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吓得心脏都漏跳了半拍,他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光线,狼狈地低下了头,当他慢慢睁开眼睛,惊讶地转过头去时,他看到晏明修就站在卧室门口,像狼一样盯着他,那双眼睛赤红一片,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周翔把颤抖的手缩了回来,就那么僵硬地呆在原地,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相望,明明是这么小的房子,明明那么近,却又觉得眼前仿佛横着一道深渊,谁也没有勇气越过去。
周翔瞬间都明白了。昨天晏明修说过的话,今天在这里堵着他,一切都是晏明修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他着急、露出马脚。
事到如今,他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眼前的情形。有哪一个贼会来偷一个锈迹斑斑的、不值钱的奖杯呢?
晏明修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每一次喘气,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这些天他所经历的一切,比他这辈子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要巨大无数倍,他有种自已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的错觉。当他看到眼前这个人,当他确定心中所想时,他以为自已会激动万分,可现实却是他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无法迈出一步,他已经被濒临崩溃的情绪死死掐住了咽喉。
两人就这么滑稽而痛苦地对视了十多秒,晏明修才从喉咙里挤出一段艰难的话:“真的……是你……”
晏明修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越走越近,周翔看着他有些扭曲的神情,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一下子刺激了晏明修,他一个跨步冲了上来,狠狠把周翔压在了墙上,赤红的双眸狰狞地盯着周翔,声音变调得不成样子:“是你……真的是你……”
周翔双唇颤抖,僵硬地看着晏明修。
晏明修紧紧抱着周翔:“真的是你……周翔……真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离我这么近,却不肯告诉我!”晏明修低吼着,“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啊周翔!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究竟有多恨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晏明修的眼泪汹涌地流了下来,他抓着周翔,就像抱住洪水中的一棵树,一旦他松了手,就会再次坠入万丈深渊。这三年来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已经无法形容。他一天天地骗着自已,周翔没死,周翔会回来,所以他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去当明星,他想周翔一定是在生他的气,所以不肯回来见他,他要让周翔时时都能看到他,也许有一天,周翔会回来。他一天又一天地等,每天都被期望和绝望深深煎熬,刻入骨髓的悔恨和如深渊般的思念已经彻底抽空了他对未来所有的念想,他心里不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周翔已经死了,可是又一次次被他压抑下去。他没有看到周翔的尸体,他不能不抱着周翔还活着的希望,不然他怎么撑下去?
他怎么撑下去?在没有周翔的世界,在这个人把最好的感情给了他又彻底抽离后,他要怎么撑下去?
他就这么过了快三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思念和痛苦,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从未真正谈过恋爱,还把幼稚的喜欢错付他人,可他马上就要醒悟了,他当时已经不想和周翔分开了,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想通自已究竟爱着谁。可是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就把所有的、一切的希望都给斩断了。
没人能够明白他知道周翔出事时的心情。
他恨不得死。
幸好,老天爷真的没放弃他,周翔真的回来了,可是,他明明在自已身边待了近一年,却什么也不说。
是为了折磨他吗?
如果不是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这次的事让周翔露出了最大的破绽,他还要隐瞒自已多久?也许他晏明修到死那天,都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身旁!
晏明修几乎崩溃了。
周翔竟这么恨他……
周翔看着晏明修疯狂的神情和不停落下的眼泪,一时被震撼住了,晏明修的每一滴泪水都像落在他心尖上的刀子,让他不知所措。
晏明修摸着他的脸,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周翔,不要恨我,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不要恨我……”
周翔愣怔地看着他,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让他几乎窒息,他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多让他震撼的内容,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晏明修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他一直爱的不是汪雨冬吗?如果他为自已的死这么伤心,为什么在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从来没给过自已半点希望?他唯独记得自已不断地去追、去讨好,而晏明修总是忽冷忽热,直到他知道晏明修心里装着的人是谁,他才死了心。
现在呢?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如此伤心的样子,究竟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周翔一张嘴,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想把晏明修抓着他的手推开,却使不出力气,也撼动不了那力道半分。
晏明修紧紧抓着他,就好像怕他溜走一样,凄声叫着:“周翔,你说句话,你他妈说句话,我求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我爱你啊,你明白吗?我说晚了,可你连一个让我说的机会都没给我。周翔,我不会再放开你,我绝对不会……”
当周翔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已构筑的世界崩塌的声音。
爱?晏明修爱他?
如果晏明修爱他,那他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呢?
周翔终于张开了嘴,他用模糊的眼睛看着晏明修,他说:“你怎么能说你爱我?晏明修,你他妈怎么能对我说这句话?你那时候心里想着汪雨冬,你为了汪雨冬一个电话,就把我绑在家里不让我出去,你为了汪雨冬……怎么羞辱我都不在乎,你……你说你爱我?晏明修,这句话,你凭什么说得出口?”
字字泣血。
晏明修满脸的痛苦,任何解释留到今天,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尽管周翔现在站在他面前,却改变不了这个人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不用周翔指责他半句,他已经后悔得想弄死自已,他不但认错了人,还待错了人,如果周翔真的就那么死了,留下他痛苦一辈子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可是周翔还活着,尽管是以这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可他不在乎,他不管周翔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这是周翔,他只要周翔!
“周翔,你不要恨我,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做错了很多事,可你还活着,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周翔……”
晏明修说着那些周翔想都不敢想的话,字字句句都刺在他心上。周翔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已的心情,又悲哀,又可笑。
在遇见晏明修以前,自已是个多情的人,他不滥交,但他喜欢追逐让他陶醉、给他新鲜刺激的人,遇见晏明修以后,他突然发现自已其实也能是个很专情的人,至少,他从来没想过把任何人带进他父母的房子,当时,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晏明修能一直住下去。
他付出的是百分百的真心,晏明修给他的是把他当成替身的耻辱。
当他在广西那个偏远大山里的小山村跟晏明修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尽管他那么喜欢晏明修,尽管他一时半会儿没法死心,但他却已经决定彻底放弃。他没带着想和晏明修在一起的想法死,也就没带着想和晏明修在一起的想法重生。当晏明修说出这么一番话的时候,周翔并非不心动,可他体会更多的却是心痛。
那一堆可怖的白骨此时清晰地印画在他脑海里,晏明修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莫大的讽刺。
周翔自问没那么大的心胸,他无法原谅晏明修,尽管他的死并不全是晏明修的错,但没有晏明修他绝对不会走投无路。他没办法在见过自已变成一具骷髅之后,还能因为晏明修一句“我爱你”就和他重归于好。
简直天方夜谭。
周翔忍着鼻腔不断往上冲的酸楚,抓着晏明修的胳膊,想推开他。
晏明修却惊恐地死死抱着他,丝毫不肯放手。
“你放开……”
“不行……周翔,不行。”他没有办法放开,周翔的抗拒让他心寒,他不知道如果自已放了手,周翔会不会又从自已的世界彻底消失。
他绝对无法承受更多了。
“晏明修,我不想恨你,你别逼我了,放开我吧。如果你真的对我愧疚,你就走吧,这是我的房子,三年前我就请你离开了,现在……你走吧。”
晏明修的脸上找不到半点血色,就连嘴唇都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他怔怔地看着周翔,睫毛上沾染着泪珠,一眨眼睛就落了下来。
周翔从没见过晏明修哭。
晏明修大部分时候是冷漠的、傲慢的,哭泣和哀求这种软弱的表情,绝没有可能出现在他脸上,可短短的这么十几分钟,他全看到了。
为什么那句“我爱你”,不在他出事之前就告诉他呢?那么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周翔似哭似笑:“晏总,我以前老说,你就是我的祖宗,可我也有伺候不起的一天,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是觉得我该痛哭流涕,还是该感恩戴德?如果我没死,你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正眼看我,一辈子都对汪雨冬一往情深?”
“不是。”晏明修的声音因为急迫而有几分尖利,“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和你好了,我不肯搬走,我不想让你去演电影,都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和兰溪戎接触,跟汪雨冬……我、我当时做错了,我不该为了汪雨冬那样对你,我那个时候……翔哥,我那时候只有二十一岁,你得允许我犯错,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你活过来了,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你也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你说过你爱我的……”
周翔凄声道:“晏明修,我醒过来一年了,我有一年的时间告诉你,但我从来没打算这么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晏明修僵硬地看着他。
周翔慢慢地,却坚决地推开了他:“老天爷不是给你机会,而是给我机会,给我机会重新活一遍,纠正我犯下的错误,你就是那个错误,我不能浪费了这次机会。”他轻轻推了晏明修一下,“你出去吧,这是我家。”
晏明修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他,表情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
周翔抓起外套:“你不走我走。”至少晏明修不会动他的房子了,他决定改天再回来。
晏明修疯狂地扑了上来,两人纷纷摔倒在地,周翔脑袋磕到了地板上,有点儿晕,还没回过神来,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用力地吻着他。
周翔瞪大眼睛,反应过劲儿来后,连打带推地把晏明修从自已身上弄了下来,他红着眼圈嘶吼道:“晏明修,你他妈够了,够了!我想重头开始,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如果你掉几滴眼泪说点儿好听的就指望我再把你当祖宗,我就对不起我妈十月怀胎把我生下来!”他狠狠踢了晏明修一脚,抓起外套疯狂地跑了出去。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街上死静得吓人,在这种寒冬腊月天,几乎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街上,只有周翔一个人顺着街道不停地跑,如果被巡逻的警察看到,多半以为他犯事儿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就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追过来。空寂的街道就像一个幽深的洞,不断地延伸至他无法看清楚的远方,仿佛能把人狠狠吸进去,万劫不复。
周翔靠着电线杆子,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都被呛了出来。空气已经低至零下,他明明穿了很厚的羽绒服,依然全身冒着寒意。
自从他睁开眼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月,这个十个月里,几乎没有一天他是安心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困扰着他,让他时时扛着沉重的负担。
现在,所有他想隐瞒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本应该得到解脱,晏明修却给了他更大的冲击,让他不知所措。
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他却不觉得兴奋,反而心中一片悲凉。
就好像期待一锅水烧开了好做饭,等到水开了,食材早已经变了质。
周翔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已两个耳光,他提醒自已记住,当他从这个身体醒来的那天,他就已经放下了。
他裹紧了大衣,在冬日凌晨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叫到一辆出租车,他才坐上车,往家赶去。
在出租车上,他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一条条的短信不断地蹦出来。
周翔看到晏明修的名字,一条都没有打开,全都删掉了。
原来心累就是这种感觉,想窝在一个地方长睡不醒。
他悄无声息地回家之后,摸到床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陈英敲响了他的房门:“周翔,快起来,有人找你。”
周翔迷糊地睁开眼睛,然后一怔,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晏明修找来了。他把手机关机了,晏明修很可能直接找上门。
周翔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谁呀,妈。”
“是兰溪戎啊,正等着你呢,你快点。”她妈的声音有些兴奋。
周翔松了口气,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出了房门。
兰溪戎正坐在客厅里,耐心地一边回答王阿姨的各种问题,一边给她签名。
“溪戎?”
兰溪戎扭头冲他笑了笑:“翔哥,你电话关机了,我就直接来接你了。”
“怎么了?”
“这段时间事太多,你忙忘了吧,今天是我新专辑的发售会,我想带你一起去。”
陈英听这俩人之间的对话,心里打鼓一样跳,这个姓兰的大明星怎么对她儿子这么尊敬,一口一个翔哥的,好像真当成大哥似的,这让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周翔神情疲惫,但依然强打起精神来,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我给忘了,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我换套西装,咱们马上去。”
“不用了,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就在车上,到了现场再做头发吧,时间有点儿紧,现在走吧。”
周翔道:“行,咱们走吧。”
陈英刚想说什么,兰溪戎就笑着说:“阿姨,下午四点把电视转到XX频道,发售会是现场直播的,能看到我和翔哥。”
“好,好!”两个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陈英更是充满自豪地看着自已的儿子。
周翔跟兰溪戎上了车,俩人驱车赶往酒店。
兰溪戎一上车,就收起了在陈英面前那种亲切的笑容,而是表情严肃地说:“翔哥,我和威哥又想出了一个办法,这是下下之策,但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们直接回去把重要的东西拿走吧。”
周翔愣了愣,他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不用了。”
“你是不是担心自已被警察发现,不用你去,我会找人的,你列个明细……”
“溪戎,谢谢你。”周翔扭过头,淡然一笑,“但我已经去过了。”
兰溪戎瞪大眼睛,猛地踩住了刹车:“你去过了?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兰溪戎追问道:“那你把重要的东西拿出来了吗?”
“没有,也不需要了。”周翔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溪戎,你帮了我很多忙,翔哥很感激你,不过这件事,你不用再操心了。”
“翔哥,这是什么意思?”
周翔露出僵硬的笑容:“我回去的时候,碰上了晏明修。”
兰溪戎愣住了,随即心脏猛地被揪紧了,这个消息让他不知所措。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兰溪戎猛地按住周翔的肩膀,厉声道:“翔哥,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们都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至少,我把属于我的东西弄回来了。”周翔道,“这也是个好事,毕竟,那栋房子是我最挂心的事。”
“翔哥,你不会再和晏明修好了吧?他那样对你,你不会再犯傻了吧?”兰溪戎紧张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紧张和哀求。
周翔故作轻松地嗤笑道:“想什么呢,怎么会呢。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尤其是看到自已变成一堆骨头之后,我更是彻底想开了,我和晏明修的缘分在我上辈子就结了。”
兰溪戎松了口气,但依然很不放心:“翔哥,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是晏明修这个人,绝不是能轻易……”兰溪戎意识到这么说反而让晏明修变得很深情似的,他改说,“晏明修这个人太霸道,你一定要尽量离他远一点,不要和他接触。”
“放心吧,我知道,咱们走吧,时间不是很紧吗?”
兰溪戎这才想起来正事,重新发动了车。
发售会在一个酒店的宴会厅举行,现场来了很多他们公司的明星助阵,还有一些兰溪戎的朋友,以及大批媒体记者。
看到这宴会厅里来回走动的一百多人,足以见兰溪戎在娱乐圈的影响力有多大,周翔很羡慕,也为兰溪戎感到高兴。
他去后台换了衣服,然后化妆做头发,忙活了一个小时,发售会也快要开始了。
工作人员通知周翔到后台某个地点就位,一会儿和兰溪戎一起出场。周翔知道这是兰溪戎特意要捧他,能够和兰溪戎一起在发布会露脸,再加上MV的传播,他的身价会明显看涨,很多人并非不具备条件,欠缺的仅仅是让观众认识的机会。
周翔现在就有了第一个这样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时候,阿六跑过来喊了一句:“阿翔,先出来,王总来了,大家先去跟大老板打个招呼。”
周翔忙起身跟着阿六出去了。王总据说是刚从西藏回来,专门为了给兰溪戎捧场的,足以见王总对这个公司第一摇钱树的重视。
兰溪戎和蔡威从远处走来,几人一起往门口走去,迎接王总。
然而,当王总从隐蔽的宴会厅后门走廊走进来的时候,几人都愣住了。
王总除了几个随行人员,还带了晏明修。
周翔身体僵住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晏明修四目相接。
晏明修看上去就和他惯常的样子没有太大区别,除了瘦了很多,精神有些憔悴之外,周身冷漠的气息依然萦绕不去,只有在看到周翔的那一瞬间,总是包含着浓浓情绪、深不见底的眼眸,才出现了一丝微光。
王总晒得更黑了,但看上去精神气儿十足,老远就大笑道:“哎哟,周翔怎么变这么帅,谁给做的造型,涨工资。”
周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铁灰色西装,把他修长健美的身材衬托无遗,他的眉毛刚刚修剪过,眼眸炯炯有神,看上去英挺帅气,尽管站在兰溪戎这样顶级美貌的男人旁边,略微逊色,但较之兰溪戎那种年轻俊俏的长相,他却别有一番成熟男人的味道。
当周翔冲王总客气地笑着的时候,跟他异常熟悉的那三个人,一瞬间都在他身上看到了他从前的影子。这个二十七岁的身体,越发地像当年那个周翔,从神,到形,越来越像。
晏明修的眼神迸射出浓烈的眷恋,却碍于场合,只能拼命压抑。
兰溪戎看着晏明修的表情,恨得直咬牙。
“王总,您回来了。”
几人迎了上去,一一和王总握手。
王总自豪地看着兰溪戎这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大明星,笑着说:“第三张专辑啊,小兰,你真的从没让我失望。”
兰溪戎笑道:“离不开王总的栽培。”
说了几句客套话,王总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周翔身上,他把周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叹息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啊,怎么每次见你,都觉得你越来越像那个周翔了呢,就是以前那个……怎么回事儿呢,不仅是气质,好像五官都越来越像了。”
知道真相的几人身体都一僵。
周翔心里微微有些刺痛,他笑道:“大概是王总太想翔哥了,王总这么重情义,我能跟着您真是莫大的运气。自从我进公司以来,威哥、溪戎还有王总您,都对我特别照顾,我可以说是借了翔哥的光,才有今天,不仅是您心里想着翔哥,我也很想他。”
这一番话说得非常得体,却让所有认识周翔的人心里泛起了沉重的情绪,不仅王总叹了口气,蔡威和兰溪戎的眉间也凝聚起哀伤,晏明修更是心脏剧痛。
王总叹道:“哎,既然你们有缘,你就连着周翔的份儿一起好好活着,周翔我没能捧红他,现在想想挺后悔,以后我会在你身上下些功夫,你好好表现,这么多人帮着你,你别让我们失望。”
“谢谢王总,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
王总满意地点点头,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儿,懊恼地说:“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明修,明修,来,不好意思,我光顾着叙旧了,这些人你都见过了吧?不用介绍了吧?”
晏明修点点头,目光落在周翔身上。
周翔默默游离开目光。
王总道:“明修大家也都认识啊,今天特意来捧场的,给咱们溪戎助助势,这张专辑,我看破百万销量不成问题。另外啊,周翔,明修想邀请你参演他新的电影,给你的戏份非常重,我粗略看了看剧本,已经帮你答应了下来,不过,别高兴太早,明修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周翔愣怔地看着晏明修。
王总以为他太高兴了,“哈哈”笑道:“别激动,细节咱们回头谈,今天先在发售会上露露脸,周翔,你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对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来说,能参演晏明修的电影,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一步登天。可以让他从一个龙套,直接晋升为一二线的男演员,这是何等的荣誉和幸运,王总想都没想过周翔可能会不同意,他却不知道周翔已经开始想着要如何拒绝。
他并非不爱名利,但是如果代价是靠着晏明修上位,他绝对不愿意,他脚踏实地地往上走,总有一天也能有不错的成绩,毕竟他有兰溪戎帮他,他的起步已经高了很多,他不需要一下子大红大紫,尤其是依附晏明修的成功。
他必须想办法拒绝,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总已经带着晏明修进了宴会厅。
其他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周翔和蔡威、兰溪戎落在后面。
蔡威皱眉道:“这个晏明修真的很会利用自已的资源,他只要抓住了王总,周翔只能任他摆布。”
兰溪戎狠声道:“真是阴魂不散,不要脸的混蛋……”
周翔沉声道:“别说这个了,我会想办法应付的。溪戎,今天是你的发售会,赶紧进去吧,记住,绝对不能在媒体面前表现出不满。”
蔡威道:“没事的,溪戎不会这么不知道轻重。”
兰溪戎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泄气地垂下了肩膀,尽管他和晏明修有私人恩怨,却不能不顾忌王总的面子。
他阻止不了晏明修一步步逼近周翔,这让他感到异常沮丧和无力。
周翔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把你那人见人爱的笑脸拿出来。”
兰溪戎勉强笑了笑,见四周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小声道:“翔哥,让我亲一下行吗?”
周翔诧异道:“什么?”
蔡威听得清清楚楚,笑骂道:“看你那样儿……”说完摇了摇头,径直走了。
周翔微讪:“你小子也会紧张?”
“不是紧张,我就是想亲你一下。”
兰溪戎露出小孩子耍赖要糖吃的表情。那神情配上他那张漂亮的娃娃脸,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让人特别不忍心拒绝,难怪什么年龄段的女性看到兰溪戎,都想抱在怀里疼。
周翔皱了皱眉:“你说亲哪儿?”
“你想亲哪儿?”兰溪戎兴奋地说。
周翔把手指放嘴边儿啜了一下,然后给他飞了个吻:“行了,进去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兰溪戎不满他的敷衍,上前一步,快速地在他嘴角碰了一下,然后露出得逞的笑容:“翔哥,不带这么糊弄人的啊。”
周翔摇了摇头,无奈道:“进去吧,别耽误了。”
兰溪戎深深看了他一眼:“翔哥,以后我的电影和专辑,只要是我能说上话的,我都要让你参与。”
周翔笑了笑:“谢谢。”
俩人从后台进入了宴会厅,刚一踏进门,无数的闪光灯向他们疯狂地扑来,兰溪戎习以为常地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向各方人马一一问好,周翔还无法习惯这样的灯光伺候,被闪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兰溪戎往台上走。
兰溪戎很快就被几个记者围住了,周翔被挤到了最后面,他无奈地想绕过去,却找不到路,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现场有些混乱的时候,周翔的身后又传来一阵骚动,晏明修在保镖和助理的拥簇下,破开记者的包围,朝周翔走了过来。
记者一个一个地回过头去,当他们看到晏明修带着保镖走过来的时候,没有人敢上去围堵,反而自动给晏明修让出一条道来。
晏明修是圈子里最为特别的一个人,他不仅仅是一个演员,更代表着京城权力巅峰的家族之一,因此没人敢招惹他,尽管他行事冷漠傲慢,在任何媒体上都看不到说他一个字不好。这时候看他脸色这么难看地走过来,自然不会有人敢上去挡他道。
晏明修直勾勾地看着周翔,从容地逼近,然后轻轻抓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走吧。”
他音量很低,但周围鸦雀无声,这两个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关于周翔这个新人,最近无论是小道消息还是曝光度,都在持续增加,而且往往都跟大牌明星有关,比如兰溪戎,比如汪雨冬,再比如晏明修。没有人敢公开说,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私下传,至少周翔被晏明修包养这个消息,自剧组从贵州回来后,已经钻进了很多人的耳朵里,此时俩人在公开场合有了接触,记者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眼睛跟探照灯似的盯着他们看,就等着晏明修转过身去,再凶狠地拍下一组照片。
周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晏总,您先请。”说着不着痕迹地挥开了晏明修抓着他的手,并顺势做了个请的姿势。
晏明修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淡淡扫了眼还站在他们前面的记者一眼,明明是警告的一眼,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却让这一眼风情到了极致。
周翔则客气地朝记者点了点头,往台上走去。
晏明修从后面跟了上来,轻轻扶着他的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刻意,就好像他和周翔本来就该如此亲密。
这让兰溪戎微微蹙眉。
几人站在台上,主持人先是情绪激动地感谢王总和晏明修的到来,然后让兰溪戎带头,各个相关人员做发布感言。
轮到周翔的时候,一百多双眼睛齐齐朝他看来。周翔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刚才站在台上他还不觉得紧张,现在这么多人看着他,这么多闪光灯照着他,他立刻感觉到头皮发麻、掌心出汗。
他真不敢想象,兰溪戎是怎么在万人体育场开演唱会的。
不过他只紧张了两三秒,就镇定了下来,把准备好的发言说了出来,一段话说得中规中矩,该感谢的都感谢到了。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问题多集中在兰溪戎身上,基本也没周翔什么事儿,最后还组织了切蛋糕,粉丝抽奖之类的活动。整个发售会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王总在酒店订了晚宴,发售会结束后,所有参会的人都去楼上吃饭。
周翔被安排在了主桌。不过,兰溪戎和晏明修坐在王总两侧,离他比较远。
吃饭的时候不断地有人来主桌敬酒,周翔作为主桌上资历最浅的,把桌上所有人都敬了一遍。在敬到晏明修的时候,晏明修站了起来。
这真是给足了周翔面子,之前所有人敬酒,晏明修一次都没起来过。
王总抿嘴笑了笑:“周翔,你和晏总在贵州拍戏还算顺利吧?”
周翔点点头:“没给王总丢脸。”
王总笑道:“等这部电影上映,你的身价可就不一般了,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谢谢明修,要不是他,你可没有机会演那个角色。”
周翔浅笑道:“谢谢晏总,谢谢王总,我再敬你们一杯。”
他拿起酒瓶给王总和晏明修分别倒了浅浅一口,自已倒了满杯,举杯道:“我干了,您二位随意。”
他刚要喝,晏明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周翔一怔,桌上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晏明修的手干燥温暖,掌心的皮肤细腻柔软得像女孩子的手,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周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知道晏明修想干什么。
晏明修深邃幽黑的眼眸默默注视了他半晌,然后把他杯里的酒大半倒进了自已杯里,仰头喝了个干净。
桌上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晏明修的举动太过反常,再结合那些流言,所有人看周翔的眼神都有些闪烁。
气氛有点尴尬。
王总摇晃着自已杯中的酒,看着站着的俩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周翔笑道:“晏总,我真是受宠若惊,其实我胃已经好了,能喝了,我要是不能喝,也不敢敬您啊。”
这话虽然是人都听得出来是托词,却多少解了围,周翔跟王总碰了碰杯,把酒干了。
王总笑道:“胃病这个东西,是要终身防患,不是你今天不疼了就能随便糟践,记住啊小周。”
“谢谢王总关心。”
周翔刚撂下杯子,蔡威马上站起来祝酒,适时把这段儿不同寻常的小插曲带了过去。
吃完饭后,众人逐渐离席,周翔正打算坐蔡威或者兰溪戎的车回去,王总把他招呼了过来。
“小周,你跟我走吧。”
周翔道:“王总,不麻烦您了,有不少同事顺路,我搭个便车就行。”
“哎,搭什么便车,走吧走吧。”
兰溪戎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翔跟着王总走了。
王总喝得有点儿多,出门之后,抓着周翔说话,给周翔描绘着他未来的美好蓝图。
周翔非常熟悉王总这一套,王总的嘴很厉害,他要是想给人画大饼,保证给人画得又圆又饱满,让人向往不已,周翔跟了他久了,也就知道这些话水分有多少,就笑呵呵地听着,但没往心里去。
最后,周翔扶着王总走到了酒店门口,酒店外停着几辆豪车。
王总紧紧抓着周翔的胳膊,半真半假、半醉半醒地笑着对他说:“周翔啊,我看你年纪不大,性子还是挺稳的,一点都不浮,我很看好你,王哥跟你说些真心话,你好好听着。”
周翔点点头。
“这个圈子里,长得漂亮的男男女女,海了去了,为什么有人能红,有人不能呢?因为那些红不了的,要么没抓住机遇,要么连遇到机会的机会都没有,你,你非常幸运。”王总指着他的鼻子,“周翔,你要聪明一点,有机会摆在自已眼前的时候,你要是错过了,你就是傻子,蠢蛋。”
周翔转着眼珠子,在想王总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王总抓着他下了台阶,主动给他打开了一辆宾利的车门,把他推了进去:“行,我话就说这么多,让晏总送你回去吧。”
周翔一看,晏明修果然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他。
周翔一怔,就想站起来,肩膀刚好顶到了王总厚实的手,他的身体呈现一个不上不下的姿势,僵住了。
王总含笑看着他。
周翔额上冒出了冷汗,他勉强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
王总拍了拍他的肩膀,帮他关上了车门。
司机把车开了出去。
周翔坐在左侧,晏明修坐在右边,俩人中间不过隔了一个座位的距离,却仿佛那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没有人先越过去。
周翔微微侧过头:“晏总,我家住东边,你这是往西四环开了。”
他说给晏明修听,也说给司机听,结果这司机跟木头似的,头都没动一下,执着地往相反方向开。
晏明修低声道:“去我那里。”
周翔忍着怒气:“我不去,你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
晏明修转头看着他:“周翔,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什么地方都能说话,为什么非要去你家?”
“如果你不想去我家,我可以跟你去你家,我正好想见见你母亲。”
周翔眯起眼睛:“晏明修,你究竟想干什么?”
晏明修苦笑了一下:“我想干什么,你真的不懂吗?”
周翔张了张嘴,不再说话,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倒不是想要给晏明修留面子,只是俩男人的感情问题,他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儿扯,更别提,他的故事实在不堪。
俩人都不再说话,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到了晏明修住的地方。
这里周翔来过几次,甚至在这里过过夜,原来以“别人”的身份进来,反而能无所顾忌一些,并不真的属于自已的躯壳,就好像一个最安全的保护伞,让他隐藏在里面,做那些他认为不光彩的事。现在,他真的不想踏进去。
但他还是进去了,今天不进去,早晚他还是会被逼着进来,王总今天的话一字不漏地刻在了他脑海里,这就是操蛋的现实。
他想,有必要和晏明修好好谈一谈,把他想说的话,都说清楚。
晏明修进屋之后,给俩人分别倒了一杯水,他坐在沙发里,疲惫地叹了口气:“周翔,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你重新接纳我的机会,你不能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就判我死刑,我绝对无法接受。”
周翔摇了摇头:“晏明修,像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如果有人把你当成别人的替身干了一年,你会不会原谅对方?尽管我没你那么高的心气和那么尊贵的命,可你对我做的,也远不止这些。”
晏明修抓着杯子的手抖了抖。
“在那一年里,我挖空心思讨好你,我问过你我能不能追你,你不会不懂那意思,我是认真地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只是把我当炮//友,你一开始就该说清楚,我没那么二逼,还死缠着你不放。你是一边吊着我,一边从我身上找跟汪雨冬在一起的感觉,我没说错吧?”
晏明修脸色苍白,周翔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反驳。
“可能你是挺喜欢我的,不然我也不是什么天仙,你要什么样儿的都有,用不着跟我在那个小破房子里挤一年。你喜欢我什么呢?你喜欢我对你好,喜欢我对你面面俱到的照顾,最喜欢的就是我有一个能以假乱真的跟汪雨冬相似的背影!”周翔说到最后,声音颤得找不着调儿,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好久,从他跟晏明修翻脸那天,他就想说,可惜他没有机会。如果不是晏明修这么逼着他,他是不会说的,因为他也要脸,他也知道自已丢人,他也不想当着这个羞辱他的人的面儿,告诉对方自已有多不堪。
晏明修哑声道:“不是,不是!周翔,我从十六岁开始,就以为我喜欢的人是汪雨冬,直到我遇到你,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了。可当我看清自已的心的时候,你已经……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你就已经不在了。周翔,我从没想过羞辱你,和你在一起的一年,是我最宝贵的经历,谁也替代不了,我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自已已经……”晏明修红着眼圈看着周翔,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告诉周翔,自已有多爱他。
他犯下的错,给了周翔无法磨灭的伤害,无论说多少,都改变不了那些事实。
周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自已也反驳不了吧,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出事儿了,你愧疚了,心虚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如果我没在这个身体里醒过来呢?那我到死都不会知道,原来你对我还有点感情。”周翔摊开手,他感觉自已的心都在滴血,“晏明修,现在我还活着,所以,把你的愧疚也省了吧,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不要再逼我,我也早已经放下你了,这不是挺好的吗?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新的一条命,请你让我重新活吧。”
晏明修哑声道:“周翔,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你明明爱过我,难道现在一点感觉都不剩下?所有你以前希望从我身上得到的,我现在都能给你,你只要点个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就是这样,你都不能原谅我吗?”
周翔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做不到,当我看到自已的尸体的时候,我就做不到。”
晏明修仿佛听到了自已心脏碎裂的声音,他慢慢地抓住了自已的头发,脑中“嗡嗡”直响,一个声音不停地提醒着他,周翔不肯原谅他,一遍又一遍,又残忍又清晰。
周翔站了起来,他强迫自已不去看晏明修,转身往门口走去。
他不能再听下去,看下去了。这颗别人的心脏被他这缕孤魂传染了,居然也为晏明修而挣扎不已,这不应该,这不对,他的心应该随着自已的身体死了。
“周翔,你别走。”背后传来晏明修空洞的声音。
周翔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
晏明修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周翔,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剩下半年的约定。”
周翔浑身一震,慢慢扭过了身去。
晏明修站了起来,眼圈通红,表情有一丝扭曲,他一步步朝周翔走了过来。
周翔把手垂了下去,他感到遍体生寒,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晏总,你说我怎么会把这茬给忘了呢。”他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他居然忘了他拿了晏明修两百万和一套房子,卖给了他一年。
这么值钱的买卖,他可能一辈子都做不起,可他居然忘了,或者说,根本不敢想起来。
晏明修走近了,轻轻摸着他的脸,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他轻声说:“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周翔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到明年五月份。”
晏明修凑了上去,轻轻啄了下周翔的嘴唇,哑声道:“周翔,我不想这么做,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从我身边走开。”
周翔冷道:“我需要钱,但房子我不要了。”
“不行,房子已经过户了,你不能反悔。”
周翔轻轻颤抖着。
“半年,这半年的时间,按照我们的约定,好好陪在我身边。”晏明修抚摸着周翔光滑的脸,另一只手,环上了周翔的腰,紧紧抱住了他。
周翔深吸一口气,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他却感到浑身冰冷。
“说句话,周翔。”
周翔低声道:“我没什么可说的,晏总,拿人手短,你赢了。”
晏明修的手臂骤然收紧,周翔被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翔,我不想这么做,我会对你好的,我们好好在一起,我只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你不要恨我,不要怨我,周翔……”晏明修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周翔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生怕他会消失。
周翔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知道该说什么。
兜兜转转,磕磕碰碰,其实他从来主宰不了自已。
真是可笑,他越是想什么,现实就越是要背道而驰。他想要时,求之不得;他想逃时,避之不及。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如愿。
他以前哪怕是幼年丧双亲,也没觉得是自已命不好,现在他却有了这种要命的感觉,就好像命运已经被编排好了,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
周翔那晚上没有回家,应该说,他没有回他和陈英租的那个房子,因为晏明修带他回了他真正的家。
尽管,周翔已经没有那栋房子的所有权。
当他的身体被发现的时候,他真正地被判定了死亡,所有他前生的东西,现在都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当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打开他闭着眼睛也能轻易摸到的灯的开关的时候,他看到那间他生活了三十年的房子原模原样地呈现在他面前。没有灰尘,没有许久不曾住人的清冷,柔和的灯光洒在温馨的小客厅里,一切就好像他当年离去一样,不曾有丝毫改变。
晏明修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他轻声说:“我收拾过了。你走之后,我在这里一个人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就不敢住了,这里到处都是你的声音和你的样子,我住不下去了。但是,我每个月都会回来一两趟,打扫一下。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周翔,你明白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周翔心里堵得难受,他沉声道:“我已经回来了,我拿你过户给我的那栋房子跟你换,把我的房子还给我吧。”周翔看着晏明修,眼神恳切,“算我求你。”
晏明修苦笑一声:“周翔,你真是有能耐让我难受。这栋房子,我把它给你可以,但你要把你给我。”
周翔默默扭过了头:“半年,我们只协议了半年。”
“哪怕是半年,我也不会放弃。”晏明修道,“这半年,就像以前那样,你要全权听我的安排,我给你两天时间,你搬回这里来。”晏明修轻吻周翔柔软的嘴唇,“我们在这里重新开始。”
周翔咬牙道:“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什么可以重来,如果我还是当初的周翔,如果我没掉进山崖里,也许我会和你重来,但现在,晏明修,现在,你看看我的样子,我们不能重来。”
“能。”晏明修紧紧盯着周翔的眼睛,他的眼中是深刻到可怕的执着,“周翔,其实你从来没真正认识过我,因为我以前一直防备着你,我犯了很大的错,我没让你知道,跟你在一起的一年,我有多满足,那一天一天的,我过得有多自在、多幸福。你不明白,对我来说你意味着什么,以前我自已也没明白,但是你不在的三年,我知道得不能再清楚,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开你。”
他不知道自已这辈子还敢不敢告诉周翔,他十六岁那年为之惊艳、倾心,多年来念念不忘的人,就是周翔,因为他认错了人,爱错了人,因此他犯了他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已的错误,他没勇气告诉周翔这些,他怕周翔更恨他,就连他自已都恨自已。
如果说大荧幕上那个翩翩白衣的潇洒背影满足了他少年时期对于完美情人的幻想,那么和周翔在一起的那一年,就是在不断地向他诠释什么才是让他舒适、知足的感情,他看到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是怎么对待爱情的,又是怎么用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宽容去感染、缠缚对方的,他就是那个被周翔紧紧抓住的人。可是他当时太蠢,他被自已的执念蒙蔽了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已心里有喜欢的人,还对别人动情,是违背自已的原则,他就那么一边享受着周翔给予他的一切美好的体验,一边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骗自已、骗周翔。
所以,周翔不相信他,他完全能够理解,是他从来没在那一年里给过周翔半分自信,周翔到死,都不知道他在自已心里的分量。
他要用接下来的时间,弥补他犯下的错,结束这长达三年的折磨,得到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势在必得的人。
周翔看着晏明修眼中的坚定和深情,心脏不自觉地颤抖着。
晏明修有一点说得很对,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晏明修,因为晏明修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在最初的那几个月里,他甚至不知道晏明修的背景,不知道晏明修做什么,在他眼里,晏明修只是一个大学刚毕业、家境不错、心高气傲、不太好讨好的少年,他当时也并没有过多地关注晏明修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当他真正想要了解晏明修的时候,他又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因为他真心喜欢上了晏明修,晏明修所有的优点缺点,在他眼里都是值得品味的特点,他已经看不清了。
直到他以现在的身份重生,和晏明修再相遇,他才如梦初醒。
晏明修早已不是当初那样的少年,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在财势圈里能够翻云覆雨的男人,冷傲而强势。
当他接触到晏明修那种毫不保留的眼神的时候,他感到背脊发寒。他不想相信晏明修说的任何话,因为他有种要被吞噬的错觉,他出言讥讽道:“晏明修,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对我念念不忘,那么我们的协定又是怎么来的?你花了两百万和一套房子包了我,你包的不是我,而是这具身体。其实这没什么,谁还没个生理需求,但是,你喜欢汪雨冬的时候把我当替身,你说你喜欢我了,又找了个替身,其实你就是缺个人陪着,是谁又有……”
周翔话未说完,晏明修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冲动地把周翔按在了墙上,声音因为痛苦而异常地尖利:“周翔,当初把你当成汪雨冬的替身,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从我第一次在电梯口看到你,哪怕你完全变了个样子,我还是感到无法解释的震撼,那个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让你走,我用那种手段得到你,或者说得到这个躯壳,是因为……”晏明修哽咽道,“是因为我想你想得快疯了,从你身上得到的那种熟悉感,是当时唯一能救我的东西,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多想你,你不明白我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明明你就是你,你却瞒了我这么久,你告诉蔡威,告诉兰溪戎,唯独不告诉我,这样的报复你满意吗?你应该满意,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痛苦多了!”晏明修抱紧了他,声音中满是绝望,“周翔,就算一切都是我活该,可我从来没想过背叛你半点,我只是……你们太像了,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周翔,你能懂吗?三年了,我也快撑不下去了!”
谁是替身,谁又是主角?!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情节都像是老天爷刻意安排好的闹剧,目的仅仅是把他们逼入绝境,然后看着他们痛苦愚蠢的样子寻乐。
周翔张了张嘴,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他怕他一开口,情绪会失控
晏明修痛苦而委屈的申诉让他不知所措。究竟晏明修算不算背叛他,连他自已也界定不清,同样身为男人,他从来没觉得谁应该为一个死人忠诚。
晏明修没做错什么,甚至帮了他,可心头那种纠结的情绪,让他完全化解不开。
他是在嫉妒吗?嫉妒谁?两个周翔都是他,却又不全是他,谁是替身,谁是主角,连他自已都说不清楚。
周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