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静静倾洒在人间的每一个角落,一树树姹紫嫣红当风摇曳,衬着灼灼日光是一片浓淡相宜,与乐家门庭的一片哀伤形成强烈对比。
裴知意是在第二日的中午进的乐家。
大约是储时蕴已经提前知会过了,她上门时乐惠已经站在大门口等着了。
松了口气的姿态似乎对她的医术十分有信心。
知意生在武将之家,装扮向来简单,多穿男装,装扮寻常不过一支玉簪,或者乌木簪。
今日装扮得像个俊俏郎君,一身银白色束腰窄袖衫,只把鸦色青丝以一根银线绣梵文的大红色缓带束起,春风和缓,吹起缓带轻扬,在地面上落下月下流云的影子,与她身侧擦过的一串自棚架垂落的雾白绛紫的梧桐花相撞,错开张扬清隽的美。
乐长安等着人慢慢不到后院,便出来瞧。
远远瞧着知意脑后的发带就沉了面孔。
若是换了平日早就冲过去上手直接拽了,今时今日还得求着人,便也只能把那句“没教养”生生咬在齿缝间。
但是她那不管不顾的跋扈性子,再如何压抑也是冲的,看裴知意近前了,便喊道:“把你的发带换下来!我母亲刚没了儿子,你带个大红色的发带给谁看!”
裴知意停下了脚步,不动了,懒懒扬了扬眉梢:“叫你看了吗?”
乐惠刚见着她也是一愣。
虽说大哥是小辈,家中没人给他服丧,但来往的人户都还是比较谨慎的,着装多是素雅,也是免得被人说一句不尊重死者和家属。
站在她身侧细瞧了才知其中深意,皱眉制止了乐长安道:“七妹!裴姑娘发带上绣得是往生经,红底银字,是明州的风俗!且人家如何装扮都是人家的自由,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和我们一样为大哥悲伤!你这冲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乐长安看她的站着不走了,也不敢如何在肆意,便把火气都冲着乐惠去了。
狠狠白了她一眼道:“一个庶出的,也敢来对我说教!”
说罢,一甩帕子,自己先进了稍间去。
乐惠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同裴知意微微一福身道:“裴姑娘息怒,七妹就是那性子,我……”
裴家没有庶女,但是裴知意也看多了嫡庶相处的针锋相对,也不为难她,摆了摆手道:“与你不相干,不必替她致歉。”
乐惠感激地看着她,忙抬手请了她进去:“裴姑娘请。”
乐夫人刚醒过来,见着她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那张原本还称得上雍容的面容被身体上的病痛与丧子之痛侵蚀而皮囊松弛,横生的细纹便如一张灰蒙蒙的蛛网,将她蒙住,灰败如影随形。
裴知意也不受她这半死不活的人的虚礼,便叫躺好了,直接开始诊脉。
然后她发现,短短五日功夫,乐夫人的身体却仿佛被彻底掏空了一般,脉象急促且不规律,脏气乖违,真元衰惫,阴血衰少。
而那抹隐藏在深处的诡异脉象,却因为气血的压制不住而显露了出来。
“可有血痰、滞食?”
“有的。”
“心沉,心痛?”
“有,会觉着喘不上气,偶尔会有绞痛。”
……
这一诊时候又是颇长。
她不问话,谁也不敢说话,皆是屏息等待。
裴知意收了手,起身在屋中踱步,细想方子应对这种几乎油尽灯枯的脉象。
乐长安心急,几次要开口,都叫乐惠给压住了。
中途,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乐大姑娘乐长韵也来了乐夫人的宣和堂。
乐长韵进了稍间,见着个陌生面孔,便知她是谁,客气地颔首致意,然后坐在了乐夫人跟前,母女两握着手静静的等着。
裴知意瞧了她一眼。
若说乐长安是艳丽的玫瑰,那么乐长韵便如同黑夜里含露绽放的洁白昙花。
她的面容在投映进来的明灼光影里,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柔弱之美,眉心有淡淡痕迹,是皱眉多了的缘故。
比之乐夫人随时可能一睡不醒,她这个心疾倒还算好,顶多受些折磨,起码短时日里死不了。
半晌后裴知意才在一旁桌边坐下,一边琢磨方子一边徐徐道:“从表面上来看,她这是受打击过深引起的表里亏空,但是细诊之下可以发觉,她身上有汨罗藤之果的痕迹。”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即便不问也知道这汨罗果可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啊!
乐惠转身端起了乐夫人刚喝下的汤药还没有端出去的碗,递给了知意:“会不会趁机下在了汤药里?”
刘妈妈立马否定了道:“不可能啊!夫人每次用药前,我都是拿了银针试过的。”
乐长安开口就冲道:“你到底会不会治!不要以为我们不懂,就在那里胡说八道!你敢……”
乐夫人就着女使的手坐了起来,只不过是几个动作而已,便是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皱眉叱道:“住口!不可对裴姑娘无礼!”旋即,和声虚弱地问道,“裴姑娘,这汨罗果究竟是何物?为何我们根本无法发觉它混在我的饮食汤药里?”
裴知意懒得搭理只会乱吠的神经病。
“汨罗果是番外之物,中原大夫不知道也正常。这种东西少量服用可缓解妇人中年气燥之症,过量可灭人身上阳气,可耗干人气血,最终虚透而死。”接了碗,细细嗅了嗅,又拿指沾了一点在舌尖轻尝,“汤药没问题。”
乐长安张了张嘴,艳丽的面孔上满是不信,但是看着母亲虚弱的面容,又不得不信:“灭、阳气?”
刘妈妈愤愤道:“大公子死,对夫人的打击一定很大,那人正好趁机加大药量,想要无声无息害了夫人!好阴狠的手段!”
乐夫人怒极,胸腔里一阵呼呼之音:“可真是看得起我,竟拿这样的招数来对付我!”
乐长安目光带着刺,扫过胞姐以外的所有人,只以为自己发狠,便能让凶手自己站出来。
厉声叫道:“是谁!谁敢对母亲下手!最好给我自己出来认罪,若是叫我查到,定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