为难,沈廷钧都会应下。
她只要做通了老夫人的工作,就不怕不能重新嫁给沈廷钧。
长荣郡主心中有了决断,便愈发从容了。她对待老夫人也愈发诚挚孝顺了,若此时有人进来一看,怕不得以为这是一对亲母女。可若是看清此时在扮贴心孝顺的是早先与沈廷钧和离的长荣郡主,怕就要狠狠压抑,才能不露出异样的表情来。
花厅内的诸位夫人此时就处于这种情况中。
虽然早在长荣进门那瞬间,他们就猜到了长荣的打算。但长荣真能放下身段去讨好老夫人,他们又觉得不适应。
毕竟长荣是名副其实的天子娇女,比当今的安平公主还要心高气傲。她也确实有那资本,在她成亲之前将满京城的千金压得不能出头。可矜贵傲慢的长荣,此时在做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事情。
尽管她的态度并没有太过于殷勤,但对于从不俯身屈就任何人的长荣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低头了。
众人心中百味杂陈,许久后才忍不住在心中慨叹一声:沈候当真魅力不减当年。
不过沈廷钧如今才是而立之年,又是大权在握,他的魅力比之刚成年时不知大了多少倍。没见如今多少京城贵女,还在痴痴念念着想嫁给沈廷钧么?即便做续弦他们都乐意,沈候的魅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随着客人越多,后院越热闹起来。
桑拧月也见到了二夫人的几个娘家堂姐妹。之前在沈玉瑶及笄礼上,她和她们处的不错,如今她们过来,桑拧月有了能说小话的人,倒是高兴的很。
众人聚在一起说笑玩闹,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时候。
因天气和暖,碧空如洗,且今天的气温也适宜,宴席就摆在院子里。
与女眷这边相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那边空地上坐的是男宾。
老夫人这安排可有意思,隔着湖边稀疏的花木,女方可以看到男方那边,男方也能看到这边影影绰绰的窈窕淑女。
这不是变相安排了一个相见的场合么?
桑拧月觉得老夫人真是贴心,没见这边多少小姑娘羞答答的瞅着那边的俊秀公子,一个个脸儿红扑扑,比那院子里开的桃花还要绚烂好看。
沈玉瑶也往那边院子里看了两眼,然后一双玲珑玉耳立马红了个透彻。
桑拧月见状就顺着沈玉瑶的视线看过去,结果她没看清楚沈玉瑶看的是哪位公子,倒是对上了沈廷钧的视线。
他应该是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碰见她的视线也没停留,便再次移向它方。
他眸中无波,宛若她是个陌生人,桑拧月却因为他这冷淡漠然的反应,心中莫名苦涩,就连胃口都没有了。
也就是这时候,双鲤走到了桑拧月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双鲤道:“那边那位身着蓝色直缀,面容较为端方的男子,听说祖上做的也是书肆的生意。如今这位公子被赐了庶吉士,在京中买了宅子定居下来,听说他也有意在京中再开个书肆,如今应该在选址。”
双鲤明面上的意思,好似在说,这位庶吉士似乎和桑拧月的情况还挺像。但实际上,这应该就是一种暗示了。
双鲤没再说其余更具体的情况,她好似唠嗑似的,只简单和桑拧月说了几句话,便又回到老夫人身边。
而桑拧月顺着双鲤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他没看清那位身着蓝色直缀,模样端方的庶吉士,倒是看到沈廷钧在与一个男子说话。
那男子略豪爽,似乎与沈廷钧关系很好,双方说到某处,男子伸手要拍沈廷钧的肩膀,却被沈廷钧嫌弃的躲了过去。男子不以为意,哈哈大笑,沈廷钧却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去了别桌。
桑拧月收回视线,二夫人的堂妹就问她今天穿的衣服是哪家定做的。她也喜欢这个风格,觉得既有春天的活泼灵动,却又典雅温柔。她看的很是喜欢,准备回头也找人定做两身。
桑拧月便与这位堂妹,说起了寻何人定制的,还有衣服颜色如何搭配等问题。
她注意力完全转移过来,也就没留意到,沈廷钧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
将开膳时,桑拧月听到周围一片倒吸气的声音,随即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她还有些莫名其妙,二夫人的堂妹却扯扯她的衣袖,让她往斜前方看。
原来是老夫人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出来了,而搀扶着老夫人行走的,一边是沈玉瑶,另一边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这女子着一身金罗蹙鸾华服,她头戴红翡滴珠风头金步摇,双耳上是金镶红宝石的耳坠。她身段高挑,身姿曼妙,行走间步步生莲,当真是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这女子本就生的明艳动人,配上她今天的穿着装扮,愈发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矜贵傲慢来。不管是那颜色,亦或是气派,竟是将今天前来赴宴的所有名门娇女们,全都压了下去。
二夫人的堂妹低声说:“这就是那位盛名在外的长荣郡主。”
桑拧月微颔首。
其实她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人是谁了。
毕竟满京城都传,长荣郡主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即便如今她年纪不小了,可却依然风韵犹存,比之当年,容色竟是又盛了几分。
二夫人的堂妹又慨叹的说:“也就是生了这副天姿国色,长荣郡主才有资本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打转。可她长得这样好看,连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我又怎么能责备她不安于室呢?”
桑拧月拉拉她的袖子,二夫人的堂妹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了心里话,便略有些慌乱。可回头又看见桑拧月带着打趣的笑看着她,她又放松下来。两人之间像是有了要共同保守的秘密,关系倒是更亲近上几分。
宴席很好吃,可桑拧月胃口全无,便心不在焉的动着筷子。二夫人的堂妹见状,特意给她夹了一块儿鱼腹肉让她尝尝。还说这鱼儿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做的,保留了鱼本身的清甜。吃起来肉质绵软,还有一股子鲜味儿,今天这一桌子菜,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道。
桑拧月不好抚了她一番好意,便把那鱼腹肉夹起来吃了。果真味道鲜美,桑拧月赞了句“好吃”,二夫人的堂妹就像是得了认同一般,高兴的笑起来。
随后她又给桑拧月介绍了几样别的菜肴,包括羹汤也给桑拧月盛了一碗。就这般东一口西一口的,最后散席时,桑拧月竟然也混了个肚圆。
散席后侯府安排了别的娱乐。
老人家们大多去听戏了,小姑娘们有的看杂耍,有的听说书,要是特别无聊,还能结伴去园子里转转。赏赏花、钓钓鱼,再不行兴之所至泼墨留下大作也是可以的,反正花园里有桌椅笔墨,总能满足客人的所有需求。
桑拧月和二夫人的堂妹,那个名叫邱玉荣的姑娘一道去了园子里。
她也是此刻才知道邱玉荣的姓名的,之前都是七姑娘、七姑娘的称呼。可这一顿饭吃下来,两人关系更亲近了,便私下里问了彼此的姓名,互相以闺名相称。
邱玉荣成亲一年多,可至今没怀孕,她为此有些心烦意乱。她也和娘亲说过此事,娘的意思是不急,先看着大夫吃着药调理,若一年后还不能怀孕,再想别的办法,可婆家那边却等不得。
邱玉荣说出这些话,完全是突然想起这茬,顺嘴便说了。可她话出口,才想起桑拧月成亲四年都未怀孕,而且如今她还丧夫守寡……
她脸色就有些红,无助的说:“我,我是无心的。”
桑拧月不想针对此事去说些什么,她成亲四年不孕是事实。虽然之前遗憾,现在却觉得是好事。
可她也不想去解释这个事情,感觉也没什么意思。她便假装才听见邱玉荣的话,好奇的问她:“你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是无心的?对不住了玉荣,我刚才赏花太入神了,没听清你说什么。”
邱玉荣心性单纯,以为她真没听见什么,就由衷的松了口气。
她欢快的道:“没什么,没什么。”赶紧转移话题说,“我看瑶儿几个钓鱼钓的起劲,咱们去看看她们收获怎么样。”
话刚落音,邱玉荣却“哎呦”一声,痛苦的捂住肚子。
桑拧月见状焦急的问她:“怎么了,玉荣你怎么了?”
邱玉荣羞红了脸,捂着肚子小声说:“我刚才吃太多了,现在想,想……”
桑拧月轻笑一声:“用我陪你去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侯府我也很熟悉的。”说着一边摆手一边往前边的净室跑去,一边跑还一边不雅的“哎呦”一声,眼瞅着就要憋不住了。
桑拧月笑过后,就自己往前赏花去了,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却没料到,就在她好奇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时,突然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表妹。”
桑拧月心跳过快,还以为是沈廷钧。可这声音一点都不熟悉,根本不是他的。
她强压下那种心悸,回过头来,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可不就是周秉坤。
桑拧月面无表情的行了个礼,喊了声“表哥。”
周秉坤六神无主,想过来扶她,可又想起男女大防,他便赧然的说:“表妹你别客气,快起来,起来。”
桑拧月直起身,看着眼前的周秉坤。几年不见,周秉坤比之之前更木讷了些,他看起来也没什么和女眷相处的经验,此时站在她面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秉坤长了一副周家人的面孔,和周宝璐有几分相像,他们都像了周母。但周母尖酸刻薄、周宝璐油滑虚伪,周秉坤却老实憨厚,让人打眼一看,就不忍心欺负他。
其实方才隔着湖泊,桑拧月也看到周秉坤了,只是她没在意,一扫而过后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周秉坤又寻她来了,他是特意过来找她的吧?
桑拧月如此想的,就直白的问了出来。
周秉坤面红耳赤的点点头。
他想起进京赶考前接到妹妹的求助信,妹妹说沈廷澜变心了,要休妻另娶。还说侯府不喜欢她这个出身不显的儿媳妇,准备给沈廷澜娶个新妇。她被送到家庙等死,希望爹娘来京城给她主持公道。
接到这封书信时,家里又是震惊又是震怒,娘亲更是暴走,愤怒之下差点跟着他一道上京。
可还没等他们动身,织锦就被送回了周府。也是从织锦嘴里,他们才知道。宝璐之所以被送到侯府家庙,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织锦痛哭流涕,不敢有丝毫隐瞒,把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就是妹妹想害表妹,还想把表妹送人做妾,这才惹怒了侯府。侯府断然容不下这等心思歹毒之辈,所以才把妹妹送到家庙清修。
罪在妹妹,父亲和母亲的火气顿时跌了下去。娘亲也再不提和他一同上京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桑拧月这个表妹,不管是爹娘还是兄长,心中都有气。
爹遗憾说,他就是没宝璐脑子好使,他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把拧月再嫁一次。
娘则让他传话给表妹,让表妹回徽州去。她是他们养大的,她的终身大事自有舅舅和舅母说了算。还叮嘱他,若是发现拧月和别人勾勾搭搭,就赶紧把那事儿搅合了,她准备在徽州给拧月安排个好亲事。
他对母亲畏惧到骨子里,当时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可此时面对表妹,那些话周秉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也是无颜再见侯府的人,周秉坤进京以后,顶着友人和同窗不解的眼神,硬是住到了状元楼,而没有去侯府落脚。
谁知道,他本想着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却在科举结束后,被他名义上的妹夫找上了门。
那日侯府的三爷寻他说了许多话,也列举了宝璐针对表妹的许多事宜。一桩桩一种种,都是宝璐的错,是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心性险恶。
说真的,那真跟被人打面打脸没什么不同,总之他被说的面红耳赤,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
本来他也无颜来见表妹,可他觉得,有些事情总该由他来做,由他来给表妹赔个不是。
周秉坤便往后退了两步,郑重的代替周宝璐,给桑拧月赔了不是。
桑拧月却不喜不怒,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表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赔不是,这完全没必要。表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她看不上我,却还想卖了我……表姐给家里写信了?那她没少骂我吧?她自己不知错、不认错,表哥就是替她认了错,又有什么用?等她出了家庙,不是照样寻我的不是,不是照样针对我、算计我?”
周秉坤红着脸赧然说:“不会的,不会的,宝璐不是那样的人。”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比表哥更清楚。”桑拧月平心静气道:“表哥的来意我懂了,道歉我就不收了。我不想之后在与周家人有任何牵扯……”
周秉坤连忙出声:“这怎么可以呢?表妹你孤身一人,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你回周家来,好歹还有我父母……”
“你父母,表哥也知道,那是你父母,不是我父母。他们只是我舅父舅母罢了,若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们甚至只是我的表舅父和表舅母。没有嫡亲的血脉关系,他们不会真心待我,我认了这样的亲戚回去,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你,你终究是在周家长大的,是周家给了你一个庇护之地。”
“对,这点我承认。”桑拧月笑的讽刺的说:“可表哥你知道么?在周家借住的四年,我每年都要拿出一千两银子给舅母,作为我和弟弟的借住费。米面饭食是我另外掏钱买的,冰盆煤炭我也没用过周府的一丝一厘。而且舅母隔三差五就到我这里哭穷,买衣裳买首饰,更甚者买宅子买铺子,你回头问问舅母,那四年里,她从我这里拿走的银子,一万两能不能打住?”
这些事情是周秉坤全然不知道的,因此他瞪大了眼,满眼震惊和不敢置信。
“再说回我和王文举成亲那件事。我和王文举究竟有没有勾勾搭搭,你清楚、表姐清楚,你们周府每个人都清楚。王文举是来给表姐下聘的,是表姐看不上他,可舅舅又不想得罪了王主簿家,是以你们算计着,把这件亲事推到了我头上。我百般解释,你们只装聋作哑,最后让我顶着那样一个坏名声嫁到了王家。”
“你们坑我这一次,毁了我半辈子。我吃够了教训,哪还敢上你们周家的门?”桑拧月不顾周秉坤羞窘的模样,继续质问道:“表哥,你上京来,舅舅和舅母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么?”
“没,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事实究竟如何,你清楚,我也清楚。但我还是那句话,周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也请表哥告诉舅舅和舅母,不用再打我的算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今活过来,就什么都不怕。真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周秉坤急红了眼,可他却连一句辩解和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就木讷,此时更是因之前父母做下的种种,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支支吾吾的发不出具体声音,桑拧月便愈发沉默的看着他。许久后才道:“表哥,就到此结束吧,今天之后,你们周家所有人,我都不想再看见。”
话落音,桑拧月转身就想走,周秉坤这时顾不得羞窘了,他赶紧出声,喊住她,“表,表妹,留步。”
桑拧月便停在原地,背对着他说:“表哥还有何事,还请一次性说个清楚。”
“宝,宝璐……”周秉坤涨红着脸,明知不应该,可到底是硬下心肠,说了那强人所难的话。“虽然周府亏待了你与清儿,但周府确确实实在你们姐弟无路可走时庇护过你们。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请表妹看在,看在周府曾救过你们姐弟两条人命的份儿上,给侯府说些好话,让侯府把宝璐放出来吧。”
周秉坤长揖到底,桑拧月陡然转过身看过来。
她眼圈都气红了,整个人气的发抖,甚至就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表哥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还请表哥再说一遍。”
周秉坤便嗡着声音,再次说:“请表妹原谅宝璐,让侯府把她放出来吧。她还有个儿子,表妹能忍心看着荣安年纪小小就没有母亲护持么?表妹怎么忍心的啊?”
桑拧月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气的浑身打摆子。
周家人怎么这么无耻啊,他们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啊?
周宝璐要护持儿子,所以她就必须得放她出来么?这么理所应当的么?可是她做了恶受到惩罚,这不是更理所应当?可到如今她都受什么罪了,她只是被送到家庙清修而已。她没有天天跪着抄经,没有吃不饱睡不暖,她的日子到底苦在哪里了,如果苍天有眼,让周宝璐来过一过她的日子啊。
桑拧月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你休想。表哥别做白日梦了,我不在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她的坏话,已经是仁至义尽。表哥还想让我替她求情,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呢?难道只有她周宝璐可怜,只有她需要护持孩儿么?我呢?我也有弟弟要照看啊。若是我在王家时早早死了,若是我真被送到王府做了妾,你想过清儿会落得什么下场么?有一个做妾的姐姐,他前程都毁了。表哥你可怜荣安,那你也可怜可怜作为读书人的清儿吧。”
周秉坤六神无主:“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说不出,因为他知道自己强人所难,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可谁让周宝璐是他嫡亲的三妹呢,他不管宝璐,还能指望谁去管她?
周秉坤正“可是”,陡然听到一声暴呵:“够了!”
周秉坤和桑拧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两人齐刷刷往右侧看去。结果就见沈廷澜与沈廷钧两兄弟正一道从不远处走出来,而在他们身后,赫然还跟着三个矜贵威严的男人。
沈廷澜猛然出声,不止吓住了周秉坤和桑拧月,就连跟着他们兄弟俩站在一处的那三个男人,显然也都露出吃惊神色。
沈廷澜虽然看似气疯了,但他理智尚存,便回首看向几人:“太子殿下,属下有家事需要处理……”
太子秦晟看看沈廷澜,又看看沈廷钧。沈廷钧道:“您不是还有朝政要忙?我送您出去吧。”
秦晟没说其它的,只点点他,道:“罢了,你就留在这里,处理你们的家事吧。”
他喊上许知君与梁昊升,“走吧,一道去东宫。”
许知君与梁昊升怜悯的看了一眼沈廷澜,他们觉得自己家就够糟心了,熟料外人眼中母慈子孝、一团和乐的武安侯府,竟也有这乌糟事儿。
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什么表姐表妹换亲的,他们今天可是吃到大瓜了。
不过廷澜这小子也够可怜的,摊上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媳妇。怪不得之前隐约听谁说,侯府的三夫人去家庙了,他们当时没多想,谁料背后还有这样一摊子事儿呢。
许知君和梁昊升又忍不住看了看沈廷钧,这兄弟俩这都什么命啊?他们娶媳妇时都不睁眼看的么?看看这娶回家的都是什么?结果好了,一个和离了,一个……恐怕距离和离也不远了。
两人唏嘘不已,想留下继续看热闹。但太子有吩咐,他们也不敢不从,便只能一脸惋惜的跟了出去。
再说回当下,沈廷澜走到周秉坤与桑拧月身边。
他面色铁青,手掌攥紧,手面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周秉坤做了心虚的事儿,刚才好像还说了一些了不得的话,此时他懊悔万分,看见沈廷澜就想逃。
但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侯爷还在一旁看着呢。
周秉坤便颤颤巍巍给两人见了礼,沈廷澜见状却嗤笑一声:“二哥原是知礼的,我还以为二哥把礼义廉耻全都还给圣人了。”
他虽然叫着“二哥”,可他语气讽刺又愤怒,周秉坤本就愧对他,听了他这明显嘲讽的话,更是一脸羞愧和不知所措。
他说:“妹,妹婿。”
“当不起。我可当不起二哥这一声妹婿。”
沈廷澜静默片刻,又看着窘迫难当的周秉坤,声音冷冷的说:“二哥,之前我去找你,便与你说过此事的所有内情。错在宝璐,我也已经做出了惩罚。我自问此事我做的不算公正,但我不是亏待了宝璐,而是亏欠了桑表妹。”
桑拧月垂首听着,一句话也不接。但在沈廷澜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起了波澜。
原来他们也知道亏待了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继续无视,继续这种亏待罢了。
桑拧月的心便又渐渐冷硬起来。
周秉坤闻言结结巴巴的“我”了几声,最后,他到底是顶着羞愧,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妹婿偏向了宝璐,将此事轻拿轻放了,我若还有最起码的是非观念,便不应该再提及此事,更不应该来纠缠表妹但谁让我是宝璐的兄长呢。”
周秉坤眼角沁出泪花:“我今天在宴席上见到了荣安,荣安埋在奶娘怀里,一口一个‘要娘’。可他娘被关到家庙了,要一年时间才能出来。宝璐大错特错,可孩子无辜。我看到荣安那模样,我心里绞痛啊。”
周秉坤继续道:“妹婿,我知道你不耻宝璐的作为,更是看不上我今天的举动。但我是荣安的血脉至亲,更是宝璐嫡亲的兄长,他们两人中不管那个受苦,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明知不妥当,我还是想努力一把。万一表妹心软了,帮宝璐求了情,他们不就可以母子团聚了么?妹婿,宝璐已经知错了,将她放出来不可以么?若真要给表妹一个交代,也可以给宝璐其他惩罚,总之不要让她们母子分隔两方,那太残忍呢。”
“我若不同意呢?”沈廷澜一字一顿的问道。
周秉坤却似乎惊讶极了,毕竟在他看来,沈廷澜怎么会不同意呢?夫妻团聚,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儿么?难道当初他不是迫于礼法,才不得不将宝璐送到家庙去的?难道他是诚心觉得宝璐不妥,才要给宝璐一个教训的?
周秉坤觉得这不对。
他问:“妹婿不同意,难不成当真有了休妻另娶之心,想趁机磋磨死宝璐?”
一句话出口,桑拧月讶异的抬眸看过来,沈廷澜和沈廷澜却都忍不住蹙起浓眉。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