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既然打点好了一切,便是事无巨细。慈云阁偏侧的山门处有位年纪不大的小沙弥等候,远远一见宝莲,忙笑眯眯跑了过来。
“宝莲姐姐!”小沙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长的白白净净,像个小闺女,笑起来两个酒窝,十分招人喜欢。
芳菲笑道:“你们认识?”
宝莲拍了拍小沙弥光秃秃的脑瓜儿:“四姑娘不认得,这孩子叫虚空,是咱们府里角门上艾妈妈的孙子。几年前虚空生了一场大病,总不见好,所以艾妈妈就送了他来慈云阁出家。”
芳菲忍不住,也笑眯眯的去摸小沙弥的光秃秃的脑瓜瓢儿。
手感真是相当的不错。
小和尚虚空也不恼,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芳菲。
“我记得艾妈妈,很老实的那个!”芳菲隐约还有些印象:“只是艾妈妈舍得叫小虚空一辈子呆在慈光阁?”
宝莲笑道:“哪里舍得呢?所以每个月都赶来瞧。寺里的主持也允诺过,等小虚空年满十八岁后,仍旧准他还俗下山。”
小虚空赶紧摇头:“宝莲姐姐,我不下山,我要一辈子侍奉佛祖,而且,主持答应我,年后就领着我进京去参拜弘济寺的观音遗迹。”
芳菲与宝莲相视一笑。
小虚空年纪不大,但山路甚是熟悉,从山门出来,一路沿着下山的台阶往东,走不多时,就可见翠微庵在一片苍黄的掩映中露出墨绿色的墙垣。
小虚空加快脚步,将芳菲等甩在身后,欢快的叩响了角门。没隔多久,小门渐渐开启,内中探出个头来,见是小虚空,那尼姑顿时喜笑颜开,不觉就将庵门开启的更大。
“虚空,怎么是你来了?不怕你师傅发现,又罚你面壁思过?”
尼姑庵和和尚庙一向少来往,何况紫云阁这种名刹,就怕沾惹上什么是非口舌。所以主持勒令全寺上下,没有大事,轻易不准往半山腰的翠微庵来。
小虚空年纪摆在这儿,又是喜欢玩耍的年纪,所以对山后这条路最熟悉。他时而遇见在半山腰翠微庵里采药的姑子,嘴甜的一口一个姐姐,这些尼姑们不论长幼,年长年少,都喜欢和小虚空说笑几句。
“慧园师姐,这是闵家的四小姐,来见妙心师傅。”
这位叫慧园的年轻尼姑不由得上下打量起芳菲,她见芳菲穿戴不俗,头上珠钗,腰间环佩,身后又跟着三四个丫鬟,脸上微微泛起不喜之色。口气也淡淡的:“哦,原来是来瞧妙心师叔。这可不巧了,妙心师叔在与师太辩论佛法,怕是没时间见施主。”
宝莲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会不见?我们太太早打发人来传话......”
慧园皮笑肉不笑:“这里是出家人所在,从没有什么太太夫人。女施主要是上香,就请绕去前门,贫尼这儿不便请几位进来。”
说完就要关门。
芳菲瞧出对方冲自己充满了不知名的敌意,于是莞尔:“这位师姐暂且别急。”她转身从文鸢手里接过装满橄榄和黄橘的小篮子:“这是家里带来的一点心意,请妙心师太笑纳。”
双儿忙走上前,将怀抱着的包裹递给芳菲:“姑娘。”
芳菲接过,转交给慧园:“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件素袍,一双素鞋。还请师姐代为转交。”
慧园盯着东西看了良久,无奈一叹气:“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早知你是谁,不过告诉你一句话,妙心师叔不愿意见你,你做了这些也是无用。”
芳菲诧异,忙回头看向宝莲。
宝莲更是大吃一惊,她的不解和芳菲不相上下。
尼姑慧园并不理会这二人的眼神,只是怀抱着包袱,挎着篮子,冷冰冰关上山门。
“四姑娘,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太太......”宝莲急于解释,眼下大太太看重四姑娘,若是因为邹姨娘的关系,四姑娘和大太太分生,那前面的那番努力,二人都算是白费了。
芳菲笑着摆手:“别急,或许事情不是咱们想象的。妙心师傅是红尘俗世外的人,不理世事已久,冷不防听我来拜见,心中不情愿见也是在所难免。若实在不行,我就在这儿鞠个躬,算是拜过了,回去见了太太,你也不用说事情始末,只将咱们没机缘,错过了和妙心禅师的约见。”
宝莲十分感激,也更觉得四姑娘的善解人意。
远处站着的京儿不明白这里面的讲究,于是悄悄扯了双儿的袖子:“妹妹,这位妙心师傅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四姑娘这样客气?”
双儿眼皮子慵懒的往下一垂,嘴角微动:“妙心禅师就是原来府里的邹姨娘,四姑娘的生母。”
京儿恍然大悟,却又更加糊涂:“既然是亲生母亲,怎么却不愿意见四姑娘呢?”
双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妙心师太,又或者是刚才那个不开眼的慧园尼姑。”
京儿被臊了个大红脸,讪讪的退到一边。背对着双儿,京儿想起紫英姐姐临回家前对自己的嘱咐,不要和四姑娘身边的老人儿起矛盾,无奈,京儿只好忍着咬牙切齿的念头。
众人在山门前站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里面有人回来。
宝莲满心焦急:“四姑娘,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怕再不回去,太太要担心。”
文鸢也趁势劝道:“山上风大,姑娘吹坏了身子可不好。既然妙心师傅有事不得见,下次也是一样的。”
芳菲静默不动,宝莲与文鸢苦笑着相视一望,便不好再说话。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终于,山门吱吱呀呀一声,从里面被轻轻推开。走出来一位三十出头,相貌娟秀的女尼。仔细看,这女尼的眉眼间有七八分和芳菲相似。
说她和芳菲是母女,绝不会有人怀疑。不过,芳菲年轻,相貌又有一部分传承了大老爷闵朝宗,所以更漂亮些。
“四姑娘?”来者眯着眼睛,辨认许久,才敢叫这一声。
芳菲从容上前,欠了欠身子:“妙心师傅!”
来者正是邹姨娘!
邹姨娘淡淡的看着亲生女儿,这个从一出生就不被自己期待的女儿。
邹姨娘从没想过再见闵芳菲,她出家那一日就已经和大太太回明过,今后再不见闵家人。
闵芳菲虽然是她亲生,但对邹姨娘而言,这个女儿与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不敢担四姑娘的礼。听说四姑娘急于见贫尼?”
邹姨娘的语气淡然,而且透着浓浓的寡情。芳菲眉头轻锁,柔美的小脸儿上带了几分不满。
邹姨娘虽然是出家多年,但这翠微庵里上下一直敬她是闵家人,大太太每年又有各种香火钱源源不断送来,从师太到小尼姑们,谁敢得罪邹姨娘?
都拿邹姨娘当半个菩萨供着。
所以邹姨娘的脾气反而比在家做小妾的时候更涨了几分。
她见芳菲这般表情,当即不悦:“怎么,四姑娘是觉得见了我这个生母,委屈了你的身份?”
宝莲见势不妙,忙上前笑道:“妙心师傅这话是哪里说的?四姑娘十分惦念您,太太怜惜你们母女就不相见,所以才嘱咐我领着姑娘来登门。”
邹姨娘这才放缓颜色,轻笑道:“原来是宝莲姑娘。这也就罢了,太太多年来照拂我,我在庵中十分妥当。烦请宝莲姑娘代为转达,请太太今后不用送四姑娘来瞧,自我入了空门那日,母女之情便断了。”
宝莲面色尴尬,不知所措的看向芳菲:“四姑娘,这......”
芳菲摆摆手,淡笑:“请妙心师傅说完。”
邹姨娘审视着眼前的少女,越看越不讨喜。她出闵家的时候,闵芳菲还小,与自己不亲,木头人儿似的一个。如今数年不见,看着倒有些自己的主意。
只是叫人更觉刻意做作讨厌罢了。
“也好,四姑娘既然愿意听,贫尼就一并说说,免得将来分辨不清。”邹姨娘缓缓道:“你虽是我生的,但咱们并没有母女情分。听说太太十分宠爱你,可见从没嫌弃过你出身。姑娘为报答嫡母的恩德,越改谨慎小心侍奉,今后再不可来这翠微庵与贫尼私下见面,伤了太太的心。”
芳菲笑意盈盈:“是!”
邹姨娘见她答应的快,很是满意:“家中大小姐处处比你强,你不可逾越了自己的身份,要时刻谨记身为庶女,不能违拗家族。太太是好太太,贫尼不能在近旁孝顺,只好由你代劳。”
邹姨娘的话叫文鸢,双儿等听的满肚子火气。
这位老姨娘,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天底下哪里有对亲生女儿如此刻薄的生母?简直是闻所未闻。
宝莲垂着头,耳根子烧红,不敢看四姑娘的脸。她心里暗恼邹姨娘的荒唐,这位姨太太当真没见过四姑娘的手段。
“姑娘要切记,不索回报,不争不抢,不谤不嫉,才是你规规矩矩,在闵家活下去的本分。贫尼收了四姑娘孝敬的东西,无以回报,就送姑娘一本经书。”
邹姨娘打怀中掏出一本经文:“这是贫尼亲手抄录的《普贤菩萨行愿品》,劝姑娘早脱苦海,早行善业,早赎自身罪孽。”
邹姨娘是绣娘出身,大太太略通诗文,常叫她在帕子上,荷包上,扇面上绣些词文佳句。邹姨娘在翠微庵除了课业修行,还潜心练字,这本经文倒确实是她的“呕心力作”。
不过,邹姨娘原是要在大太太寿辰的时候叫人送进城中做寿礼,现在转送闵芳菲,她始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糟蹋好东西的遗憾......
(谢谢慕月岑雪和老虎不怕猫吗的平安符,小荷这里好冷,十度有木有?长衣长袖齐上阵,挡不住风雨交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