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聪明人,方才他装傻充愣,现在马皇后来了,这两位侯爷若是再觉得他是个愣子,似乎……有点小瞧了他们二人的智商了。
总之……有些小尴尬。
陆仲亨也发出同样的声音:“呃……”
他的脚趾抠着自己的靴底,任是他脸皮厚,此刻也不由得老脸微红,好似刚喝了酒,带着微醺一般。
现在令人尴尬的情况是:陆仲亨和费聚知道邓千秋不是傻子,邓千秋也知道他们已知道了自己不是傻子,偏偏虽然知道邓千秋不是傻子,可若是揭破了这一层皮,那么陆仲亨和费聚不免会觉得自己也像个大傻子。
而若是不揭破这一层皮,似乎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大傻子。
于是三人都伫立在庭院里,久久纹丝不动。
六目交错着,三颗聪明的头脑此刻在飞速地运转,寻求打破尴尬而又不使自己陷入被动的破局良方。
同时,或许是被邓千秋传染,陆仲亨和费聚的喉头也随着邓千秋的嗓子产生了共鸣,下意识的,三人同时发出共振:“呃……”
呃了很久。
终于,陆仲亨故作轻松道:“时候好像不早了。”
费聚也很轻松起来,这一脸黝黑,虎背熊腰的壮汉,此时也轻松写意的样子,耸耸肩道:“是啊,不早了,叨唠了这样久,该告辞了。”
邓千秋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起来:“两位兄弟不多坐一会?”
陆仲亨摆手:“不必,不必啦,来日方长嘛……”
费聚咧嘴笑了:“是啊,是啊。”
邓千秋便适时地道:“我送送两位兄弟。”
二人摆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自家兄弟。”
二人故作轻松地开始抬腿不急不慢地向庭院外踱步,可他们的灵魂,却已嗖的一下,冲出了这小小的庭院,冲出了贤良寺,甚至冲出了南京城。
出了庭院,陆仲亨没来得及松口气。
突然,身后有声音道:“陆贤弟。”
天空有些阴霾,似要下雨了,陆仲亨此刻的心情,就如这灰暗的天空一样。
他驻足回头:“啊……”
邓千秋笑着道:“记得胡姬,两个!”
陆仲亨沉默,时间仿佛此刻凝固。
他想了想,颔首:“嗯。”
他连忙转过身,这一次他打算疾行。
可这时候,又听到邓千秋的声音,却见邓千秋小跑着追了上来。
陆仲亨:“……”
邓千秋气喘吁吁道:“还有一事,我不知提了会不会显得冒昧。”
陆仲亨面色僵硬,看着邓千秋,心里似乎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冲动。
“但讲无妨。”
邓千秋想了想道:“我左思右想,李公不知什么时候告老还乡,他都回乡了,这宅邸空着也是空着,我现在暂居在这贤良寺,总不是长久之计,可靠着皇城的宅邸又是凤毛麟角,若是住太远了,我当值难免有些不便。所以我……我想,陆贤弟和李公熟,要不……就帮我问问吧,放心,我有银子的,当然,若是李公能看在陆贤弟的面上打个折就更好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乡嘛,大家同饮一江水,就是一家人。”
陆仲亨机械式地点头:“噢。”
而后头也不回的,与另一旁目瞪口呆的费聚狼狈地快步走了。
出了这行贤良寺。
二人没有骑上在此守候的亲兵牵来的马匹。
而是并肩而行。
二人用靴子踩着缝隙里长出青苔的路面,终于,费聚打破了沉默,阐述了一件事实:“这小子不傻,他戏弄我们。”
陆仲亨道:“是的!”
“那胡公那儿,怎么交代?”
陆仲亨轻皱着眉头,沉吟着道:“若是如实说,会不会让胡公觉得我们两个不甚机灵,被一个少年戏弄着玩……”
“那……”
陆仲亨道:“就说这小子傻乎乎的,油盐不进,实在不值得结交吧。”
费聚托着下巴,摆出一副凝重的样子,似乎是沉思良久:“你说的对,就这样说。可那宅邸的事,要不要去和李公说?”
陆仲亨抬眸,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扫了费聚一眼。
…………
陆仲亨和费聚二人在夜晚时,抵达了一处府邸。
这府邸占地规模不小,仆从如云。
原本这里丝竹阵阵,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可二人抵达之后,猛地,这欢愉似乎一下子戛然而止。
紧接着,二人被引入了一处小厅。
仆从和女婢忙碌着上了瓜果和茶水,却又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一个穿着圆领绸缎衣,面色和蔼的人接待了陆仲亨和费聚。
“两位兄弟……”
三人彼此见礼。
“胡公……”陆仲亨苦笑。
这叫胡公之人,面上风轻云淡,没有继续寒暄,开门见山道:“怎么样,如何了?”
“那个小子……实在有些油盐不进。”陆仲亨道:“胡公,我看此人,只是一个傻小子,实在没有继续结交的必要。”
胡公含笑,眼底深邃,沉吟片刻,道:“听说今日皇后娘娘去见过他?”
“正是。”陆仲亨自是知道这事瞒不住的,于是道:“胡公真耳目灵通,真不知宫中怎么会瞧上这样的混账小子。”
胡公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陆兄,慎言。”
陆仲亨苦笑道:“是,是……”
胡公这才又正色道:“邓千秋可有说什么?”
陆仲亨没多犹豫便道:“这小子极为贪婪,居然开口……开口索要十六个胡姬,还要肤白貌美,你说说,这样的人……”
坐在一旁的费聚听罢,身躯微微一震,而后眨眨眼,深深地打量胡公的反应。
胡公哈哈笑起来,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这无碍,前些时日,福建那边查抄了不少蒲氏的产业,陆续押解来京的美貌胡姬不少,有不少尚未在教坊司造册,过几日,你去挑选十六人,送去便是。”
费聚一听,骤然之间眼前一亮。
陆仲亨却道:“胡公,这小子狮子大开口,欲壑难填,胡公怎对他这样大方?不可,不可啊。”
胡公微笑着道:“咱们这些淮西的兄弟,跟着陛下打下了天下,本就该好好的享受了,这邓千秋也是咱们的同乡,他既好美色,跟着快活快活又怎么了?既是凤阳人,便都是兄弟,关照是理所应得的,我不会亏待自家的兄弟。”
陆仲亨便喜笑颜开地道:“胡公高义。”
胡公道:“这都是陛下的恩典,是咱们跟着陛下享福。”
“是,是。”陆仲亨忙不迭地点头。
坐在一旁的费聚,脑子已是嗡嗡的响。
他舔舔嘴,看一眼陆仲亨,又看一眼胡公,似乎想到什么,腾的一下老脸一红,却还是鼓足勇气道:“这个邓千秋,他真不是人,他何止是要胡姬美婢,居然还索要宅邸,说是要靠着皇城,至少也要三五十亩才好,不只如此,旧宅他不肯要,非要新宅,他说他爱用黄花梨为材……你说说,这种人……真是贪得无厌,卑鄙无耻,啊呸!真羞与这样的人为伍!我瞧不起他!”
陆仲亨听到这里,诧异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费聚一眼,而后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滚动着喉结。
胡公不急不慢的,继续低头喝茶,呷了口茶之后,才淡淡道:“邓千秋这个人,有太多的古怪,这些时日,科举在即,陛下对此格外看重,我要将心思放在南直隶的乡试上。至于这邓千秋,就交给两位兄弟了。”
陆仲亨和费聚见胡公撇开了话题,不由得心底有几分失望,却还是应承道:“是,包在我们兄弟身上。”
…………
此时,邓千秋提着食盒,兴冲冲地抵达了客栈。
这些时日要值夜,父亲进了京城,他也极少去拜望。
眼看着乡试在即,邓千秋这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怎么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