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含庭轻叹道:“看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侧首看向知意,却发现她神色淡淡,似乎早有猜测,“你早知道了?”
江于淳对这种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十分感兴趣:“该不会那女子没死吧?”
裴知意的目光落在庭院里的那出好戏上,微微一笑:“怎么会,你派出去的人不也才回来么?”
赵含庭以探究的目光观察着她,然而她的面容被淡薄湿润的茶烟拢住,叫他始终无法探清底色。
他派出去的人确实是才回来,可她对这个消息的惊讶似乎有点散淡。
甚至他还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乐家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只是他想不明白,裴家与乐家相隔几百里,从无来往,她为什么会知道乐家的这么多事?又为什么冷眼旁观着这些事的发生?
庭院的地面上,是乐长安的血顺着“芙蓉花开”的砖石纹路慢慢蜿蜒而开,画就一副极艳的芙蓉泣血。
乐清任看着柳氏满是厉色的面容,极力温和地劝说她放手,他的目色却在邈远和冷漠之间不停的切换,语调里有难以控制柔色:“我会惩罚她们母女,一定给二郎和五郎一个公道,你们先放开她,这些做错事的人,不值得你脏了手去惩罚她们。把她交给我,我会给五儿和二郎报仇的……”
柳氏的孩子死了已经两年了。
这两年里她一直在怀疑,为什么她并不淘气的孩子会掉进水里!
为什么寻常的风寒治了两个月都治不好。
乍然知道了真相,那种压抑在心底的痛和恨早已经发酵成了无法阻拦的熔岩滚落,如何还能听得进乐清任的劝说。
察觉到乐长安恢复了力气,挣扎着要反击自己,柳姨娘反手又是一柄砸在她的太阳穴上。
她揪住乐长安的头发,沾满血水的刀刃慢慢划过乐长安的面颊,血滴沿着她凝脂般的颊不断的滚落,看着乐长安不断滚落的惊恐的眼泪。
她不屑讥讽:“你也会怕?不是有厉害的外祖家,背靠着司马家,天不怕地不怕么!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乐长安,我诅咒你,诅咒你活着,往后的每一日都活得无比清醒,受尽世人的鄙夷唾弃!万劫不复!”
乐夫人挣脱了乐惠的搀扶,跪倒在廊下,一步步艰难地从台阶爬了下去,满面泪水地祈求着:“不!不!你不要打她,求你放过她吧!我让她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看着从前总是拿冷眼看自己的乐夫人那样卑微地跪在廊下,柳姨娘沥沥而笑,然而她心底的恨只会更甚:“心痛了?你这种人也会心痛吗?知道我当时、抱着我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咽气的感觉吗?知道了吗?”
“这种绝望的感觉,知道了吗?”
乐夫人的双手捧着心口,哭到几乎喘不过气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杀、就杀我!你放过她吧!求求你……放过她吧……”
柳姨娘仿佛累极了,愣愣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须臾,手中的刀子直直扎进了自己的心窝,疯魔地笑着,死死地盯着乐夫人,发出最后的诅咒:“我会化作厉鬼,永生永世纠缠你们!”
这个门庭,太冷,活不下去了。
只能以最后一丝温热的血来暖自己了。
查五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当然不会。
乐清任不会为了已经死了的儿子、妾室去查正室夫人。
而是把巧玉提及的四个人统统无声无息地处置掉。
乐清任大约是愧疚吧,没有处置方姨娘。
方姨娘自知无人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公道,不吵、也不闹了,只是静静给乐荆换上了一身新衣,梳了齐整的发髻,把他收拾得妥妥当当,然后出了府。
原本姨娘是不准踏出后院半步的,但是乐清任还是允准了。
她去到乱葬岗,把柳姨娘的尸身找了出来、烧了,把她的骨灰和当初被何氏一句“因水而死与她命格相克”而没能进乐家坟茔的乐小五埋在了一起。
同是悲苦绝望的人,便想帮她们牵了来世母子缘分的一缕线。
办好一切,回到乐家的时候乐荆和乐小六出殡,她便当着街上所有人的面,一头碰死在了乐荆的棺椁上。
百姓们议论纷纷,什么猜测都有。
要说何氏枉顾庶子性命,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也不会有任何惩罚,至少平面上绝对不会有。
终究乐家的门庭脸面还是要顾的,岳家的身份威势和多年的扶持之恩也是要顾的。
只是乐夫人将会因为接连丧子而想不开,再也“不肯”吃药了。
至于乐长安,活着,却被柳姨娘废了手毁了脸,骄傲的大员嫡女如今也成了丑陋残废,没有什么样的惩罚比这个更狠辣了。
而她因为白白替人背了杀死乐荆的锅,自然也是不敢就这么了解自己的性命。
裴知意看在他们一家子死的也没剩几个了,也很仁慈的没再追究。
这对母女,一个恶毒在面孔上,一个阴损在心底里,杀了她们反而是便宜了她们,只有让她们活着,且惶惶不安、怨恨不甘的活着,才是对她们最大的惩罚!
放过她们,还能让自己得一个宽宏大量的好名声。
可不要太好呢!
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乐长安想要杀害人美心善的裴姑娘结果害死了庶兄、连带着杀死年幼庶弟的消息,像是这个时节的紫荆花,开的欲仙欲死,传的沸沸扬扬。
兼之之前乐长安刻薄寡恩,殴打裴姑娘身边小弟之事百姓们还记忆犹新,更是把乐家人厌恶到了极点。
如今她乐长安的名声在整个平江可谓是烂透了。
偏偏平江来往的客商、文人、游客还格外多,不消半个月,整个南直隶,甚至更远的州府都知道乐长安美丽的容貌下是如何的阴鸷恶毒了。
原本有意向要与之相看的人户立马撇清干系:“家和万事兴,若是娶上这么个儿媳,那可真是家宅不宁了。”
路过乐家门前的百姓谁人不往那朱红色大门口方向啐上一口再走:“呸,不得好死的烂货!”
至于乐夫人,倒也不用乐清任特意吩咐禁足了。
还未从失去长子的痛苦里走出来,立马又没了幼子、废了幼女,乐夫人心力交瘁,没有了裴知意日日来施针,又被拿走了方子,身子便是肉眼可见的再次頽了下去,哪里还走得出自个儿的院子。
伺候在乐夫人身边一辈子的刘妈妈小心伺候着她坐起来吃药。
可到底不是裴知意开出的方子,吃下去就跟泥牛入海一般,毫无用处。
吃了药,她又拧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拭了嘴角、擦了手。
末了,才揣揣着小心开口道:“夫人,这件事您有没有怀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