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他终于见到晏明修了。按照行程,周翔在山里的戏份已经快要拍完,他要和晏明修一起回去。
晏明修的戏份很少,一两天就结束了。只是他状态不好,进展很慢,但没有人敢催他,导演对他要求也不高,晏明修只要能露脸就够了。
他们的拍摄地不在一个地方,周翔只是老远瞥了晏明修一眼,晏明修也恰巧转过头来看到了他,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周翔感觉心脏被猛击了一下。晏明修的眼神很深、很沉,好像一个无底洞,让人望进去就感到压抑。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只是心里堵得慌。
晏明修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开了脸,周翔也僵硬地转过了身去。
剧组给他们安排了车,第二天送他们出山,其他人继续留下来完成后续的拍摄任务。
晚上周翔收拾好行李之后,就打算睡觉了,这时候,宾馆的内线电话响了。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晏明修那个房间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电话:“喂。”
“你现在过来。”晏明修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
周翔叹了口气,穿上衣服下了楼。
他手里还拿着晏明修房间的其中一张房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敲了门。
晏明修道:“自已进来。”
周翔刷开门,走进了屋。
晏明修靠坐在床头,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呈现不正常的青灰,就好像还在生病一样,是周翔见过的晏明修状态最差的一次。
晏明修指着椅子道:“你坐下。”
周翔坐了下来。
晏明修尽管脸色不好看,目光却依旧锐利,那张能另任何女人心动的眼睛此时就专注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翔,缓缓开口:“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汪雨冬在那部电影里用的是替身?”
果然是这件事儿。
周翔低声道:“我随便猜的。”
“别以为这种理由能唬住我。汪雨冬当着你的面说你,你都不敢吱声,这种没理没据的事情,你怎么就敢随便说,而且还说对了。你一定知道什么。”
周翔当然知道什么,因为他就是当事人,可惜他不能说。
他只好道:“我以前听过一些谣传,再加上那些动作确实不像汪雨冬能做出来的。”
晏明修眯起眼睛:“周翔,我觉得你有很多事没对我说实话,如果有一天让我知道你瞒着我什么重要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周翔有些无法直视他深邃的目光,那眼睛好像要把他贯穿了。
晏明修又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
周翔点点头。
“你和那个‘周翔’,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你们身材差不多,名字相同,有很多相似的经历,甚至都进入了王总的公司,同在蔡威手下,同样做武替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周翔出事的日期和你出事的日期是同一天。”
周翔呼吸有些急促,心脏“怦怦”直跳。他不知道晏明修怎么就突然把话题从汪雨冬身上转到他身上了。
晏明修的声音有些尖锐:“我想问问你,这是为什么!”
周翔干笑两声:“晏总,这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
“我不要听到这种敷衍的答案。”
晏明修不知道何时已经下了床,走到了他身边,修长的手指捏着周翔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周翔哑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谎!”晏明修厉声道,他的手指慢慢收紧,周翔感觉自已的下巴要被捏碎了。
晏明修的眼中拉扯着不正常的红血丝,一个人被逼入绝境也不过是这样的疲态。他心里实在太乱了,有什么东西游离在他的思维之外,他怎么都抓不住,却一直不肯远去,他觉得自已必须抓住它,只要抓住它,他就能得到救赎。
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巧合,冥冥之中必定有什么安排,让这个“周翔”出现在他面前,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这个周翔不该只是一个过客,他……他凭什么那么像“他”,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晏明修被自已吓了一跳。
看着这张明显年轻一些、俊逸一些的脸,和那个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们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让晏明修接受那些诡异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就发生在自已身边,实在太过困难,叫他一个正常人如何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再说这个人也根本不承认。
这点是晏明修最为迷惑的,如果这个周翔真的是那个周翔,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已?
晏明修把这件事在心中梳理了无数遍,都不敢下决定,因为每一个论据都有些站不住脚,他害怕,害怕自已满怀希望,到最后却失望至极。
这么多年来,他是靠着法师的一句“他没死”而撑过来的,尽管大师还有后一句话是“但也并不算活着”,但他选择相信第一句,他不相信周翔死了,严格来说,应该是他不接受周翔死了,他没有见到尸体,他就永远不会接受周翔死了。
要他接受周翔死了,就等于把自已也扼杀了。
他会崩溃,会彻底崩溃。
尤其是经历几天前的事,让他知道了那个曾经让他着迷不已的身影,竟然就是周翔之后,他更加无法接受自已在承认爱一个人的同时,却永远失去了爱的机会。
他不接受,他不承认,永远都不。
周翔抓住了晏明修的手腕,微微使力,他的下巴实在太疼了,再捏下去就要碎了一样,他掐着晏明修的腕骨,示意晏明修放手。
疼痛拉回了晏明修的理智,他看了眼前这个周翔一眼,慢慢松开了手。
周翔嘘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有些冷漠道:“晏总,你说的这些东西太莫名其妙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世界上巧合的事多的是,恐怕是你先入为主觉得我和他像,所以我干什么你都觉得像,但是我……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周翔咬牙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这话不仅仅是说给晏明修的,也是说给他自已的,他要做和以前那个“周翔”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栽两次,那是傻逼。
周翔说完之后,就想马上离开。
晏明修按住他的肩膀:“你去哪里?你就待在这里。”
周翔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沉声道:“晏总,你别为难我了。”
晏明修合了合散开的睡衣衣襟,重新坐回床上,磁性的嗓音在静谧的房内徐徐响起:“周翔,这样的解释我接受不了,早晚有一天,我会知道你在隐瞒什么。”
周翔没有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晏明修道:“睡觉吧,明天回北京。”
和他们一起回北京还有两个演员,这回借晏明修的光,周翔被升舱了,跟晏明修坐到了一起。
整个头等舱就三四个人,他们两个坐在最前排,各怀心事,全程都没说话。
晏明修如同雕塑一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发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低沉的空气里。
现在的晏明修,给周翔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内里已经枯萎的树,在他的身上,找不到当初那种年轻的、傲慢的劲头,剩下的只是阴沉和冷漠,和他只有二十三岁的年龄严重不符。
周翔对把晏明修变成这样的那个人,又嫉妒、又恨。
飞机落地后,姜皖来接的他们,姜皖先送了晏明修回家,随后又把周翔送了回去。
几天没见,陈英的气色好了很多,周翔仔细问了她最近的治疗情况,觉得放下心了,才去补了个觉。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他终于睡醒了。从飞机下来他一直忘了开机,此时一开机,蹦出好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是蔡威的。
他急忙回了个电话。
蔡威的声音有些压抑:“周翔,你出来,我有事情问你。”
周翔的心一沉,他怀疑是他和晏明修的事已经传到蔡威耳朵里了。这并不奇怪,蔡威在圈子里人脉之广,是不可想象的。
周翔想到此,心虚地不想见他,就想推托过去,可是一想自已明天还要去公司报到,躲一时也根本没用,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晏总,您来了。”王队长上去跟晏明修握了握手。
晏明修与他回握,有些心急道:“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跟我说一下最新情况。”
晏明修此时正在王大队长的办公室里,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堆照片,白板上还贴着十多张,都是有关周翔那个房子的照片。
王队长也不废话,指了指其中一张:“我们对这个门锁彻底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锁具没有遭到任何破坏,锁芯有些旧,但没有严重的刮痕,有90%的可能是拿完全匹配的钥匙开的,剩下的10%,也有可能是超高端的开锁工具,但我们都更倾向于第一个可能。”
晏明修克制住心脏的悸动:“你是说,这锁可能是拿着钥匙开的?”
“很大可能,是的。”
晏明修想到兰溪戎,想到蔡威,然后想到了周翔。
知道那把备用钥匙的无非是这些人,那么开锁进屋的人……
晏明修沉声道:“明天,我给你一样东西,是这把锁的备用钥匙,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王队长拍了下大腿:“晏总,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给我们啊!”
晏明修对刑侦的事懂得不多,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把钥匙从原位拿开,他还做着有一天周翔回来,怕他打不开门的梦……
此时,在这个紧要关头,在这个仿佛只要敲开这一层薄壳,就能解除他心中很大的疑惑的紧要关头,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把他对兰溪戎和蔡威的猜测都说了出来,不过隐去了俩人的名字。
“晏总,您要这么说的话,这个案情的动机和嫌疑人就又要重新分析了。另外,照您这么说,其中一个人见过嫌犯的背影,这样的话,能不能请他来协助我们观看路口的几个监控录像,找出嫌犯。我们已经拿到了那个时间段能够拍到小区的两个监控录像,他随时来,我们随时可以看。”
晏明修想了想:“好,我会通知他,我们一起看。”
蔡威要他去的地方,竟然是当初俩人毕业没几年,为生计辛苦奔波时经常聚会的一个小新疆餐馆。这个餐馆在他的记忆里至少已经存在了将近二十年了,一直就是小小的门脸,陈旧的装修,但是生意总是很好,一个白白胖胖的维吾尔族大叔既是店长又是主厨,老远就能听到他粗犷的笑声。
那时候,他和蔡威下班之后,经常跑到这里吃顿饭、喝点酒,然后天南海北地扯皮,幻想着以后有钱了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们对这个小餐馆很有感情,隔三岔五地会过来坐坐,只不过次数越来越少。尤其是当蔡威习惯了跟着各种大老板、大明星出入各色豪华酒店的时候,他穿着好几千的西装坐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
周翔没想到蔡威会想在这里见他。
这个小餐馆还是原来的样子,周翔老远就认出来了。
他进了个小包厢,蔡威已经坐在里面等他,桌子中间摆着六七瓶啤酒,还有两瓶白酒。
这个架势周翔很熟悉,蔡威想喝醉。
“威哥。”周翔感到有些忐忑,他直觉蔡威找他,是因为晏明修的事。
蔡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坐。”他把酒瓶子起开,啤酒白酒各倒了两杯。
周翔点点头:“威哥,你今天找我……”
蔡威碰了碰他的杯:“干了。”
周翔嘴唇有些颤抖,这种熟悉的气氛让他感到有些无措。
他索性抓着酒杯猛灌了一大杯,给自已压压惊。
喝完之后,蔡威开门见山地说:“你和晏明修的事我听人说了,你说实话吧,是真是假,你要是真把我当哥,就别瞒着我。”
周翔抹了抹嘴角,他不敢看蔡威,而是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是真的。”
蔡威拿着酒瓶的手顿了顿,然后把酒瓶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下周翔的脑袋:“你丫傻逼啊!”
周翔低着头,抿嘴不说话。
“冲什么?你冲什么?钱?地位?你说,你冲什么?”
周翔慢慢转过脸,看着蔡威,眼圈有些红:“钱。”
蔡威看着他的表情,整个人愣住了,然后他颓然地垂下了手,就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
周翔颤声道:“威哥,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蔡威重重叹了口气,心里满是无奈:“王八蛋,钱是王八蛋……”他喃喃道,“你妈好点儿了吗?”
周翔点点头。
蔡威闷头喝了几口酒:“这路是你自已选的,你可别后悔。”
周翔摇摇头:“没什么值得……值得后悔的。”
“那我就提醒你一句。钱赚够了就行了,别动别的心思,晏明修心里有人,别人进不去的。”
周翔自嘲地笑了笑:“好。”
这点,还有谁能比体会了两辈子的他更清楚。
蔡威晃着酒瓶子撞击那老旧的桌子,苦笑道:“周翔啊周翔,周翔……你说这名字,是不是被下咒了,为什么都栽一个人手里,为什么……你说这他妈的是为的什么呀?”
周翔默默灌着酒,酒是好东西,喝醉了他就什么都忘了。
蔡威点着桌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自问自答着,“这是我和我兄弟经常聚会的地方,真想再和他喝一回酒啊。”
周翔鼻头一酸,心头有一股冲动,让他想要告诉蔡威真相:“威哥,我……”
没想到蔡威这时也转头看着他,那眼神很深、很沉,就好像在揣测什么。
周翔愣了愣:“威哥?”
“周翔,有时候我觉得我有些看不透你,你让我觉得……太像他了,像到有时候,我和溪戎都怀疑你们就是一个人。”
周翔心头一惊。
蔡威重重拍了拍周翔的肩膀:“有几件事,我一直没问你,但是我憋在心里难受。第一个,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去老周家吃饭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他老婆做了糖醋排骨的?你还跟老周说,是我告诉你的,周翔,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啤酒混着白酒喝,蔡威即使酒量惊人,此时也已经醉醺醺的了,周翔也一样,俩人一口菜没吃,上来就灌酒,这个时候都高了。
也许就是因为喝高了,才敢说这些话。
周翔下意识地就想撒谎,含糊地说:“我……我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周翔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这个你不记得了,那关于我女儿的事儿呢?你记得吗?整个公司没人知道我老婆最开始怀的是双胞胎,因为只生下来一个,除了周翔,除了我那个兄弟周翔,没人知道,你怎么就知道?啊?你他妈怎么就知道了?”
蔡威越凑越近,最后干脆抓住了周翔的衣领子,半个身子撞进了他怀里,朝着他喊:“周翔,周翔,兄弟,你是哪个周翔?你怎么那么像我兄弟,你他妈凭什么像我兄弟啊,你是谁啊周翔!”
“威哥,威哥,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蔡威把他的衣领子揪得越来越近,最后眼里透出一种让周翔看了极其难受、愧疚的眼神,他哑声道:“威哥,对不起。”
“你怎么对不起我?你说说,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些?”蔡威用力掐住了周翔的胳膊,死死盯着周翔的眼睛。
周翔深吸了一口气:“威哥,我先送你回去吧,我……”
蔡威抓着他不放,哑声道:“这些我本来不想说、不想问,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和晏明修在一起,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一件又一件……”蔡威眼神有些迷茫,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
俩人喝得太急,现在都喝晕了,周翔情绪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哽咽着一遍遍说:“威哥,对不起,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个屁啊你……”蔡威一边含糊地骂着,一边歪倒在周翔身上。
周翔把账结了,架着他就出门拦了辆出租车。
蔡威在车上还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想问什么,只是一会儿说他和周翔的往事,一会儿说周翔不够意思。
周翔克制住自已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把蔡威送回了家。他没敢多留,把蔡威安顿好,跟嫂子交代了几句,就跑了。
跑到大街上之后,冬日里的寒风把他吹得醒了几分酒,他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开始认真地思考他是否应该向蔡威坦白。
之前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是因为他害怕没人会相信。后来,是因为他经济上碰到了困难,他不想“逼着”蔡威帮他。现在,这些顾虑都减轻了,想来想去,蔡威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兄弟,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处处帮着他,想到蔡威为他的死愧疚难过,周翔心里也在受着煎熬。
也许告诉蔡威一切,能让他们两个人都解脱。
至少,蔡威不会再为了他而自责,而他自已,也不用再背负这个最大的秘密,有一个人能够倾诉,能够验证他周翔曾经活过,这对他来说,将是一场救赎。
甚至,也许在蔡威的帮助下,他能拿回他父母的遗物,他已经不指望能拿回自已的房子,但至少房子里那些充满了他童年回忆的东西,他想一件不落地拿回来。
周翔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蔡威真相。就等……就等蔡威酒醒了吧,他再提上两瓶好酒,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五一十地告诉蔡威,希望蔡威能原谅他。
“人都到齐了。”晏明修看了兰溪戎和蔡威一眼,对王队长示意道。
兰溪戎刚回纽约不到半个月,接到蔡威电话后,马上又放下手头的工作赶了回来。没有什么工作能比得上抓到那个小偷重要,他要周翔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归位。
王队长点了点头,朝手下的人使了个眼神,对方就开始放监控录像。
几人围坐在电脑前,认真地盯着屏幕。
王队长解释道:“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个非常消耗时间的事情,鉴于兰先生是唯一的目击者,你更需要集中精神。”
兰溪戎点点头:“没问题,你放吧。”
晏明修冷冷瞥了他一眼:“仔细看,把那个小偷揪出来,否则你也一样有嫌疑。”
兰溪戎瞪了他一眼,没回话,开始专注地看着屏幕。
蔡威也仔细看着,他想起那天醉酒时周翔在他耳边不断地道歉,他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哽着,吐不出咽不下,非常难受,他感觉自已接触到了什么事,那件事却蒙着厚厚的面纱。他看着那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非常模糊的监控视频,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已能在这里找到些什么。
从两点开始,几人集中精神盯着屏幕。
由于那个时间出没的人相对少,所以偶尔有人经过,他们都能及时捕捉到,可惜的是,这个录像从两点放到四点,兰溪戎都没有看到记忆中嫌犯的影子。
一个小时,几人都有些累了,尤其是兰溪戎,几乎不怎么敢眨眼睛。
这段录像放到三点三十七分的时候,画面上突然有一个人影从侧门走了出去,步伐有些急躁,介于快走和跑之间,这时候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他这么神色匆匆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疑。
兰溪戎的心狂跳起来,他刚要张嘴,王队长却抢先一步大叫道:“停!”
小警员马上停下了录像。
几人屏住呼吸看着王队长,晏明修问道:“怎么?是他吗?”
“放大,放大看看。”王队长看向兰溪戎,“兰先生?这个人行踪太可疑了,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他?”
晏明修隐隐觉得画面上的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但是这人跑起来一瘸一拐的,看不出走路姿势,而且画面实在太暗太模糊了,他实在看不清楚。
兰溪戎死死地盯着画面。他对那身衣服有印象,当时那个小偷,就是穿了一条牛仔裤,上面穿着件蓝色的长袖T裇,只不过,画面上的人没有戴帽子和墨镜,但是光线太暗,距离又太远,更重要的是画面上的人几乎是背对着他们,根本无法看清楚脸。
放大的倍数越多,人像就越模糊。
尽管看不到脸,但兰溪戎依然肯定了,这就是那个小偷。
别说那熟悉的背影,单是他一瘸一拐的姿势,就是他那一脚给踩出来的,他绝不会忘记。
再次看到这个背影,兰溪戎更加认为,这背影跟那天在拍摄MV现场他看到的周翔跑动的背影太像了,不仅是背影轮廓像,就连那姿势都……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兰溪戎心里生起一连串的疑问,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周翔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个小偷,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但是这个时候,兰溪戎的大脑已经无法克制地胡乱想了一堆东西。
那个人的名字、说话的方式、他的职业……
王队长说:“门锁是拿备用钥匙打开的。”
这么多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组合到一起,却给了兰溪戎一个让他震撼的猜测,就是因为这个猜测,让他无法说出实话。
他掩饰起自已汹涌的情绪,平静地说:“不是他,那小偷不穿这身衣服。”
王队长惊讶道:“兰先生,你确定吗?你看仔细了,我们看了这么半天,就他最可疑。”
晏明修也皱眉看着兰溪戎,他本来就不信任兰溪戎,此时更有些怀疑。
兰溪戎笃定地说:“不是这个,身材、衣服完全不一样。”
王队长很是失望,无奈道:“那就往下继续看吧。”
蔡威深深看了兰溪戎一眼,他离兰溪戎最近,刚才画面上的人出现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兰溪戎眼神变了,身子也往前倾去,如果不是王队长抢先说话,兰溪戎的嘴形分明是想叫停,他知道兰溪戎在撒谎,至于兰溪戎为什么撒谎,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几人看了一下午的录像,看得头晕眼花。
他们看得很认真,却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照这样看来,他们还要扩大时间范围,继续看录像。
但是今天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王队长跟他们约定了下次的时间,就把三人送出了门。
走到门口时,晏明修看了兰溪戎一眼,冷道:“你确定自已的眼睛没出问题吧?”
兰溪戎哼道:“我的眼睛好得很,既不会看错人,也不会错过不该错过的。”
晏明修眼神一暗,对兰溪戎的讽刺,竟没有反驳,眼中反而聚起深不见底的悲伤,那浓得化不开的情绪,让兰溪戎和蔡威都深为震撼。
他淡淡扫了两人一眼:“有消息马上通知我。”说完坐上车就走了。
兰溪戎看着他的车离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蔡威从背后按住了兰溪戎的肩膀,沉声道:“溪戎,我刚才就坐在你旁边,你所有的表情、动作都在我眼里,你瞒不了我,你在撒谎,我要知道为什么。”
兰溪戎慢慢转过了身,颤声道:“威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蔡威抓着他不放:“我们找个地方,我坐着等你理清楚!”
周翔刚跟陈英回到家,手机就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晏明修给他发了短信,让他现在过去。
他到那个房子之后,晏明修还没来,周翔想起自已没来得及吃饭,就开灶给自已煮面条,正煮着呢,门铃就响了。
周翔洗了洗手就去开门了。他从猫眼随便看了一眼,以为是晏明修忘了带钥匙,就把门打开了,结果一开门他就愣住了。仔细一看,门外站着的人不是晏明修,但是跟晏明修长得太像了,就是年长了几岁。这人的气质沉稳内敛,跟晏明修一样,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但不像晏明修那样阴沉。
他立刻就意识到这可能是晏明修的大哥。
站在门口的男人瞥了他一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不疾不徐地说:“我是明修的大哥,我叫晏明绪。”
周翔点点头:“请进。”他多少能猜到晏明绪来的目的,听说这人很不得了,年轻有为,以后的仕途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是不可想象的。
晏明绪如出入自家一般,昂首阔步地进来了,并环视了一下房子,道:“听说这房子本来是给我准备的。明修真能胡闹,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晏明绪看了周翔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不过更胡闹的事他也干了。”
周翔淡道:“坐吧,他一会儿就来了,你们兄弟之间的事,自已商量吧。”他对晏明绪来这里的目的一点都不感兴趣,反正他钱也拿了,房子虽然还没过完户,但要是没了也无所谓,有那些钱,再加上他自已的工作,也能维持陈英的治疗和他们的生活。
再说,他和晏明修又不是什么生死相依的关系,他倒真希望能像那些狗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这个晏家大哥把支票甩他脸上,他高高兴兴地拿钱走人。
他做梦都想离晏明修远一点,离近了太痛,若不是为了陈英,他绝不自虐。
晏明绪似乎有些惊讶。这人既不紧张也不卑微,让他颇为意外。真不知道这个人是毫无羞耻心,还是心理构建太强大。
晏明绪坐到了沙发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翔。”
晏明绪眯起眼睛:“什么?”
“周翔,周公的周,飞翔的翔。”周翔指了指厨房,“我正煮面呢,你坐吧,我去看看。”
晏明绪愣怔地看着周翔的背影。
周翔?这个人也叫周翔?
这个名字曾经一度成为他和晏明修之间的大忌。他那愚蠢的弟弟为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的那段时间,这个名字他不断地从晏明修嘴里听到。那段时间他既要忙工作,又要看着晏明修,还要瞒着家里人,他当时弄死晏明修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毫无办法,他不能让死人复生。
最后,他万般无奈,找了自已的师父,希望他能劝导晏明修,他不知道自已的师父跟晏明修说了什么,但是至少把晏明修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只不过,变成了今天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周翔这个让他万般忌讳的名字,居然又让他听到了。
如果不是看过那个周翔的照片,他都怀疑那个周翔是不是真的没死,而不是晏明修不肯接受现实的幻想。
他很快就明白,他弟弟把这个同名同姓的人放在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周翔消失的方向,心里纷乱不堪。
他今天过来,只是听说晏明修包了一个小演员,他打算来看看,如果是个靠谱的,心术正的,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晏明修能从名为“周翔”的深渊里走出来,比喜不喜欢女人这件事要重要多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看三年过去了,晏明修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处深渊,反而越陷越深。
他都为自已的弟弟感到绝望。
过了一会儿,周翔端了一碗面条出来:“晏先生,你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
“我还没吃,我能先吃吗?”
晏明绪打量着他:“你自便。”
周翔也不跟他客气,坐在餐桌前埋头就吃。他们兄弟能商量出什么来,他决定不了半分,他才不操那个心,如果这碗面是他在这房子里吃的最后一顿,那他要好好地吃完。
这碗面并没有来得及吃完,晏明修就来了。
他见到晏明绪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淡道:“大哥。”
晏明绪看着晏明修明显又消瘦了几分的脸,只觉得又气又恨。他指指周翔:“多久了?”
晏明修面无表情地说:“几个月了。”
“我一回来你就让我不安生,这个是什么意思?”
晏明修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寂空法师,我要见他。”
晏明绪皱眉道:“师父正在闭关,你等着吧。”
“等他一出来我就去见他。”
晏明绪压抑着怒气:“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晏明绪站起身,率先往书房走去。
晏明修看了周翔一眼,不悦道:“谁让你给他开门的!”
周翔道:“你们长得太像了,我从猫眼看了一眼,以为是你。”他撂下筷子,“我先回去吧。”
晏明修抬手制止他:“到楼上等着。”
周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碗收拾了,到楼上待着去。
他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争吵声,这房子的隔音很好,声音特别小,如果不仔细听,几乎无法注意到,也不可能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吵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儿,周翔看了看表,已经挺晚了,他洗了个澡,打算睡觉。
睡觉前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日历,还有四天就是他爸妈的忌日了,时间过得真快。
他查了下自已的日程安排,发现那天蔡威给了他一个平面广告的试镜机会,他想着明天要把这个事推掉,那一天,他只想守着自已的父母过。
周翔倒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才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他睁开眼睛,就感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爬上了床,伴随而来的是熏人的酒气。
周翔拧开床头灯:“晏明修?”
晏明修没说话,一头栽倒在床上,修长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
周翔问:“你怎么回来的?”但他马上意识到,晏明修身上一点儿寒气都没有,还穿着他今天进门时的衣服,他不是刚回来,而分明是根本没出去。
难道他就一个人在楼下喝酒喝到现在?
晏明修抓着他的衣襟,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他,喃喃道:“周翔,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周翔浑身一震。
“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他们都不信,只有我自已知道……你……”晏明修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脸埋进了周翔怀里,拼命往里拱,就好像想钻进他身体一般。
周翔只觉得心头纷乱如麻。
他叫的周翔……是自已吧……不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而是……而是真正的自已吧?这句话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晏明修想他吗?真的吗?因为他死了吗?
也许,晏明修对他也有点感情,毕竟俩人同居了一年。
只是,如果不是他“死了”,他肯定永远都不会知道。周翔心头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儿。如果当年让他听到这句话,他该多高兴,为了这么一句话,他恐怕什么都愿意妥协。可惜直到他出事,晏明修都从未给过他半点希望,现在即使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只感到心寒。
人死了一次,还是有好处的,很多以前求之不得的东西,现在都不想要了。
晏明修的身体很热,紧紧贴着他,大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任凭晏明修这么紧紧抱着他,他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尽管困意正浓,却无法入睡。
周翔,我很想你……
多好的一句话,哪怕是醉话,如果早点听到就好了。
现在,已经太迟了,他早已经不需要了。
天还没亮,周翔就走了。他今天还有工作,注定要忙活一整天。
去公司取东西的时候,他迎面碰上了蔡威。
蔡威的表情有一丝僵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周翔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过完他父母的忌日,就单独把蔡威约出来,告诉他真相。他承受这个秘密已经快到了极限,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现在都想说出来,让自已解脱,也让蔡威解脱。
有了这个想法,他面对蔡威时的心虚和内疚就轻了很多,人也变得坦然了,他主动道:“威哥,那天没事儿吧,你喝了不少。”
蔡威“嗯”了一声:“我喝多了,说了什么你别介意。”
“没事儿,我也喝了不少,不太记得了。”周翔温和地笑了笑,就像以前那样看着蔡威。
蔡威心头一颤,岔开话题:“你来公司拿东西?”
“要还魅影租赁的道具,阿六让我把票据带过去。”
“行,你忙去吧。”蔡威转身欲走。
“威哥。”
“嗯?”
“十六号那天你给我安排了一个试镜,我有事去不了了。”
十六号……
蔡威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低声道:“随便你吧。”说完快步走了。
周翔看着蔡威的背影,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蔡威对他的生疏。他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告诉蔡威真相的时候,蔡威会不会怨他,什么时候会原谅他。
周翔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去处理工作。下午把票据送到阿六那里之后,他又接到了晏明修的电话。
一接电话,就听到晏明修的声音醉醺醺的,就好像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醒一样,这都下午四五点了,难道他喝到现在?
“周翔,你来,你过来。”
“晏总?你一直在喝酒?”
“别管,你过来,马上。”
周翔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他打着车跑了回去,一进屋就差点儿被酒味儿顶出来。
晏明修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好几瓶红、白葡萄酒,他脸蛋微红,斜靠在沙发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过头扫了周翔一眼:“你来了,给我做点饭。”
周翔见他意识还算清醒,便松了口气,他一点也不想应付一个醉鬼,他问道:“想吃什么?”
“有什么做什么。”晏明修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深深看着他,“做你拿手的。”
周翔点了点头,进厨房开始忙活。
晏明修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背影:“蔡威跟你说过没有?周翔的家被盗的事。”
周翔顿了顿,闷声道:“说过。”
“我觉得那不是小偷。”
周翔“哦”了一声:“不是小偷是什么?”
晏明修眼里放出热烈的光芒:“我觉得是周翔回来了。”
周翔心中一惊,如果他此时回头看看晏明修,就会知道晏明修眼里狂热的光芒有多么不正常,可他这时候哪敢回头,只能借着切菜的动作掩饰自已起伏的情绪。
他道:“你在说什么?那个周翔不是……”
“王队长说门锁没有半点被破坏的痕迹,是用钥匙打开的,知道那把备用钥匙的,只有我,姓兰的,还有周翔本人。”
周翔不禁嗤笑道:“无稽之谈,一个死人怎么回来开门。”
晏明修厉声道:“他没死!”
周翔吓了一跳,转身看去,晏明修正凶狠地看着他。周翔想说出的话堵在喉头,竟无法开口。
晏明修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已没死?他死没死,自然是当事人最有发言权。他真想扇晏明修俩耳光,老子都他妈死了快三年了,早死透了,如果真的没死该多好!他的身体是他父母给予的,有一天下了地,他都不知道凭着这副皮囊,能不能找得到他的亲爹娘。
没死,好一句没死,晏明修这个把他逼到悬崖边儿上的,凭什么说他没死。
俩人怒目对视着,彼此互不相让,各种情绪在眼神之间汹涌着、激荡着。
最后,周翔似笑非笑地看了晏明修一眼:“晏总,您怎么说怎么是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说完转头过去,继续做饭。
晏明修也不再说话,就站在门口,默默打量周翔,心里酝酿着什么。
晏明修吃完饭后,他们一起进了房间。
许是晏明修喝了酒,周翔醒来之后悄悄离去,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周翔裹着大衣往回走。他租的房子离这里很近,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太疯狂了……如果不是他尚且还有一丝理智,他早以为自已回到了当初。
不知道晏明修有没有发现异样,希望他喝多了,今天醒过来就忘干净了。
这未免太讽刺了,现在想来,晏明修迟迟不和他摊牌,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而他那时候对晏明修念念不忘,或许也跟这点脱不了干系,男人就是这么回事儿罢了。
隔天早上,周翔穿了一身全黑的衣服出门了。
他在路上买了花、酒和烟,然后叫了车去郊区的一个墓地。
走过长长的墓园,经过一排排肃穆的墓碑,他走到了他父母合葬的地方,这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看着墓碑上熟悉而又遥远的两张脸,周翔席地坐了下来。
他本来以为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平静了,可是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他一肚子的憋屈无处诉说,坐在他父母面前,心里就格外地难受了起来。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我这样子你们可能认不出来,但我是周翔,我真是周翔,我是你们的儿子,不管我长什么样儿……”周翔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他突然有了想痛哭一场的冲动。
“爸,妈,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们给我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本来已经死了,却在这个人身上醒过来了。其实死了也没什么,我可以去和你们团聚了,但是既然还活着,哪怕是用别人的身体,我也想好好活着,我知道你们肯定也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周翔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话,他有太多的秘密憋在心里,至今没法跟人倾诉,现在他只想当着自已父母的面儿,把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话都倒个干干净净。
他浑然忘了时间,忘了自已身在何方。
直到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刚想回头,便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颤抖,充满了惊疑:“阿翔?”
周翔的身体僵住了。
蔡威看着眼前席地而坐、包裹在黑色风衣里的背影,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巨大的期待和焦虑让他呼吸困难。
他转过脸,看了兰溪戎一眼,兰溪戎却没有看他,那双通红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背影,嘴唇发白,毫无血色。
周翔以前从来没想过,转过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需要如此大的毅力。
他用他所剩无几的力气,迫使自已转过了身,他看到了他熟悉的两个人,蔡威和兰溪戎,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鼻腔涌上一股酸意,眼前很快就模糊了。
蔡威的表情由惊惧、狂喜,再到狰狞,短短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整个人已经扑了上来,把周翔按倒在地,嘴里大吼着“周翔”,拳头已经招呼到了周翔脸上。
蔡威的眼泪和鼻涕都流了下来,疯了一样揍着周翔,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我他妈打死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畜生,你王八蛋!周翔我——”打到最后蔡威已经没有力气了,俩人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兰溪戎半跪在地上,想把他们拉开,手却使不上劲儿,最后也跟着哭了出来。
清晨的公墓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森冷阴沉的空气充斥着这块土地的每一个角落,三个男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情景,诡异而瘆人,然而防备决堤之后,情绪的洪流却根本想挡也挡不住。
经过一场疯狂的情绪宣泄,三人疲惫不堪地坐在一个咖啡厅的包厢里,他们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周翔也不知道今天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总之他嗓子已经哑了。
蔡威沉声说:“要不是今天当着你爸妈的面,我就活活打死你。”
周翔低着头,没说话。
兰溪戎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冷静一下吧,说说究竟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是没法相信。”
尽管他和蔡威已经商量过无数种可能,但最终却发现,最让他们无法置信的那一种,反而有最高的可能性,所以他们来验证了,没想到,真的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
一时之间,狂喜和狂怒同时交汇在心头,还有那对未知事物的敬畏和感叹,让他始终无法调整好情绪。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像做梦一样。
翔哥没死,却活在别人的身体里!
周翔喝了口水,哑声道:“我……从头说吧。”他回忆起作为真正的“自已”时,在雨夜中迷路时的惶恐不安,“我们进山之后,下起了暴雨,暴雨造成山体滑坡,我们队伍里二十多个人被冲散了,我迷路了,急得在山里乱转,手电也没电了,我就掉下了山崖,这些……我想你们大概都知道了。”
“你出事的地方在哪里,我们派搜救队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找到你的……”
周翔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反正,当时我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是在医院,以这个身体醒来,然后,我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蔡威长吁一口气,痛苦地抱住了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我们早在医院就见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翔!”
兰溪戎也愤然:“翔哥,你难道不相信我们?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周翔哑声道:“威哥,我说不出口。说了你们会相信吗?你们会相信这种事吗?”
蔡威和兰溪戎同时沉默了。
如果周翔真的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他们会相信吗?恐怕答案是否定的。如果不是有太多的证据,让他们从开始的怀疑到深度怀疑,再到朦胧地接受,在心理上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恐怕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法相信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哪怕在亲自验证了这件事的现在,他们心中都还有疑问,都还觉得不敢置信。
如果换成这件事发生在自已身上,恐怕他们也无法对别人说出来。
兰溪戎叹道:“威哥,咱们别说这个了,你打也打了……最重要的是,翔哥还活着。”他眼圈一红,差点又哭出来。
蔡威抹了把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三人此时共同的想法。
蔡威叫了很多酒,他们放开一切顾虑尽情地喝了起来。三个人喝得烂醉如泥,这期间他们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
他们三人就挤在这个简陋的小包厢的沙发上,昏睡了一夜。
那天周翔都不记得自已是怎么回来的,陈英说是他的同事送他回来的,他一听那人的外貌描述,应该是阿六。他给阿六去了个电话,果然是蔡威把阿六几个人叫去,把他们三个一一送回家的。
周翔身上又脏又臭,起来洗了个澡吃了东西,头脑也清醒了,眼睛也不模糊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已又重生了一般,身体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覆盖在他心上的阴影仿佛也不见了,这种没有负担的感觉,让他想不顾一切地跑到大街上吼两嗓子。
原来不再背负秘密的感觉是这么地好,他不用再被顾虑、内疚和猜疑折磨得经常睡不着觉,他不用再谨小慎微地说话、做事,生怕别人知道他是一个常理和科学都解释不了的存在,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证明他周翔曾经存在过,不是在这具躯壳里,而是那个他父母给予他的身体。即使他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也还有人能跟他一起回忆过去。
他真后悔没有早一点说出来。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他近一年以来最渴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