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兰溪戎回国了。
他本来计划下月才回来,但晏明修的一通电话气得他改变了日程。
因为晏明修在电话里句句质疑他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听那口气,好像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导自演,他才是那个“贼”一样。尽管他用一堆理由大声反驳了,但却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天晚上确实只有他见到了贼。
甚至由于那天太晚了,大部分人都入睡了,就连邻居都说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而那个贼又没有留下什么实质的东西,兰溪戎真是百口莫辩。
在晏明修问他去周翔的房子的理由时,他很坦诚地说只是恰巧路过,很想上去看看。这个理由晏明修更加不相信,可却是事实。
那天他开车正好经过那条路,夜晚的街道干净畅通,让他一眼就能把这片记忆中的街景尽收眼底。他回忆起他和翔哥当年多少次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一边聊天一边往家走,他们一步步走过的老旧的地砖,仿佛还一块一块地印在他心上。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鬼使神差地把车开进了院子里。
他还记得当他从楼下仰望周翔家的窗户时那种渴望和悲痛。他多希望里面能亮起一盏灯,他能轻松地上去敲响门,那个男人一如往常般出现在他面前,温和地笑着,叫他“溪戎”。
他那段懵懂的、充满了不安定因素的感情,从来没有开始过,甚至还被他自已怀疑过、迷茫过,就已经随着周翔的意外而彻底终结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接到蔡威电话时他的心情。他痛苦得不知所措,他哭了很久,他把自已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没有见人。他实在难以接受,一个好端端的人,一个刚跟他通过电话的人,就这么没了。
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一开始,他还抱着幻想,希望搜救队能找到周翔,也许人只是被困了,也许还活着,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在晏明修的高压态度下,搜救队进山找了一个多月,却依然一无所获。
到最后,所有人都绝望了,只有晏明修疯狂地、执拗地坚持着周翔不会死,因为没有找到尸体,他就一定还活着。
那时候,兰溪戎第一次感觉到,晏明修和周翔之间,真的有感情,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得多,以至于把晏明修打击得彻底变了一个人,就好像从前那个人完全被这场意外毁灭了一样。
他恨谁都恨不起来了,只能仓皇地又躲到了国外去,唯恐触景生情。
直到现在,他才能坦然面对周翔已经离开的事实,他才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试图进入周翔家里,看一看那些他熟悉的东西,想一想那个他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
直到那天他才敢。
却没想到,他居然碰到了一个小偷,他真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庆幸,至少他阻止了那个小偷带走太多周翔留下的东西。
他这段时间也一直关注着案件的进展,只是他没法跟晏明修直接沟通,只能通过蔡威了解一些情况,知道得非常少,这趟回来,倒是正好,否则这件事一直挂在心上,他也总惦记。
蔡威派人去机场接了他,并且打电话跟他商量他的新曲MV的事,问他是不是这次回来就开拍。因为之前王总亲口允诺了在MV里安排周翔演第二男主角,所以如果这头跟兰溪戎商量好了,蔡威就得把两边儿协调好。
兰溪戎同意了。蔡威提到周翔这个名字的时候,兰溪戎心里咯噔了一下,尽管他知道此周翔非彼周翔,可这个名字对他太有冲击力了,他实在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
以前按时上班领工资的周翔,此时却变成了大忙人,也需要开始排所谓的“档期”,比如现在电影的拍摄进度就和兰溪戎的MV稍微有些冲突,尤其是他们下个月还要去贵州拍摄一段外景,这是电影中最重要的一段剧情之一,他至少也要待上半个月。
跟蔡威商量了一下,他决定在走之前把MV拍好,兰溪戎的时间很紧,没有等他的道理,而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现在周翔正式跟聚星签了约,聚星接下来就要把他当艺人培养,虽然周翔老觉得自已不是那块料,不过有蔡威帮着,又有兰溪戎等人带着,他混口饭吃不成问题。他也不用再朝九晚五地,不用再干杂活儿,收入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比起和晏明修的交易,他当然更希望能自已挣钱。不过他这个人对物质要求不高,能混成自已以前那样儿就可以了,太大的名气是种负担。
尽管他现在手里有了钱,他也不敢大意。尿毒症果然就是往里扔钱的病,陈英以前身体就不好,长期抑郁、省吃俭用,让她消瘦而虚弱,现在病来如山倒,几乎打垮了她。短短不到一个月,已经花进去了好几万,光是给她买药和营养品就是大几千。周翔粗略算了一下,每个月房租水电、吃饭看病请保姆全加起来,他们一家一个月的开销差不多两万,周翔现在花钱花得发毛。
他还打算买辆车,不然出来进去的太不方便,还有那三十七万的债,不敢一次还清,怕引人怀疑,但是这钱是一定要留出来的,这么一算,用钱的地方太多,两百万就好像沙漏一样,坚持不了几年可能就没了。
周翔以前每个月都有至少两三万的收入,虽然在北京不算多,但他就只供自已一张嘴,也不怎么存钱,他买了不少保险,就算病了老了也不怕,所以他从来没学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都是有多少花多少,虽然存款稀薄,他也没有任何危机感。
然而现在他手里捏着这么多钱,却不敢大手大脚,每一笔钱都要考虑再三,周翔觉得自从自已重生后,性格已经变了太多,有时候他都觉得现在的这个自已有些陌生。
上午拍完汪雨冬的替身戏后,匆匆蹭了一个盒饭,他又赶去兰溪戎的MV剧组。
拍摄地点是一个学校,他赶到的时候,工作人员大部分都到齐了,但兰溪戎还没来,周翔先过去跟导演和策划沟通。
他在MV里演男配,也就是兰溪戎的情敌,和对方抢一个女孩子,这个MV比较偏重校园风,而他要打扮成地痞小流氓的样子,照兰溪戎的脑袋上砸个啤酒瓶子。
周翔一看这剧本就觉得无语,也许是为了讨好低龄化的粉丝群,所以主打歌曲居然设计了这么一个狗血的情节。而让他颇为尴尬的是,兰溪戎今年才二十四,而且有一张招牌的娃娃脸,演女主角的演员还不满二十岁,这俩人出演校园风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是他已经是将近二十七岁“高龄”,自认也没有特别显年轻,他想,如果王总事先知道MV内容,恐怕不会同意他来。
果然,导演和策划看到他的时候,明显不是太满意,觉得周翔不够年轻,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他们也没法换人,就让他赶紧去化妆。
周翔就一边化妆一边看剧本。
等他化好妆出来,居然效果非常好,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而且痞气也出来了,颇为帅气。
这时候,兰溪戎姗姗来迟。
他一进门,就看到周翔穿着洁白的立领衬衫,扣子敞开了三粒,头发用发胶高高地拢了起来,脸上还贴着创可贴,正在对着镜子练习歪着嘴笑,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大大的窗户打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
那一瞬间,兰溪戎怔住了,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在他不远处站着,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仿佛只要他踏前一步,就能牢牢地抓住。
“溪戎!”
一声叫喊把兰溪戎瞬间拉回了现实,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周翔,他看花了眼?他明明只是这个周翔,而不是让他痛彻心扉的那一个。
周翔也转过了脸来,跟兰溪戎打招呼。
兰溪戎还在看着他,用一种周翔无法理解的眼神。
策划跑过去催促道:“溪戎,去换衣服吧,先拍一段儿看看效果。”
兰溪戎甩了甩脑袋,这才从那种情绪中脱离出来,迈步往另一个教室走去。
当兰溪戎弄好造型,重新走回摄影教室的时候,周翔正在拍在教室里欺负同学的一幕,虽然是第一次演这种小男孩儿的角色,倒也有模有样。
教室里的戏拍完之后,他们把拍摄地点转到了外面的走廊,拍摄周翔带着一帮手下举着扫帚追男主角的一幕。
由于跑了几遍导演都不满意,就让他们一遍遍地重新跑,而兰溪戎则在教室里跟女主角对戏。
等他这边拍完了,才去走廊看周翔那边的进度。
摄影机旁的显示屏里正在一遍遍地回放周翔追着跑的那一幕。
“我觉得这遍行,这遍整齐,而且没有挡住他,你看他的背都露出来了。”
“但是这里有一个人跑出镜头外了,我还是觉得第四遍好一些……”
导演正跟策划讨论着什么,兰溪戎的目光突然被显示屏里的画面所吸引了。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屏幕,屏幕里飞快跑过的背影,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他在哪儿见过,一定在哪儿见过。
一开始,他觉得是因为这个周翔的身材跟翔哥差不多,所以背影有些相似,可是背影相似并不是什么特别难寻的事,但是这个画面让兰溪戎觉得熟悉的,不仅仅是背影,还有奔跑的动作……
究竟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他这么在乎这个画面?简直是拼了命地想要想起来,太奇怪了,他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奔跑的样子?
兰溪戎脑中灵光一现,顿时脸色就变了。
他猛然想起那天在周翔家他碰到的小偷,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和这个奔跑的背影在他脑中重叠了。
竟然这么像!
兰溪戎在短暂的惊讶过后,马上就觉得这是巧合,应该只是恰巧比较相似的两个背影罢了。这个周翔有正当的职业和收入,怎么看也跟贼扯不上关系,正常人也不会把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扯在一起。
兰溪戎觉得自已最近一定是太累了,而且心里太多事,所以容易胡思乱想,一个相似的背影,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
尽管,这个周翔的背影,和翔哥真的好像,而且从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就给他一种熟悉感,让他想进一步了解,又担心太过突兀。
他想,这个人跟翔哥真是有缘,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收工之后,大部分人都走了。
兰溪戎趁着人少,走到周翔身边道:“下班儿有空吗?陪我去喝一杯吧。”
兰溪戎心里堵着一个疙瘩,尽管他相信这个周翔不会是个贼,可他依然想要去证实些什么,当他把话说出来后,他又有点后悔自已的莽撞。
周翔也愣住了,随即笑道:“成啊,不过您怎么想着找我喝酒呢?”不能怪他爱揣度人,实在是他不知道兰溪戎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他好像全身上下没什么值得兰溪戎关注的。
“没什么,我们一个公司的,而且你跟威哥关系不错,我已经给他打电话了,他一会儿也来。”
周翔松了口气,原来自已想多了。
“行,走吧,我好久没喝酒了,威哥酒量不错,今晚肯定能尽兴。”周翔表面上一副很豪迈的样子,心里却有些担忧,兰溪戎虽然不足为惧,但蔡威酒量比他好,自已喝不过他,他很担心自已喝多了乱说话。
他坐着兰溪戎的车去了酒吧,蔡威早在那儿等着了,而且他把阿六也带来了,俩人摆开了一桌子酒,就等着他们呢。
周翔一看这些酒心里就叫苦,蔡威是轻易不喝酒,一喝就要把人放倒才行。
阿六一边喝一边鬼哭狼嚎地唱歌,他们三个就吼着聊天儿,幸好说的都是工作上的八卦,没什么重要的。
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周翔真有些扛不住了。
兰溪戎很聪明,知道自已酒量不好,有时候就跟蔡威耍耍赖,甚至有时候找自已替他喝,兰溪戎能这么干,他却不能,他实在学不来兰溪戎那种好像在撒娇却又很正经的语气和态度,让人难以拒绝,大概这也是看脸的。所以几巡下来,兰溪戎没怎么样,蔡威依然牛逼哄哄,他却已经快不行了。
包厢里的音乐伴随着阿六的嚎叫声,噪音不断升级,就在这魔音穿脑的时候,周翔居然还能听见了自已的手机在响。
他还没有醉,只是很晕乎,一下子想了起来自已还没跟他妈说要晚回去,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妈肯定担心了。
他赶紧掏出手机,结果手一哆嗦,手机“啪”地摔到了地上。
周翔晃悠着身子想去捡,结果一头栽进了兰溪戎怀里,在这种酒气熏天的环境里,一股清爽的味道却飘进了他的鼻子上,让他一下子清醒了几分。
兰溪戎拍着他的背:“别动,你够不着,我给你捡。”兰溪戎弯腰从茶几下面捡起手机,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屏幕,那上面赫然写着“晏明修”这三个字。
兰溪戎愣了一下,他知道这俩人有合作,但是他们已经好到了半夜十二点也能打电话的程度?
周翔依然以为是他妈,伸手接过了电话,想也没想就接了:“喂,妈……”
晏明修皱起了眉头:“你喝酒了?”
“嗯?”周翔反应了半天,最先醒悟过来的居然不是晏明修给他打电话,而是肚子硌得慌,原来他还趴在兰溪戎的大腿上,膝盖顶着他的肚子,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爬了起来,稀里糊涂地说,“喂?”
“周翔!”晏明修加重了语气,“你在哪里?”
“在耳微酒吧。”
“跟谁?”
“威哥他们。”周翔喝了口水,让自已清醒了一点,“晏总,有事吗?”
那一声晏总,在这样的环境里没人听到,只有兰溪戎知道对方是谁,一直盯着周翔。
“你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晏明修不满地呵斥道。
周翔只好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想进厕所,同时他叫道:“阿六,阿六,音量,低一点。”说完扶着墙走进了厕所,“喂,晏总,能听到吗?”
他刚要关上门,却感觉到了一股阻力,一回头,就见兰溪戎撑着厕所门,跟着他一起挤了进来,并且“砰”地关上了门,隔绝了一大部分外面的噪音。
周翔惊讶地看着他。
兰溪戎面无表情地夺过了他手里的电话,冷冷地说:“晏明修,我是兰溪戎,我们正喝酒呢,周翔喝多了,你改天再给他打吧。”
晏明修怔了半秒,咬牙道:“姓兰的,你他妈怎么阴魂不散。”说完“啪”地挂掉了电话。
周翔这时也抢过了手机,诧异道:“你这是干什么?”
兰溪戎厌恶晏明修去接近“周翔”,哪怕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晏明修挂掉电话后,厕所里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僵硬。
周翔把手机揣进兜里,用眼神询问兰溪戎这是什么意思,这毕竟是他的手机、他的私事,兰溪戎跟晏明修有再大的恩怨,跟他也没什么关系,这么做也太诡异了吧。
兰溪戎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讪讪地说:“我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好心帮你回电话。”说完眼神飘到了一边去。
周翔哭笑不得,他责问兰溪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拉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蔡威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大着舌头嘲笑他们:“靠,你们几岁了还一起撒尿?”
兰溪戎笑道:“威哥,你能不能不这么猥琐,周翔进去接电话,洗手间地滑,我怕他摔着。”
这话倒有些说服力,周翔走路确实有点儿东倒西歪的。
周翔懒得说什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朝蔡威摆手:“威哥,不能喝了,真不能喝了。你给……你给我妈打个电话,我给忘了,真是……编个理由,说我晚上不回去了。”他这么醉醺醺地回去他妈还得照顾他,还耽误她休息,他打算去晏明修给他的那套房子住。
蔡威接过他的电话,起身出去了,找安静的地方打。
周翔醉得有些懒得动,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闪耀着各色画面的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放一首情歌,是亚洲娱乐圈顶尖歌手宋居寒的新曲,那声音是如此动听,盘旋在他脑海里,却仿佛都是悲歌。
也许是喝多了,也许是压抑太久了,周翔这时候有一种难言的冲动,他想把身体里埋藏的秘密全部发泄出来,他藏得太累了,太烦了,他真想告诉所有人,然后他就不用背负秘密了。
可惜他不敢。
兰溪戎看他不太正常的样子,就拧开一瓶矿泉水,凑到他唇边:“周翔,你没事儿吧?喝点水。”
周翔伸手接过水,猛地灌了一口,接过的水大半洒在了他前襟上。
“操。”周翔恼火地骂了一声,用手拍着衣襟上的水。
兰溪戎叹了口气,抢过他手里的矿泉水放到一边,然后抽出纸巾给他擦拭。
虽然酒吧里暖气很足,穿着长袖衬衣甚至有点热,但是只要一出去,冷风一吹,保证能冻得人头皮发麻,何况周翔把自已前襟和裤子都给弄湿了。
兰溪戎给他擦了几下,见那些纸屑都留在了衣服上,却没擦掉多少水渍,觉得这么不是办法,衣服湿乎乎地贴着前胸,绝对难受,他就说:“要不你把衣服脱了穿我的羊毛衫吧,我里面还有一件衬衫。”
周翔一直拉着衣服的前襟,防止那湿黏的感觉贴着自已的胸膛,他看了看兰溪戎的衣服,只好点点头。
兰溪戎把外面套的羊毛衫脱了下来扔给他:“你去厕所换上吧。”
周翔抓着衣服晃晃悠悠想站起来,结果腿脚发软,一下子又跌了回来。
阿六取笑道:“还去什么厕所,直接换吧,这里别说没有妹子,就是有,也没什么大不了,阿翔身材多好啊,来,露一个,给哥们儿解解馋。”
阿六跟他混熟之后,说话愈发没顾忌,字里行间总是带点儿荤段子,周翔早习惯他了。
周翔笑道:“看没问题,一眼一百,只收现金。”说完哆哆嗦嗦地伸手解扣子。他把湿的衬衫脱了下来,然后用纸巾把前胸擦干,再套上了兰溪戎的羊绒衫,身体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就在这时候,蔡威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周翔接过手机,问道:“怎么了?”
蔡威坐到他旁边,深深地看着他:“你跟晏明修这么好了?”
周翔心脏猛地一跳,难道蔡威看了他的短信,可是短信里他和晏明修也没说什么啊。
蔡威道:“他刚刚打电话来,说要来接你。”
周翔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旁边的兰溪戎听到了,微微眯起了眼睛,假装不经意地问:“我送你就行了,何必让他来接。”
周翔敷衍道:“哦,我想起来明天还要去片场,他可能怕我耽误进度吧。我、我出去给他打个电话。”
蔡威拉住他:“你别打了,他离工体很近,说马上就到了。”
周翔脸色微变,他担心晏明修过来,他们的关系被人发现,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他绝不想蔡威知道,蔡威多次告诫他不要和晏明修走得太近,他却已经……他实在不想看到蔡威失望的眼神。
周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我、我还是打个电话吧,让他不用过来了,多折腾啊……”
他抓着手机走出包厢,开始拨晏明修的电话,晏明修却不接。他想晏明修会不会生气了,毕竟他和兰溪戎以前就不对付。
周翔用脑袋狠狠撞了两下墙,想强迫自已清醒一点。
他回到包厢,蔡威跟阿六还在喝酒,阿六一直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其他三个人却各怀心事。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包厢门被突兀地打开了,四人齐齐回头,晏明修穿着厚重的大衣,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走廊的灯光从门里透了进来,在他身体上形成一圈背光的光晕,他们似乎能看到晏明修身体四周正在蒸发的寒气。
晏明修一眼就看向喝得脸通红的周翔。
兰溪戎坐着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蔡威尽管讨厌晏明修,表面上却不好得罪,见没人说话,只好自已先开口:“晏总,你来了,速度真快啊。”
晏明修走过去“啪”地把电视关了,包厢里的歌声瞬间消失了,包厢外嘈杂的音乐有大半被隔绝住了,屋里静得有些诡异。
晏明修指着周翔,冷着脸说:“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周翔只好跟其他三人说:“我明天还要去片场,今天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喝。”他故意对晏明修说,“晏总,麻烦您了啊。”
他撑着桌面想站起来,晏明修却一把拉着他的胳膊,把人整个拽了起来。
晏明修的脸色有多难看,只要是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如果只是因为他和兰溪戎交恶,这是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的,并不奇怪,可是晏明修自打进来,眼睛就没放在兰溪戎身上,俩人更是没有任何冲突,所以晏明修这态度实在耐人寻味。
周翔一手抓着自已的大衣往身上套,一手抓着自已湿乎乎的衬衣,三步一回头地跟仨人说“不好意思”,然后被晏明修不由分说地拽走了。
阿六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兰溪戎和蔡威就不一样了,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晏明修把周翔推上车之后,没有急着开车,而是冷声道:“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周翔愣了愣:“怎么了?”
“是兰溪戎的吧?”
周翔手里拎着湿衣服就不用说了,他身上那件羊绒衫晏明修非常眼熟。他记得上个星期赞助商刚给他送过来一批衣服图册,这件羊绒衫和里面的衬衫是一套的,他订了一套,昨天刚送到,只是没来得及穿。而这套衣服的羊绒衫穿在周翔身上,衬衫却穿在兰溪戎的身上。
尽管他可以想象是因为周翔弄湿了衣服才会这样,可他心里还是膈应到了极点。
他讨厌兰溪戎,他觉得他和周翔走到那一步,跟兰溪戎这个王八蛋脱不了干系。所有觊觎他东西的人都该去死,不管眼前的周翔在他心里有几斤几两,他都不会让这个所有物再沾上兰溪戎的半点气息。
他直截了当地说:“以后离姓兰的远一点,我恶心他。”
周翔沉默了,这话听着倒真是耳熟。
晏明修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里不乐意。他转身用手捏住了周翔的下巴,面无表情地说:“你别忘了你他妈是谁包的,别给我找不痛快。”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周翔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他轻飘飘地说:“晏总,您怎么说怎么是,我一定遵命。我周翔一定忘不了,是您包了我。”
周翔躺在副驾驶上,身体随着车的前行轻轻起伏着,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意识被不断地剥离出体外,时而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已在什么地方,时而昏昏欲睡。
迷糊中他被晏明修拽下了车,他能感觉到电梯的上升,他知道他们到地方了。
晏明修把他弄进了楼下的客房里,周翔斜斜地歪倒在床上,嘴里嘀咕着什么听不清的话。
晏明修累出一身汗,他把外衣脱掉,然后上去拍了拍周翔的脸蛋:“起来洗个澡吧。”
周翔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不……洗了,我睡了。”
“起来,你臭死了。”晏明修受不了他身上那味儿,也讨厌他身上穿着兰溪戎的衣服,就算是他养的一条狗,也该按照他的喜好穿衣服。
他把周翔从床上拽了起来,一边拽一边把他的上衣扒了下来,厌恶地扔到了地上。
周翔有些不耐烦,大着舌头说:“晏总,让我睡觉行吗?”他眼皮都直打架了。
晏明修毫不犹豫地把他拉了起来:“不行,洗干净。”说着半拖半抱地把他弄进了浴室,并道,“我警告你,以后再喝成这样,我就把你扔大街上。”
周翔哼笑:“我没让你接。”
大概是喝了酒胆子变大了,周翔句句呛着他,把晏明修弄得火冒三丈。他一向讨厌喝得醉醺醺的人,又弱智又臭,而且还出言不逊。
他抓过莲蓬头,拧开水就往周翔头上淋去。
结果他一时之间忘了热水上来没那么快,莲蓬头里先喷出来的是冰冷的水,把周翔刺激得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就用胳膊去挡。
这一挡,“啪”地把莲蓬头打在了地上,水花乱飞,把俩人都浇了一遍。
晏明修忍着没叫出来,但那水浇在皮肤上的滋味儿真是不好受。
周翔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起来,晏明修则头脑清醒地要去关水龙头,俩人撞在了一块儿,“扑通”一声,双双摔倒在地。
周翔本来就醉晕晕地站不稳,这一下更是整个人趴在了晏明修身上,努力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晏明修的心脏又狂跳了起来,他的整颗心脏都在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当他抱着怀里这个人的时候,那种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味道,甚至是熟悉的头发的触感,都让他仿若回到了三年前,他和周翔那些疯狂的往事,历历在目。
莲蓬头已经喷出了热水,把俩人的衣服都弄湿了,周翔努力地撑起身子,看着晏明修深邃漆黑的眼眸。
晏明修也在看着他,不,那有些狂热的眼神绝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他喝多了酒,可他却比什么时候都敏感。
周翔稍微动了动。
自从重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没有过任何过分的行为。
他并不是不想,只是他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当一个人被经济压力所累,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时候,他是没有过多的闲暇去考虑性的。
他原本就对晏明修极为着迷,何况他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周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晏总,你光消费不享用吗?”
晏明修哑声道:“以前跟过几个?”
“记不得了,我脑袋撞着了,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这话虽然半真半假,周翔却由衷希望这是真的,有时候,遗忘真是最幸福的一种能力。
晏明修看了他几秒,然后抓过莲蓬头,对着他劈头盖脸地一阵冲。
周翔闭着眼睛,也不闪,他懒得动。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热水消失了,他被晏明修拖了起来,甩在了床//上。
周翔觉得眼前昏昏沉沉的,酒劲儿依然很大,他处在崩溃和昏迷的边缘,眼前的一切都不再清晰,耳朵里听到的肯定也都是幻觉。
他肯定早就已经晕过去了,否则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幻觉。
“周翔……周翔……”
有人叫他吗?那个声音好像在哭。
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哭?那多不好意思啊,死了还要让别人难过。
周翔?他才不是周翔。不对,他是周翔。周翔是谁?他是周翔吗?他是哪个周翔?
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漆黑。
周翔足足睡了十多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看那样子太阳都快下山了。
倒不是他睡足了,而完全是被尿意憋醒的。他晃着又沉又疼的脑袋,爬下了床
周翔勉强撑起身体,晃晃悠悠地去了浴室,把自已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
屋子里很安静,晏明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周翔穿上衣服,出来的时候,墙上的钟显示是下午四点。
周翔觉得肚子空得厉害,就给自已做了一碗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无言地吃了起来。
昨晚他虽然醉醺醺的,很多细节却居然还记得。
晏明修果然变了很多,他又何尝不是呢?时间,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直到他吃完饭,晏明修也没有任何电话打过来,周翔觉得今天应该没他什么事儿了,就套上衣服回家了。
回家之后,他陪陈英说了会儿话,就进屋休息了,他宿醉还没好,头痛眼晕,明天他还要去拍电影,今天必须休息好。他怀着一肚子的心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他去片场的时候,晏明修和汪雨冬都没有来,下午收工之前,策划给了他一张纸。
周翔看了一下,是下个月外景的日程安排,他惊讶道:“下个星期就去了?”
策划道:“是,因为想赶上明年暑期档,必须赶在没下雪之前进山。”
“我看我的戏四号才开始,我能不能晚几天去?”
“为什么?”
“我妈身体不好,我不方便离开太久。”
“这不行啊,到时候有专人带剧组统一进山的,不可能为了你单独来接的,不过你放心,你的戏份拍完了我们会送你出去,提早结束的我们都安排跟晏明修同一天出去。”
“晏明修也去?”
“去啊,不过戏份不重。”
周翔心里有些别扭,在那种荒郊野岭、人烟稀少的地方,就那么几十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有什么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很担心自已和晏明修的关系被人知道。
策划拍拍他的肩膀:“总之你提前准备吧。”
周翔点点头。
自从那晚之后,晏明修一直没有联系他,就好像一下子从他生活里消失了一样。
倒是兰溪戎给他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问那晚自已安全到家没有,第二次是通知他过来拍MV。
周翔第二次去拍的时候把洗干净的羊绒衫给他带了过去,本来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却让剧组的其他人以为他和兰溪戎关系很好,那天下午他就又接到了一个广告片约。
周翔混到现在虽然接拍了好几个广告,但依然没有名气,不过等兰溪戎的这部MV和他参演的那部汪雨冬的电影播出后,他就能在一些观众面前混个脸熟了,成名不过就是让更多人看见、认识,只要有曝光率,长成什么样其实并不是主要的。
让别人误以为他和兰溪戎关系不错,也是个好现象,至少能让他稍微沾点光,尽管他自已知道,兰溪戎只是看在蔡威的面子和他们是同门的分儿上,对他客气一点。
他却不知道,兰溪戎越跟他接触,就越是感到他处处有周翔的影子,看他的眼神也就越古怪。
在去贵州拍电影外景之前,周翔终于把MV里属于自已的戏份拍完了。
临行前一天,他接到了半个月没跟他联系的晏明修的电话。
“晏总。”周翔尽量稳住声音,尽管他觉得有些尴尬。
“嗯,你过来一趟,不是你那里,是我家。”
“你家?”
“对,你来过。”
周翔还记得那个地方,他曾送醉酒的晏明修回去。到了地方一进门,就见晏明修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淡淡扫了他一眼:“我有话问你。”
“嗯?晏总您说。”
晏明修背过了身去,看着窗外,他不想让周翔看到他的表情,尽管他已经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却依然害怕泄露情绪,他看似平静的声音徐徐传来:“我问你,你是不是两年多前出了意外,在医院躺了两年?”
周翔愣了愣,晏明修调查他?他压下心中的不安,答道:“是。”
“你出意外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晏明修暗自握紧了拳头,尽管他已经知道了那个日期,那个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日期,可是他依然想从周翔嘴里听到。
周翔心里的不安更重了:“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你怎么会不记得?”
“我醒来了之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我确实不记得了。”
晏明修猛地转过身来,表情有些狰狞:“是不是八月十三号?”
周翔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
这个日期同样是他一生不会忘记的,因为那是他的“死祭”。他一直深信,正因为他出意外的时间和这个身体的主人受伤的时间吻合,而且同名同姓,所以才会发生灵魂寄宿的奇事。
如果非要找个解释的话,他觉得通俗点就是阎王爷收魂的时候收错了,本来只死了一个,结果阎王收了两个,后来发现一个还没死,所以又给放回去了,结果因为同名同姓,又给放错了,所以出现了今天的局面。
他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只有一点他很肯定,他不想死。他没有活够,他一点都不想死,哪怕是以别人的身体,他也想活下去。
所以他一直对这件事深为畏惧,对自已不同寻常的身份,更是三缄其口,他生怕这种奇闻异事泄露出去半点,就会对他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
当晏明修用那种扭曲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害怕,他害怕被人知道,尤其是晏明修。
他强自镇定下来,他相信正常人是不会相信那些匪夷所思的事的,他的最大的倚仗,就是他和“周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巧合!
他假装不知道,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是两年前,具体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我也没问过我妈,我怕她难受。晏总,您突然关心这个干吗?”
晏明修犀利的眼神在他脸上来回逡巡,他被周翔那种无辜的、淡定的表情所迷惑了。
毕竟,就连他自已都不知道自已在怀疑什么,心头这种巨大的、快要把他压垮的猜疑又是什么?他根本没有头绪!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各怀心事,不动声色,晏明修试图从周翔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而周翔则一副不解的样子,镇定地看着晏明修。
他绝不会让晏明修发现他就是那个周翔,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周翔活过来了,却还在走他以前走过的老路。
晏明修却没有打算放过他,而是执着地问:“你别问为什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周翔决定装傻到底:“问吧。”
“你是怎么出意外的?”
“我妈说,是工作的时候被重物砸到了。”
“你以前是际年传媒的签约模特,你接触过什么人?”
“晏总,我都说我失忆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晏明修脸色很不好看,他想通过周翔的表情判断真假,他总觉得失忆这么扯的事情不该发生在他身边,但是调查资料显示,他失去记忆这个症状是经过医院证实的。
这个人和周翔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多到晏明修绝对不相信这些仅仅是“巧合”,他感觉自已面前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只要自已把纱掀开,就能窥见真相,可他却偏偏无法做到。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无法做出有效的判断,他甚至怀疑自已是不是因为太渴望周翔活着回来,而产生了幻觉。
晏明修又不死心地问道:“你……你昏迷的期间,有没有做什么梦,你有意识吗?”
周翔摇头:“没有。”
晏明修苦无证据,根本无法判断周翔说的是真是假,他快被自已脑子里诡异的幻想给弄疯了。
周翔再次问道:“晏总,您问这些干嘛?”他能猜到晏明修或许怀疑自已的身份,毕竟这种巧合实在诡异,但是晏明修的表情何至于如此扭曲?
恐怕,在一个活人身上看到了一个“已死之人”的影子,他也觉得很不吉利吧。
晏明修见无法问出更多东西,就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去,没有回话。
周翔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多年的演艺生涯,给他带来的好处不仅仅是能够养活自已,还有一定的演技。尽管他心中已经掀起滔天骇浪,可是只要他人不慌,他就能让自已看上去镇定无比。
他相信自已能唬住人,但前提是,他自已绝对不能慌。
晏明修抬起了头,嗓音透着浓浓的疲倦:“明天去贵州,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好了。”
晏明修指了指自已的卧室:“去给我收拾一下,箱子在衣帽间最上层。”
周翔正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忙走进了卧室,把这个季节穿的衣服收拾了几件放进箱子里,山里估计很冷,他多加了一件羽绒服,加了羽绒服他又觉得应该把保暖裤也放进去,但是在放睡衣的区域没找到,这衣帽间里三层外三层的,跟货架似的,如果不熟悉,找什么东西还真不容易。
他放弃去问晏明修的打算,准备自已找找,绕了一圈没看到,于是他拉开一个像是放内衣的抽屉,抽屉里放的却是一些饰品,其中一个黑绒小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迟疑地把盒子拿起来,轻轻打开了。
里面放着一对钻石袖扣,这是他送给晏明修的。
他以前也喜欢送点小礼物给和他约会的男孩子,但是从来不会送太贵的,他不是大款,没资本摆阔。这对钻石袖扣当时花了他两万多,是他送过最昂贵的礼物,他绝不会以为这样的东西能讨好晏明修,他仅仅是觉得,不送好东西配不上晏明修。
结果在他眼里的好东西,当时也并没有得到晏明修的重视,他一度懊恼自已花了冤枉钱。
没想到晏明修把它们带到这里来了,这是不是说明这东西他还是稍微能看上眼的?
晏明修久未听到衣帽间里的动静,就走过来看了看,却一眼就看到周翔拿着那个黑绒小盒子。
他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一把抢了过来,厉声道:“你干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对方玷污了这个小盒子一样。
周翔吓得愣了愣:“我……我找东西。”
晏明修气得忘了是自已让周翔给他收拾东西的,自相矛盾地说:“不准碰我的东西!”
周翔讪讪道:“我只是想找条保暖裤,山里冷。”
晏明修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他拉开左手边的一个抽屉,抽出了一盒没开封的保暖内衣,粗暴地扔到了他身上。
周翔不想跟他计较,也确实没什么计较的资本,默默地捡了起来,转身回到箱子那里,继续往里塞东西,他一边塞,一边想,到这个时候还担心晏明修进山冻着,自已这是照顾人习惯了,还是脑子进水了?
晏明修却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小盒子。
俩人隔着一排衣柜,彼此看不到对方。周翔埋头往箱子里塞东西,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容,晏明修的脸上却浮现难言的痛苦,他轻轻地亲了亲那个普普通通的小盒子,眼圈微微泛红,像是无法承受那股锥心之痛般,身体轻轻颤抖,颤抖到他必须用手扶着抽屉,才能稳住自已的身体。
第二天,姜皖安排的司机来接的他,送他直达机场。剧组的很多人都已经在机场集合了,因为明星阵容可观,尽管这次拍外景的日程没有公布,粉丝却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机场里堵满了人,大多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还有很多路人在看热闹,一时把安检口外围都围满了。
那些女孩子也不管是不是她们想要看到的明星,只要走过来一个帅哥就开始疯狂尖叫,周翔也难得体会了一把“明星”的感觉。
上飞机后,导演和大牌明星们自然是坐在头等舱,周翔找到自已的座位时,尴尬地看到谭殷就在他旁边。
周翔轻轻蹙眉:“早。”
谭殷穿了身休闲运动服,看上去青春洋溢,俊美动人,可惜从前这么符合他胃口的美少年,却让他没什么好感。
谭殷挑了挑眉:“我跟吴姐换了座位。”
周翔点了点头,没表示什么。他揣测不透谭殷的心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谭殷明明是急需和他撇清关系,现在怎么反倒黏糊上了呢?
谭殷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含糊地说:“整个剧组,好像只有你是我熟悉的,不管你记不记得,这趟我们要在大山里待那么久,彼此关照一下吧。”
周翔浅笑道:“好。”说完就转过脸去,继续看窗外。
谭殷瞄了他一眼,眼里放出难以解读的光芒。
恐怕是顾忌到旁边都是认识的人,飞行途中谭殷倒没再说什么话,让周翔难得清静了一会儿。
飞机落地后,工作人员陆续往外走,他经过头等舱的时候,见晏明修还坐在那儿看书。晏明修见周翔过来了,就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座椅:“坐下。”
周翔只好坐下。
晏明修道:“我没带助理来,这几天你充当一下吧。”
旁边的小演员顿时拿羡慕的眼神看着周翔,恨不得能取而代之,紧跟在周翔身后出来的谭殷,更是愣了愣,眼神愈发不可思议地看着周翔。
周翔道:“为什么不带姜助理来?”
“他还要帮我处理其他事。”
“那……你一个人都没带?”汪雨冬一个人带了九个,女主角也是个大牌明星,也带了四个随行人员,晏明修居然一个人都没带。
晏明修淡淡地说:“我不习惯陌生人跟着。”
见人都下得差不多了,晏明修才道:“走吧。”
周翔自觉地把晏明修的行李也拎上了,一个人提着两个行李箱下了飞机。还好男人的东西少,他就随身带了两套衣服,晏明修似乎也没什么作为大明星的自觉,连行李都是周翔给整理的。
出机场后,他们直接坐上了大巴,往拍摄地点赶去。
尽管所有人都已经很累了,却没有过多时间休息,在外地多待一天时间就要多付出一天的成本,导演要求今天内必须抵达拍摄地点。
他们一共坐了七个多小时的车,开进了贵州和广西交界处的山脉里,到达地方之后,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
这里并没有完全封闭。因为景色绮丽而且条件优越,前后已经有三四个剧组曾经来这里拍过外景,也把当地的旅游产业带动了起来,前年这里修建了几个宾馆,他们下榻了当地最新的一个。因为物资运输困难,这里最好的房间也勉强只能够上三星级的标准,所以有限的几个好房间给了导演、晏明修、汪雨冬还有女主角。
当剧务在那儿扯着嗓子分房卡的时候,周翔正在从箱子里面掏衣服,山里果然非常冷,一下车就冻得人受不了。
剧务把周翔和一个摄影组的大哥分在了一起,周翔刚要去拿房卡,晏明修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他音量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晏明修指着周翔:“他是我的临时助理,跟我一起住。”
剧务愣了愣,为难道:“晏总,那是大床房。”
“我睡地上就行。”在晏明修开口之前,周翔抢先道,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晏明修说些不该说的话,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好像周翔生怕晏明修反悔一样。
剧务只好把晏明修的房卡交给了周翔,并说:“不用睡地上,我让客房给你加床。”
周翔跟着晏明修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果然只有一张两米二的大床,装修虽然很普通,但是非常干净,最重要的是特别宽敞,这里的土地还不值钱,而且都是农业用地,农民随便建也没人管,这个最好的房间的大小至少有三四十平米。
晏明修坐在床上休息,指挥着周翔:“把我的衣服挂起来,把东西都收拾好。”
周翔从小生活自立,照顾自已和照顾别人都是一把好手,晏明修刚一开口,他已经利落地打开两人的箱子,把衣服挂好,洗护用品归位,一会儿就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好了。
这时候,客房的门被敲响了,周翔道:“谁呀?”
“你好,先生,我们来给您加床。”
周翔刚要张嘴,晏明修道:“不用加了。”
周翔也不吭声,这本来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再说有那大床不睡岂不浪费,他没那么矫情。
晏明修起身去洗澡了,他出来之后周翔进去洗,等周翔出来的时候,晏明修已经躺在了床上,看样子挺累的。
奔波了一天,谁都累了,周翔也打算赶紧睡觉,明天还不知道要怎么忙呢。
周翔爬上//床,把灯熄灭了。
灯一灭,屋子里一片漆黑。
晏明修慢慢地把手伸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温热好闻的味道飘进了周翔的鼻息里,他想,如果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以前也不去想以后,单纯就这么和晏明修相拥着,就好像他们是一对亲密的情侣,这种感觉还真让人陶醉。
周翔打算让自已放空,他现在需要的只是好好地休息。
晏明修却在这时候说话了,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周翔,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周翔不知道他问这句话什么意思,谨慎地问:“我不明白晏总什么意思。”
晏明修说:“你给我的感觉太熟悉了,就好像我曾经认识你,曾经跟你相处过,这是为什么呢?”
周翔硬着头皮敷衍地说:“有缘吧。”
如果不是有缘,他们也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前世今生,牵扯不清。
“周翔,你说一个人如果失踪了两年多了,他还可能活着吗?”
周翔的神经绷紧了,他笑道:“多半是不可能吧,要是活着,早回来了。”
“他为什么不能活着,说不定他不回来,是因为他不想回来。”
周翔沉默了一下:“晏总,你是在说另一个周翔吗?”他能明显感觉到晏明修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晏明修问道:“你对他了解多少?”
“完全不了解,仅仅是听别人说过。”
晏明修沉声道:“那你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周翔的心揪了起来,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什么关系呢?他在黑暗中紧紧咬着牙关:“我不知道。”
晏明修的声音简直如同从深渊中幽幽浮升上来一般,又冷又空洞:“我觉得他没死,他只是不想回来。”
周翔听到自已的声音游离于自已的思维之外,机械地问道:“他为什么不想回来?”
晏明修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收紧了手臂。
全员都行动了起来,开始选择最合适的拍摄地点,为了能够让入境画面达到最好、最和谐,光是取景这一块儿他们就足足花费了两天的时间。
周围人对周翔的态度越来越客气热情,跟他们相处久了有关,也跟他能和晏明修住在一个房间有关。
这两天晏明修不需要参与,所以一直待在房间里,所有人似乎都习惯了他这种不轻易和别人接触的性格,就连给他做饭都要单独做。
周翔帮着摄影组搬器材的时候,谭殷凑到了他旁边,低声问他:“周翔,你什么时候攀上晏总的?以前都小看你了。”那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酸意。
周翔懒得搭理他,埋头组装支架。
谭殷蹲了下来,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你是还记恨我跟你分手吗?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的,公司要求我不能有那方面的牵扯。”
周翔看也没看他一眼:“我都说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哼,你觉得失去记忆这种韩剧里面才会出现的剧情,我会相信吗?”谭殷笑道,“我知道你记得我,你只是生我气嘛。”
周翔拿这个谭殷也无奈,骂也不合适,打也不合适,还要在这山里跟他相处大半个月,他真的很头疼。
谭殷凑近了他,趁四下无人,突然把嘴唇凑到了他耳朵旁边,在他脸颊上喷着气:“翔哥,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呢?”
周翔和他拉开了一个距离,他看着谭殷眼中的戏谑,觉得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他自已从地上站起来,把谭殷也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过来,我跟你好好谈谈。”
谭殷愣了愣,被周翔拽着往旁边的树林走去,这里地广人稀,大家各忙各的,走了一两个人基本发现不了。
走进树林后,周翔点了根烟,直白地问道:“小谭,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谭殷很自然地伸手抓过了他的烟,放进自已嘴里吸了一口,然后凑了上去,用腰身蹭着周翔的腰,暧昧道:“翔哥,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我不信你忘了。”
周翔笑了笑:“我还真就忘了。我们不提以前,只谈现在,你想干什么?想跟我睡?”
“是啊,我想跟你睡。”谭殷搂着他的脖子,笑呵呵地撒娇,“自从公司开始捧我之后,私生活管得可严了,我都好久没出去玩儿了,无聊死了。”谭殷伸手摸了摸周翔,在他脸颊上吹着气,“翔哥,想不想我?”
眯着眼睛说,“小谭,我确实不记得你了,不过我妈记得,我妈说,你这个人心术不正,让我少跟你接触,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听我妈的话?”
谭殷脸色一变,松开了挂着周翔脖子的手臂,冷笑道:“周翔,我不过想让自已过得好一点罢了。你当时那个样子,死活出不了头,我是跟我父母闹翻了跑到北京来的,你知道我日子有多苦吗?你知道我有多需要红吗?你当时确实帮了我、很照顾我,可是我不能跟你这样耗一辈子吧?再说你妈也不同意我们。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钱了,也有名气了,我可以选择……”
周翔抬手制止他的话:“你爱选择什么跟我没关系。小谭,我把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以前的事,我绝对不会跟别人乱嚼舌头,你尽管放心。以后呢,我也不想跟你有什么牵扯,咱们赶上合作机会就好好合作,平时碰上点个头,我觉得足够了,所以,你以后别来烦我,我们互不相干。”
谭殷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颤声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不相信……你说你会一直等我,你说你会……”
“我再说一遍,我,不记得了。”周翔整了整衣服,“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说完越过脸色铁青的谭殷,往树林外走去。
刚走几步,谭殷却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哽咽道:“翔哥,这么多年了,我为了今天,什么都豁出去了,我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可是我不后悔,我就是要把所有瞧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这些你懂吗?你是当地人,有吃有住,你没睡过三百块钱又潮又暗的地下室吧?你没睡过一抖被子全是蟑螂的小旅馆吧?你妈还每天给你做饭……你只要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就能安逸地活,可我不行,我没有退路。翔哥,我喜欢你,我真心喜欢过的,只有你真心对我好过,只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是的时候对我好,还那么珍惜我,可是我……这么多年了,我不敢见你,我没脸见你,我想只要我不见你,我记忆中的你,就还是捧着我护着我的,结果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翔哥,你那么恨我吗?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我给你买喜欢的东西,我帮你介绍大导演,我们和好吧,好不好?我只要你对我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就行,好不好?”
周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谭殷这样的人,他曾经接触过很多,抱着明星梦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大都市,最后却发现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太过巨大,有些人努力几年,耗尽了青春,也没能找到一席之地,为了能够争那一口气,可以出卖很多东西。
周翔通常对这些孩子有同情,但是并不泛滥,毕竟人的路都是自已选的,如果他们甘于平凡的人生,也照样能活,既然想活得光鲜,必然要付出代价。
听到谭殷说的这席话,他并非全信,但语气里的心酸,却很真实,也许这个男孩子心里真的有这些想法。
周翔抓着他的手,转过了身来,叹道:“小谭,谁活着都不容易,也许你以前真的喜欢过我,我可能也真的喜欢过你,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不记得了,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再和你好。”
谭殷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滚了下来,眼神似乎非常不敢置信。
周翔拍了拍他的脸蛋:“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早晚能碰到和你志同道合的,我就不掺和了,我话就到这里,而且我是认真的,所以,咱们以后就保持同事关系吧。”
周翔露出歉意的表情,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谭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渐渐低下了头,握紧了双拳。
两个小时后,周翔跟着摄影组爬上了一个山头,这个山头作为其中一个拍摄地点,导演要求他们观测一下日落之后的景色,明天就要开始拍摄了,大家的任务都很重。
周翔离开后,谭殷去了汪雨冬的房间,毕恭毕敬地道:“冬哥,你找我。”
汪雨冬“嗯”了一声,喝了口茶:“听说你刚才跟周洋在一起,说了很久的话?”
谭殷一怔,答道:“是。”他觉得汪雨冬好像说错了周翔的名字,不过他没有指正,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们认识?”
“我们……都在演……”
“不是现在,你们以前认识。”这话的语气分明是肯定句。
谭殷忙道:“以前,以前我们签过同一个模特公司,那时候确实认识,不过不是很熟……”
“行了小谭,我要签一个人,你觉得我会不摸透他的底子吗?你和他好过,对吧?”
谭殷额上冒出了冷汗:“我们……”
“没什么,年轻人嘛。”汪雨冬温和地笑了笑,“你别紧张,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知道你现在是很听话的。”
谭殷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汪雨冬:“冬哥,您有什么指示?”
“你知道,他和我小舅子走得有点儿近。”
谭殷不知道汪雨冬为什么说这个。
汪雨冬声音有点冷:“这件事,我需要知道得更多一些,晏明修呢,他不喜欢女人,你别惊讶,我告诉你,未必是好事,不过我料你也没胆子说出去。”
“冬哥,我绝对不会说的。”
“嗯,那就好。我毕竟是他姐夫,这方面的事情,我要替他姐姐看着他点儿,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想往他身上贴就往他身上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帮我确认一下他们俩的关系,这个我不好直接问的,你明白吧?”
“冬哥,可是……我跟周翔并不熟,我怎么确认……”
汪雨冬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突然他觉得刚才谭殷说的话有哪里有点儿奇怪:“等一下,你叫他什么?”
谭殷愣了愣:“周翔啊?”
“周翔?他不是叫周洋吗?”
“冬哥,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就是现在晏总的代理助理……”
“就是他。”汪雨冬沉下脸来,“他叫周翔?哪个翔?”
“飞翔的翔。”
汪雨冬“啪”的一声把茶杯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谭殷吓得浑身一抖。
汪雨冬气得脸色都变了,那个小替身叫周翔?居然也叫周翔?这个晦气的名字,为什么就是这么阴魂不散!
他愤恨地掏出了手机,在电话号码本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蔡威的名字。前后一想,他就能明白怎么回事,这个小替身没那么大胆子骗他,肯定是蔡威唆使他的,否则他根本不会用另一个叫“周翔”的替身。
蔡威的电话一时没打通。
汪雨冬愤然挂了电话,对着谭殷阴冷地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确定他和晏明修的关系,然后马上告诉我。”
谭殷神色异常慌乱,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